上期回顧:舒城為娶沈夜不惜以身試法,被女皇下令杖責(zé),誰知沈夜忽然說出他的真實身份竟然就是蘇容卿!萬念俱灰之下舒城再次提出和蘇容卿退婚,但是退婚的理由從沈夜換成了白少棠!
燭火燒了我半邊袖子,但是比這燭火燒得更旺的,卻是宮中的流言蜚語。我來不及換衣服,便甩著燒焦的半截袖子急急忙忙進了宮。
到宮內(nèi)時天還未亮,雨大得讓人看不清周遭事物,我讓侍衛(wèi)給我放行之后,便趕忙到了沈夜跪的地方。
雨太大了,傭人給我撐著傘讓我從馬車里出來,那么寬大的雨傘,卻仍舊擋不住雨往我身上飄落。我站在臺階上,看見寬闊的廣場中央,沈夜端正地跪在那里,一襲白衣在夜色里格外明顯,哪怕是這樣的大雨,也掩蓋不了他的身影。
我從傭人手中奪過雨傘,慌慌張張地趕了過去,踩在雨水里時,我能感受到水浸透腳的濕意。我喘著粗氣停到沈夜邊上,為他遮住了風(fēng)雨,我還來不及說什么,便聽他淡聲道:“你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我喘著氣,有些不滿道,“你這是做什么?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以為我們說得很清楚了?!?/p>
“我也以為我們說得很清楚了?!鄙蛞构虻枚硕苏Z調(diào)波瀾不驚,“你知道動物在捕獵的時候,如果咬到了獵物,就絕對不會松口嗎?”
“可是你我不是禽獸?!蔽覈@息一聲,“沈夜,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走吧?!?/p>
說著,我就去拉他,他卻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后就沒放開。
我保持著微微佝僂的姿勢,靜靜等待著他的言語。他慢慢抬起頭來,端望著我。
他已經(jīng)跪了一夜,渾身濕了個通透,雨水順著他的額頭流進衣衫之中,看上去竟有那么幾分可憐。他握著我的手,我尚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溫暖,不由得有那么些心神動搖,似乎覺得面前這人,也并非這樣面目可憎。
“你穿得少了,”許久后,他竟是說了這么一句,“濕的鞋容易著涼,現(xiàn)在還早,你去換一雙吧?!?/p>
“你呢?”我看著他拉著我的手,問,“還跪著嗎?”
“當(dāng)然是要跪著的?!彼嘈α诵Γ澳悴辉撝绬??”
“沈夜,”我直起身來,順勢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由得笑出聲來,“你到底圖什么呢?我不會讓你得逞的,哪怕你嫁給了我,圣上要的東西,我也決計不會給你?!?/p>
“沒關(guān)系?!彼瓜卵酆煟拔也辉谝??!?/p>
“你喜歡我嗎?”我問得有些忐忑,然而不等他回答,我又笑了,“喜歡的,如阿貓阿狗,你也是喜歡的。
“沈夜,你要跪,便跪著吧?!蔽矣X著我不能再說下去了,若再說下去,其實難過的也該是我自己。
我忽地就有那么些懊惱,為什么要過來呢,其實我早就知道,沈夜的性格哪里又是別人的言語能左右的?他想跪,別說我來,便就是舒家、云家上上下下全來跪在他面前,用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然而我為什么還要過來呢?
“傘給你?!蔽覍氵f給他,他沒接,我便將傘放到了邊上。雨一瞬間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我感覺有些疼了,我想我得趕緊回馬車上去,便慌忙轉(zhuǎn)了身,疾步往馬車走去。然而沒走幾步,便聽他突然叫住我:“舒城,”他珍重地舉起傘來,大聲質(zhì)問,“你是怕了這君王,還是怕了你的心?!”
我沒回答,在雨里閉上眼睛。
雨太大了,我睜不開。
他的聲音繼續(xù)傳來:“你恨的是我的身份,還是因為我騙了你?”
“沈夜,”我思索了許久,終于發(fā)聲, “我不喜的是什么,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你與我,不能在一起。
“我并沒有多喜歡你,而你也并沒有多喜歡我?!蔽姨嵝阉?,抬起頭來,感受著雨打在臉上的痛楚,“你看,你沒有喜歡我到不在意我受傷,所以你才能這樣肆意妄為地戲耍我;而我也沒有喜歡你喜歡到放棄一切,所以我才會在意你的身份和過去。
“我大約是有那么一些喜歡你的,當(dāng)你是蘇容卿的時候,我給了你一個模子,然后我愛上了那個模子;當(dāng)你是沈夜的時候,你給了我愛情,我愛上了這份愛情。
“你以為我有多喜歡你嗎?”我回過身來,有些茫然地笑出聲來,正要說下去,然而方才開口,便被他打斷:“不要說了?!?/p>
他抬起頭來,目光堅定:“你喜不喜歡我,不是你說的,而是我看的。
“你喜歡我。”他言語間毫不猶豫。我不由得笑了,慢慢接下了話:“我對你的喜歡,并不比對阿貓阿狗更深?!?/p>
“那你在這里做什么?”他露出了輕蔑的笑容,“難道不就是專程為我送這把傘嗎?”
我一時語噎,竟突然什么都說不出來,仿佛內(nèi)心深處被什么東西一針見血點破開去,冒出嗆人的毒血,讓我一瞬間忍不住咳嗽出聲來。
我慌忙轉(zhuǎn)過身去,急忙趕回馬車里。而后我便聽到沈夜的笑聲,那么張狂,那么放肆,映照著我的不堪。
馬車里充滿了我急促的咳嗽聲,下人將備好的干燥的朝服展開替我換上,然后我倚靠在馬車壁上,靜靜地聽著雨聲。我時不時又掀起車簾,看他倔強、認真地跪在那里。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雨也小了,我終于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回到了大殿門口。大殿門口已經(jīng)三三兩兩地聚了些大臣,正竊竊私語著。我一來,所有人都看向了我,我便很容易猜測到他們議論之事了。我面帶微笑地掃視過去,所有人都露出了些尷尬的神色,沖我點了點頭,又慌忙轉(zhuǎn)了頭過去。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了一會兒,議論之聲又“嗡嗡”地響了起來。我盯著自己的腳尖,執(zhí)著玉板沒說話。片刻后,議論之聲又安靜了,隨后我轉(zhuǎn)過頭去,便瞧見老師拄著拐杖,慢慢朝我走了過來。
其實老師也不老,算起來不過五十出頭,然而約是他太累了,以至于這個年紀,便已白了頭發(fā)。她如我所料,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而后盯著我,在我猝不及防之間,猛地一巴掌扇了過來。
我知道老師是要做些什么的,我只是沒想到,一向文雅的老師,教了我十幾年書,從未對我惡言相向過的人,居然當(dāng)庭抽了我一巴掌!
我被抽得心梗,捂著臉愣怔在原地,老師則在我不言不語的時候,大喝出聲來:“舒城,你個畜生!!”
“老師……”
“我就一個孩子!!”她猛地抓緊了我的衣領(lǐng),死死盯住我,“我養(yǎng)了他這么多年,把他放在心尖尖上。我這輩子沒什么愿望,我就希望他能好好地過下去,能拋掉過往,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嫁一個好人家,有一個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這一輩子!
“可你這畜生!你這畜生?。 ?/p>
說著,老師忽地臉色變得青白,呼吸急促起來。她抓著我的手也開始顫抖,然后整個人蜷縮著,便往后倒去。我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趕忙叫:“太醫(yī)!快召太醫(yī)!”
“娶他!”老師在我懷里,胡亂抓著我,“你既然玷污了他……便一定要娶他……”
“我真的沒對他做什么……”
我安撫著老師,我覺得我都快哭了。
我這么純良的姑娘,長這么大,連男人手都沒怎么碰過的姑娘,突然就玷污了一個男人,這也太懸乎了。
而且,沈夜那種男人,是會為了所謂的清白嫁給我的人嗎?!老師,你確定你真的了解你兒子?你確定你真的知道平時每天夜里,你兒子都在哪里,都在做什么勾當(dāng)?你確定你兒子真的是被我睡了就毀掉一生的男人?!
要是沈夜真的是這種被我一睡就要自殺的男人,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碰他。
可沈夜是什么人?
他是鳳樓的樓主,是一個用一把小扇子就能切了一只火麒麟、打倒年輕一輩少將翹楚白少棠的男人,是一個換臉換得怡然自得,一面當(dāng)著高貴的蘇容卿,一面當(dāng)著性情古怪的沈夜的男人,是一個我娶回家感覺害怕、不娶回家也覺得害怕的男人!
老師,他輪得到你替他出頭嗎?!您可不可以不要給我制造障礙了……
我越想越憋屈。太醫(yī)匆匆趕了過來,老師還在抓著我,反反復(fù)復(fù)念著那句:“你得娶他,你一定得娶他……”
周邊的人議論聲越來越大,隱約間我還可以聽到一些類似于“下流胚子”“真想不到是這樣的人”之類的貶義句。太醫(yī)過來給老師施針,老師死活不肯放開我,我只能在一旁跪著給她抓著。不一會兒,我便聽到人群里傳來上官婉清咋咋呼呼的聲音:“舒城,你不是退了蘇容卿的婚給沈夜提親去了嗎,怎么……”
她話還沒說完,我就眼神如刀飛了過去,周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老師在我懷里猛地顫動起來,她一口氣沒吸上去,頭一歪,就昏死過去了。太醫(yī)們幾針扎進去,慌忙用擔(dān)架將老師抬了出去。這次人群里的議論聲更難聽了,沈夜的名字反反復(fù)復(fù)被提及,有些人的口吻里,還帶著一種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淫邪。
沈夜太好看了。
我一瞬間想的卻是這個。沈夜好看到楚都到處是關(guān)于他容貌的傳言,哪怕很少有人見過他,但全楚都女人提起他,都無不和他的姿色有關(guān)。男人有了姿色,大多是要和床上的事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于是整個議論風(fēng)格突然改變了,大家紛紛討論著,我為了一個小倌退婚蘇閣老之子,這個小倌的床上功夫該是多么出神入化。
他們反反復(fù)復(fù)將我和沈夜的名字攪和在一塊,我越聽越煩躁,最后實在沒能忍住,大吼了一聲:“別說了!這是早朝,你們難道就沒有些其他事可說嗎?!”
“眾位大人議論的是什么,舒大人怎么知道?”秦陽的聲音在人群里格外刺耳,“哦,也是,”她站在我斜前方,笑得得意,“蘇公子跪在宮門口一夜了,這算楚都當(dāng)紅的話題,舒大人就算不偷聽眾位大人的討論,也能猜出來。畢竟這事兒確實不大上得了臺面,為著個小倌退了蘇閣老之子的婚……”
“不是為了小倌,”我猛地打斷了她,“我已上白家提了婚?!?/p>
話剛出口,全場都安靜了。
我上白家提婚,朝堂之上,所有人無不清楚這句話所代表的是什么。
我為著沈夜退婚,這是風(fēng)月情事;然我為著在陛下放出狠話后被削兵權(quán)的白家退陛下欽賜的婚,這就不是單純的一場婚姻,這是朝堂之間力量的博弈,是權(quán)力的融合和交接。
所有人的沉默讓我很是滿意,我微笑著環(huán)顧大家,溫柔出聲:“外面流言甚多,諸君還是不要誤聽誤信,沈夜這等身份,登不上我舒家的大門。我舒城要娶的人,從來就只有白少棠?!?/p>
話剛說完,人群里又傳來一陣騷亂,原本站在臺階邊上的大臣們忽地讓開成兩排,而后我便看見,臺階前,白少棠身著白衣,腰佩銀劍,頭頂玉冠,笑得得意張揚。而沈夜亦是站在邊上,渾身濕了個通透,由人攙扶著,幾乎站不穩(wěn)的模樣,我見猶憐。
這是沈夜第一次以蘇容卿的身份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他沒有化妝,不像以沈夜、沈三郎的身份游走于江湖的模樣,總是畫著濃厚的妝容,讓人幾乎看不到那濃妝下的真實面容。
他那么狼狽地站在那里,和被恩準可佩劍御前行走的白少棠形成鮮明的對比,然而沒有人能夠移開目光,他那樣的容貌,全然不是人所能描繪的,哪怕是這世上最手巧的畫皮師,也繪不出這樣美麗的人皮。
氣氛沉默得有些尷尬,白少棠闊步想向我走來,卻被沈夜一把抓住了手,于是他們兩個人就手拉手站在門邊,誰都沒能上前一步。片刻后,“陛下駕到”的唱聲傳來,所有人立刻站回各自的位置,安靜下來。等了片刻,大殿的門緩緩打開,女皇已身著皇袍坐在大殿上,等待著我們。眾大臣列隊而入,而后跪下行禮。等大臣們站起來后,女皇忽地出聲:“討論國事之前,朕想先解決一些讓朕心煩的小事?!?/p>
一聽這話,我立刻緊張起來,果不其然,女皇接著道:“把蘇公子和白少將給朕宣進來?!?/p>
我整個人幾乎無法呼吸了。
我不想在這里討論我的婚事,因為每次在這里做下的決定,都不是我太樂意的。
站在百官首位的母親也忍不住皺了眉,然而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沈夜和白少棠兩人一起走了進來。兩人行禮之后,女皇看了我一眼,冷聲道:“舒城舒大人,你惹的禍,還不滾出來見嗎!”
“臣有罪!”我立刻很識抬舉,從隊列里滾了出來,當(dāng)場就跪了下來,“是臣的錯,臣這就將兩位公子帶回去好好商談?!?/p>
“這有什么好商談的?蘇容卿是朕賜的婚,你既然……既然做了這種事,便立刻回去娶了!”
“可我……”
“你什么你!”女皇大吼出聲,“做了這等骯臟之事,敗壞了人家公子的名譽,你還不負責(zé)嗎?我大楚的江山,能靠你這樣的臣子嗎?!連自己的家事都端正不了德行,國事如何處置?!”
“可我沒睡他?。?!”我終于悲憤了,打斷了女皇的罵聲。我簡直想在這大殿上撞柱子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我不是那些烈性臣子,這種活動只適合那些非常有骨氣的言官。我沒什么骨氣,只能反復(fù)道,“陛下,我是真的沒有睡他?。 ?/p>
“那你是說,我用自己的清白誣陷你是嗎?”旁邊的沈夜忽地開口,聲音里全是嘲諷。我一回頭,看見他滿臉絕望,眼里充滿了眼淚。
我心里想:不好,我忘記了這貨是個演技派!
果不其然,他含著眼淚苦笑著站起來,滿臉“你這個負心漢”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慢慢道:“前些時日,你日日到蘇府來,與我獨居一室,夜里又到蘇府來,偷偷躺在我床邊,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你寫給我的拜帖有多少,難道還要我給眾位大人數(shù)一數(shù)嗎?!”
“我……我雖然和你共處一室,可我未曾和你做過什么??!”
我簡直快哭出來了。周邊傳來了唏噓之聲,白少棠的臉色卻很鎮(zhèn)定,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沈夜冷笑出聲來,他攀上我的肩頭,溫柔道:“舒大人,您肩頭的蝴蝶胎記,在下記得很清楚?!?/p>
說著,猝不及防之間,他猛地拉下我肩頭的衣服,我身上的蝴蝶胎記暴露在空中。也就是那一瞬間,白少棠猛地出手,一掌打在他身上,然后他將我的衣服往上一拽,怒喝出聲:“你做什么!”
沈夜佯裝柔弱,被那一掌擊飛了幾米。秦陽慌忙上前,扶住沈夜道:“白少將,你這是做什么!欺負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男子算什么英雄!”
聽到這話,我和白少棠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沈夜?jié)M臉絕望地閉上眼睛,聲音里全是哭腔,帶了那么一絲顫抖,人見猶憐:“若不是已經(jīng)跟了你……若不是已經(jīng)是你的人……我蘇容卿,何須忍這樣的委屈!”
全場點頭,大家看著他的臉,又看看我的臉。
母親已經(jīng)不忍直視我們?nèi)耍朴妻D(zhuǎn)過臉去,撣了撣袖子,又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檀木香珠。女皇不耐煩地敲著桌子,轉(zhuǎn)頭看向母親:“舒愛卿,我覺得這件事已經(jīng)很清楚了,你怎么看?”
“陛下,”母親笑瞇瞇地回頭,“這孩子之間的事,就讓孩子們自己處置,鬧到朝堂上來,陛下不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嗎?”
“就這樣吧,陛下。”說著,母親朝外叫人,“來人,將蘇公子扶下去好好照看?!?/p>
“來人!”女皇也同時叫人,“將舒城拖下去,關(guān)押到大理寺?!?/p>
一聽這話,母親面色冷了下來。這時上官流嵐出列,不卑不亢道:“陛下,舒大人所犯何罪?”
“德行有失、殿前失儀、藐視皇權(quán),這些還不夠嗎?”
“德行有失、殿前失儀輕則削官,重則斬首,藐視皇權(quán)輕則削鼻,重則斬首,陛下意欲大理寺如何處置?”
上官流嵐語調(diào)平緩,女皇沒有說話,上官流嵐繼續(xù)提醒:“是要斬首還是削鼻?”
全場人都沒敢說話,屛住了呼吸。女皇似是頭痛,斥責(zé)道:“上官流嵐,你就是太過呆板。朕讓你拖下去,你就拖下去,至于最后處置,朕過幾日會告訴你,不會讓你們上官家背這個鍋。畢竟是舒少主,”女皇聲音中有了嘲諷,“舒少主啊?!?/p>
說完,士兵們就沖了上來,將我拉了起來。我一把甩開他們,冷聲道:“放肆!我自己會走!”平復(fù)了氣息,我撣了撣衣袖,便要離開。
沈夜還躺在地上,他靜靜地瞧著我,片刻后,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第十九章
大理寺我去過很多次,過去是去探監(jiān),這次是被收監(jiān)。
以前我不是沒想過自己會不會有一天坐進里面來,卻從來沒想過,我竟會因為這種事,而且這么早進來。
我進來不久,上官流嵐便帶著上官婉清趕了過來,她們兩人給我?guī)砹诵录揖?,讓人給我拾掇拾掇后,我突然覺得這個環(huán)境還是很不錯的。至少我特別安全,不用擔(dān)心被刺殺。
“謝謝你們了?!蔽医o她們兩個人道了謝。
上官流嵐點了點頭,坐到邊上,端起茶杯飲著茶道:“我卻未曾想過,蘇容卿竟就是沈夜。”
我正喝著茶,她一開口,我差點把茶葉沫子都吐出去了。然而我忍住了,將茶水咽了下去,有些尷尬道:“嗯,是啊。本來我以為只是我自己情情愛愛的事,沒想到一下變得復(fù)雜起來了?!?/p>
“十六年前,陛下身為皇子時,曾時常出入鳳樓?!鄙瞎倭鲘狗畔卤樱又?,“我查了卷宗,那時鳳樓由一個叫沈泉的人經(jīng)營,生意十分紅火,楚都達官貴人,大多是那里的???。但后來一夜之間,鳳樓消失了,人去樓空。
“我母親那時候是女皇的支持者,女皇私下給了上官家一道密令,要追殺鳳樓所有人。所以鳳樓消失這個案子,與女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天慶二十八年,鳳樓重新開業(yè),他第一個花魁,就為三皇女魏蕓曦所鐘愛。這個花魁瀲滟,后來卻出賣了魏蕓曦,協(xié)助當(dāng)今女皇登上皇位?!?/p>
“你同我說這些是做什么?”我有些不解。
上官流嵐抬起眼簾,青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朋友一場,提醒你一些事而已。”
“你是想告訴我,沈夜與女皇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嗎?”說著,我不由得笑了起來,“聽過暗庭嗎?”
上官流嵐眼神一凜。我抿了一口茶,繼續(xù)道:“這世上有明著的朝廷,暗地里的朝廷,也是有趣。我要是死了,這暗庭應(yīng)該可以立馬派一個人出來頂替我的位置吧?他們易容術(shù)這么好……你說會直接讓我死,還是找個人佯裝成我的樣子,裝一輩子舒城?”
“他們不敢?!鄙瞎倭鲘沟暤溃八麄?nèi)粽娓疫@么做,整個貴族都不會放過他們?!?/p>
“若他們當(dāng)真這樣做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嗤笑出聲,“我不娶沈夜?!蔽议]上眼睛,“不僅是因為他不夠愛我、他騙我、傷害我,也還是因為,我不夠喜歡他。
“我的喜歡支撐不起我對他的恐懼,我寧愿和他相忘于江湖。
“你知道我是什么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喜歡他的嗎?”我問上官流嵐,聲音里有著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絕望,“在他說,他喜歡我的時候?!?/p>
“被子鋪好啦!”上官婉清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我和上官流嵐都沒有的活力,然后她拍著我的肩,很認真地看著我,“舒城,我和你說,對感情太認真的人是活不長的。比如她……”上官婉清指著上官流嵐蒼白的臉,一臉嫌棄道,“我和你打賭,要是流嵐一直是這性子,她活不過三十歲?!?/p>
“閉上你的烏鴉嘴?!鄙瞎倭鲘沟闪松瞎偻袂逡谎?。
上官婉清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怎么,不高興了???你身子骨不好,全上官家都知道啊。我和你講,你還是早點娶個夫君,現(xiàn)在這么孤家寡人,繼續(xù)下去你就很容易越來越悶,越來越悶就越來越不開心,越來越不開心你身體就會越來越差,然后你就會想到你那個妹妹上官流清,她一直等著你死了繼承上官家主的位置,你就會更心塞,接著死得更快……”
話還沒說完,上官流嵐的劍就停在了上官婉清脖子邊上。上官婉撇了撇嘴,一臉無奈道:“好吧,我不說了。但是,我就說一句,你能別教壞舒城嗎?”
上官流嵐僵了一下,我以為她會反擊,然而她只是“哦”了一聲,隨后收起了劍,看了看我道:“我們先走了,保重。有什么住得不習(xí)慣就和我說?!?/p>
“流嵐,”我聽了她的話,忍不住感嘆,“我一直以為,按照你的性子,我下大理寺的時候,你一定會奉公執(zhí)法的……”
上官流嵐挑起了嘴角,笑容里帶了些嘲諷:“那證明,你果然不太了解我?!?/p>
說著,她忽地收起了笑容:“我說你是朋友,就是朋友。只要我在上官家主位置上一日,上官家就一直和你站在一起?!?/p>
說完,她便帶著上官婉清走了出去。我坐回軟軟的床鋪上,盤著腿想,當(dāng)年為什么我要和上官婉清成為狐朋狗友,我該早點成為流嵐的朋友才對!
我在床上懶洋洋地睡了個午覺,緊接著又聽到外面的喧鬧聲,然后便看到白少棠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了進來,站在牢門外沖我喊:“舒城,他們打你沒有?舒城,他們……”
喊著,他就愣了。他看著我的住宿條件,好半天,終于說了句:“干他娘,這是牢房?!”
“別吵別吵,”我抓著頭發(fā)站起來,“我是一個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很廣的人,你有什么話就說,說完了我繼續(xù)睡?!?/p>
“睡什么睡!陛下下旨到你家,讓你下周就娶蘇容卿!”
“哦?!北菹伦鲞@種事,我一點都不奇怪。
“反正我已經(jīng)在牢里了,她愛怎樣就怎樣吧,我不會娶的?!?/p>
“舒城,我好愛你這種灑脫的樣子!來么一個!”
“滾!”我一巴掌抽了過去。白少棠一把抓住我的手,嘻嘻哈哈道:“好啦好啦,我不和你開玩笑,我今天就去請?zhí)笳冶菹氯ヴ[?!?/p>
“哦……對,”我這才想起來,“陛下生父蘭君雖然死了,但當(dāng)初的鳳君還在,不過,太后這個面子,陛下會給嗎?”
“不知道?!卑咨偬暮芴拐\地搖頭,但他眼里浮現(xiàn)出了一絲狠意,“不過,陛下如果還要堅持,就不要怪我出狠招了?!?/p>
“你要出什么狠招?”
“我要找人強奸他,讓蘇容卿真的失去清白!”
我一時哽住了,找人強奸沈夜……這天地下,誰能強奸沈夜?只要保護自己不要被他強奸就算好了。
為了防止白少棠做蠢事,我只能隔著門欄拍了拍他的腦子,勸說道:“乖,腦子不好用沒關(guān)系,別付諸行動了,你想想,你手下誰有能力強奸沈夜?”
“我要是拼盡全力,也是可以的!”他露出了魚死網(wǎng)破的表情。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趕忙勸阻:“少棠,不要做這種犧牲!”
“舒城……”他轉(zhuǎn)過頭來,握住我的手,低頭道,“其實我很高興的?!?/p>
“嗯……”我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白少棠傻笑起來,反反復(fù)復(fù)地問:“你喜歡我吧?喜歡我吧?”
“嗯……”
“好了,”白少棠放開我的手,“我去找陛下鬧,我保證,舒城,三天后,我一定接你出去?!?/p>
說完,白少棠便離開了。我坐回床上,心里盤算著,現(xiàn)在這個局勢,女皇把我關(guān)起來,到底是為了什么?然而片刻后,我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你喜歡他?”
果不其然,我一抬頭,就看見沈夜倒掛在牢房外面。我一時語噎,好半天才道:“你能走點正常路嗎?好歹是個公子了……”
“麻煩,還要申請審批手續(xù),我直接進來就可以了?!?/p>
我一時無語。 “想不想出去?。俊彼箳熘?,沖我勾了勾手指。我不理他,他便翻身跳了下來,從腦袋上拔下簪子,沖著鎖捅了捅,片刻后,鎖就被他捅開了。他吹了一下簪子,插回腦袋上,走到我面前來,彎下腰看我的臉。
我扭過頭去,他跟著我轉(zhuǎn)過來,我再扭過頭,他再轉(zhuǎn),我再扭過頭,他猛地就按住了我的頭,低頭親了下來。
熟悉而柔軟的唇瓣印到我的唇上,我忍不住整個人打了個哆嗦。就那么一瞬間,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怎么生氣了。
然而我立刻意識到,這種情緒這么軟弱,于是我悲憤了,一巴掌抽了過去。他卻拉住我的手,蹲下身來,仰頭看著我,笑瞇瞇道:“想不想出去???”
“你滾?!蔽依浜瘸雎?。
“想出去,你就娶我啊。”
“我叫你滾!”
“舒城啊,”他嘆息出聲,撫上我的面容,看著我的目光,那么溫柔,那么憐惜,“我真的不會傷害你的。暗庭不是我想進的,女王不是我想侍奉的?!?/p>
“那你為什么還為她做事?”
他沒說話,將頭溫柔地靠在我的雙膝上。
“我不騙你?!彼穆曇魩е駝雍蜔釟?,讓我覺得有些不適,他歪著臉,慢慢道,“所以我不能告訴你。等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p>
“沈夜……”我忍不住軟了聲音,“放過我吧?!?/p>
“你喜歡他嗎?”他再一次開口。我沉默著,很久很久,我才道:“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認識少棠了。
“他一直對我好,一直保護我,一直不讓別人欺負我。為了保護我,他練好了功夫;我不喜歡他難看,他也成為了美男子。沈夜,沒有人不對這樣的感情動容。”
“你喜歡我嗎?”
“沈夜,”我撫上他秀麗的長發(fā),告訴他也告訴自己,“你太美好了。美好的事物,人是無法分清迷戀和喜歡的?!?/p>
他“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后他抬起頭來,靜靜地凝視著我:“舒城,其實從白少棠出現(xiàn)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想過。
“他那樣的感情,你一定會動容。
“他為你一點一點地成長到了今天,而沈夜只是因為自身而優(yōu)秀,這樣的付出,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可是舒城……”他痛苦地閉上眼睛,“我是因為你活下來的,十二歲那年……如果不是你,我已經(jīng)放棄我自己了。我是因為你堅持的,如果不是你的書信,這么多年,我也早已放棄了自己。
“誰比誰努力?誰又比誰深情?”
“不要說了……”我顫抖著聲音請求道。沈夜笑出聲來:“我以為你喜歡我,所以我才那么喜歡你??晌夷敲聪矚g你了,你卻告訴我,你不喜歡我。
“因為我沒有另外一個人來得早,因為我沒有另外一個人在你身邊時間長……”
“不要說了……”我痛苦地出聲,“你走吧,沈夜,趕緊走。
“走出我的生命,走出我的世界。沈夜,我的人生該是平穩(wěn)的,我不愿意你出現(xiàn)。
“你的出現(xiàn),簡直是我一生,再巨大不過的災(zāi)難?!?/p>
聽到我的話,他整個人愣住了。時間仿佛不再流逝,他維持著同樣的神情,愣愣瞧著我,很久。
片刻后,他閉上眼睛,轉(zhuǎn)身走出牢房,猛地一躍,消失在了大理寺。
下期預(yù)告:大皇女夜審舒城,甚至動用了刑具,就為了逼她娶沈夜,關(guān)鍵時刻上官流嵐趕到并放出爆炸性新聞,天啦嚕!舒城母親進宮了!白少棠帶人進鳳樓刺殺沈夜了!上官家和舒家要聯(lián)手攻皇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