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盛元
王國維(1877—1927),字靜安,號觀堂,浙江海寧人。他“學(xué)無專師,自辟戶牖,生平治經(jīng)史、古文字、古器物之學(xué),兼及文學(xué)史、文學(xué)批評,均有深詣創(chuàng)獲,而能開新風(fēng)氣,詩詞駢散文亦無不精工”(繆鉞《詩詞散文論》)。靜安并未專注精力填詞。其詞作數(shù)量亦不甚多。計(jì)《觀堂集林》(卷24)所錄長短句22闋,以及《苕華詞》所錄92闋,總共不過115首。然而,靜安自視其詞甚高。他說:“近年嗜好之移于文學(xué),亦有由焉,則填詞之成功是也。余之于詞,雖所作尚不及百闋,然自南宋以后,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則平日之所自信也。雖比之五代、北宋之大詞人,余愧有所不如,然此等詞人,亦未始無不及余之處?!保ㄖ苠a山編校《王國維文學(xué)美學(xué)論著集》)乍讀此語,我們也許會嫌其自傲;然尋繹其詞,又確實(shí)會覺得他的詞是“鑿空而道,開詞家未有之境”(樊抗父語,轉(zhuǎn)引自滕咸惠《人間詞話》《新注(選錄)》)。竊以為其藝術(shù)特色有三。
一、幽窅(yǎo)的理想境界
靜安論詞,首標(biāo)“境界”二字。他在《人間詞話》里開宗明義地宣稱:“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币虼?,他的詞也力求達(dá)到一種審美意象的境界。如《點(diǎn)絳唇》:
屏卻相思,近來知道都無益。不成拋擲,夢里終相覓。醒后樓臺,與夢俱明滅。西窗白,紛紛涼月,一院丁香雪。
此詞作于1907年,是年靜安夫人莫氏病故,靜安悲痛欲絕,遂作此詞以悼亡。詞的上片言情:欲摒相思,然伊人卻難以忘懷,以至夢里仍相尋覓。這種深摯婉曲的情語,與蘇東坡“不思量,自難忘”之句異曲同工。下片寫景:那隱約的樓臺、潔白的西窗、紛紛的涼月、如雪的丁香,是那樣惝恍迷離、凄清哀婉。真耶幻耶?醒耶夢耶?已渾然莫辨。詞中“明滅”二字,上承“樓臺”與“夢”,下啟“西窗”以下三句,夢中之情與眼前之景,均付之一片迷茫。看,作者就是這樣,以凄迷之景與低徊之情,渲染出一種幽窗茫遠(yuǎn)之境界。
靜安所謂境界,有“造境”與“寫境”之分。他說:“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shí)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人間詞話》)淺看靜安似乎二者并重,其實(shí),從他的詞作來看,他更偏重于“造境”。如“波上樓臺,波底層層俯。何人住?斷崖如鋸,不見停橈處”(《點(diǎn)絳唇》)、“舉首忽驚明月冷,月里依稀,認(rèn)得山河影”(《蝶戀花》)。這些詞中所標(biāo)舉的幽窗渺茫之境界,皆靜安理想中的意象,而非自然中之實(shí)境。
由于靜安注重“造境”,故能馳騁“創(chuàng)意之才”,充分發(fā)揮想象力,“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保ā段男牡颀垺ど袼肌罚铡耙耘兔L(fēng)月”(《人間詞話》第61則)之效。如《蝶戀花》:
獨(dú)向滄浪亭外路,六曲闌干,曲曲垂楊樹。展盡鵝黃千萬縷,月中并作蒙蒙霧。一片流云無覓處,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閉置小窗真自誤,人間夜色還如許。
千萬縷鵝黃的柳枝,在月光之下,化作蒙蒙的霧靄。然而霧中的垂楊,美則美矣,其奈青春能有幾何?一片飄忽的流云,在中天恣意弄巧,然而曾幾何時,這片流云就悄然消逝,杳然難尋。人既不可能如云里的疏星那樣長存,又何苦“閉置小窗”之中,而辜負(fù)如此美好短暫的“人間夜色”呢?這種“參以浪漫主義之企羨”的“柏拉圖之理想”(錢鐘書《談藝錄》),這種幽窅茫遠(yuǎn)之理想境界,頗能代表靜安詞的特色,也頗能顯示出靜安的“創(chuàng)意之才”。值得一提的是,此詞過片(一片流云無覓處),與上片似乎不接,實(shí)則有“峰斷云連”之妙。蓋上片寫的是“人間”,而下片前三句寫的則是“天上”,后二句又回到“人間”,以“人間”與“天上”兩相對照,從而“造”出幽窅之“境”。此種奇特的表現(xiàn)手法,頗耐玩味。
靜安之詞,雖常以“景語”寫幽懷,但更多的是以“情語”造幽窗之境。他說:“詞家多以景寓情。其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如牛嶠之‘甘作一身拚,盡君今日歡,顧復(fù)(xiòng)之‘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此等詞古今曾不多見,余《乙稿》中頗于此方面有開拓之功?!保ā度碎g詞話未刊稿》)我們知道,靜安極賞五代、北宋之詞,而五代、北宋之詞大都是寓情于景,以“景語”見長的,如“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溫庭筠《夢江南》)、“獨(dú)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馮延巳《鵲踏枝》)、“落花人獨(dú)立,微雨燕雙飛”(晏幾道《臨江仙》)。這些詞盡管韻趣高奇,風(fēng)華超妙,然而經(jīng)后人模仿沿襲,已漸成俗套。靜安是注重“創(chuàng)意之才”的,怎肯落入前人窠臼!于是他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別出機(jī)杼,“專作情語”。這就使他的詞風(fēng)與前人迥然有別。如“眼波靨暈微流,尊前都按涼州。拚取一生腸斷,消他幾度回眸”(《清平樂》)、“頻摸索,且攀躋,千門萬戶是耶非!人問總是堪疑處,唯有茲疑不可疑”(《鷓鴣天》)。
以“情語”寫詞,貴在情真、情摯、情婉、情癡。“拼取一生腸斷,消他幾度回眸”之類的情語,其所以能顫人心弦,就在于它不僅真摯,而且婉曲、癡迷。靜安云:“境非獨(dú)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人問詞話》)可謂悟道之言。以“情語”入詞,易流于粗率、淺露,因它一無依榜,鑿空而道,不像“景語”那樣,可通過景物的中介來傳情,而只能像蘇東坡《聚星堂詩》中所說的那樣,“白戰(zhàn)不許持寸鐵”。這是一條鋪滿荊棘之道,也是一條通往成功之道。靜安選擇了這條道,并獲得了成功。無怪乎以略帶自豪的口吻說道:“雖比之五代、北宋之大詞人,余愧有所不如,然此等詞人,亦未始無不及余之處?!?/p>
靜安何以要在詞中造出幽窗茫遠(yuǎn)之境界?這與他的人生態(tài)度和審美情趣有密切關(guān)系。他認(rèn)為:“人生者,如鐘表之?dāng)[,實(shí)往復(fù)于痛苦與倦?yún)捴g者也。”(周錫山編校《王國維文學(xué)美學(xué)論著集》)由于他對人生持如此悲觀認(rèn)識,因此,他筆下的“人間”也就大都充滿悲苦色彩:“人間夜色尚蒼蒼”(《洗溪沙》)、“人間事事不堪憑”(《鵲橋仙》)……既然“人間”是如此悲苦,那只有寄歡娛于詞中,造出幽窅崇高之理想境界,作為其躲避“人間”的息肩之所,藉以解脫無邊的苦痛與厭倦。然而,“理想者,可近而不可即,亦終古不過一理想而已矣。人知無生主義之理想之不可能,而自忘其主義之理想之何苦,此則大不可解脫者也”(出處同前)。因此,靜安所造之境愈幽窅,其內(nèi)心反愈悲苦。這種困擾、痛苦之隋,正如他自己所說,是“人間地獄真無問,死后泥洹枉自豪。終古眾生無度日,世尊只合老塵囂”(《平生》)。
二、深邃的人生哲理
據(jù)趙萬里《王靜安先生年譜》,靜安之詞大都寫于1905年到1907年。其時靜安一方面醉心于西方哲學(xué)和美學(xué),深受叔本華、尼采的影響。另一方面,他又深耽中國古典文學(xué),尤愛五代、北宋之詞。他慨嘆道:“余之性質(zhì),欲為哲學(xué)家則感情苦多,而知力苦寡;欲為詩人,則又苦感情寡而理性多。詩歌乎?哲學(xué)乎?他日以何者終吾身,所不敢知,抑在二者之間乎。”(《靜安文集續(xù)編·自序二》)由于靜安馳思于哲林,寄情于詩海,徜徉于二者之間,故其發(fā)而為詞,每每蘊(yùn)含哲理之思致。如:
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風(fēng)飛。江湖寥落爾安歸?陌上金丸看落羽,閨中素手試調(diào)酰,今宵歡宴勝平時。
——《浣溪沙》
這是靜安極為自負(fù)的一首詞。他在《人間詞話未刊稿》中說:“余自謂才不若古人,但于力爭第一義處,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我們知道,古人詠雁之作甚多,但大都是抒發(fā)一種身世之悲或家國之痛,如簡文帝的“早知半路應(yīng)相識,不如從來本獨(dú)飛”、杜甫的“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云”、張炎的“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diǎn)”。靜安此詞則不然,其筆底直欲包舉宇宙問的萬物與群生,豈但詠雁而已!那只“逆風(fēng)飛”的孤雁,在彤云密布的天邊,找不到自己的歸宿,結(jié)果被彈丸擊中,成了“人”的美味佳肴。雁為人食,不正印證了叔本華“生活意志處處都在自相攫食”和“人之對人,是狼”(佛雛《王國維詩學(xué)研究》)的理論么?在靜安看來,這只“孤雁”乃是整個人生悲劇的縮影,是人類一切罪惡的承擔(dān)者。把“孤雁”的悲劇意義提到這樣的高度,這確實(shí)是前人詩詞中所不曾有過的(采用譚佛雛先生之說,出處同前)。靜安所謂“第一義”,大概指的就是這種古人詞中所未曾有過的帶有西方色彩的哲理吧?
詞含哲理,自古有之。比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浣溪沙》)、“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歐陽修《浪淘沙》)、“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辛棄疾《菩薩蠻》)。但“古人這些詞,并非有意要談?wù)芾?,只因作者平日閱歷世變,體驗(yàn)人生,胸中有所領(lǐng)悟,在作詞時,于寫景抒情中不自覺地流露出來,使詞的內(nèi)涵增加了深度”(繆鉞《冰繭庵叢稿》)。而靜安詞中所表現(xiàn)的,則是比較系統(tǒng)的受叔本華影響的悲觀哲理。如:
窗外綠陰添幾許?剩有朱櫻,尚系殘紅住。老盡鶯雛無一語,飛來銜得櫻桃去。坐看畫梁雙燕乳。燕語呢喃,似惜人遲暮。自是思量渠不與,人間總被思量誤?!兜麘倩ā?/p>
時值初夏,雛鶯已老,但濃綠陰中,幾枝朱櫻猶帶殘紅,似乎在宣告春色仍駐人問。遺撼的是,這象征春色的殘紅,終究還是被老鶯銜去。這就仿佛美好的理想與熱切的期望無端破滅,怎不令人悲苦欲絕!呢喃的雙燕,比翼爭飛,而人們卻處于無邊的孤獨(dú)之中。這是多么令人惆悵的事??!尤其令人悲哀的是,人們在思量著青春的美好,而恰恰就是在這思量之中失去了青春。在靜安看來,“思量”乃是人生最大的過錯,故有“人間總被思量誤”之嘆。這種思想,在他的詞中屢有表現(xiàn),如“何物尊前哀與樂,已墮前歡,無據(jù)他年約。幾度燭花開又落。人間須信思量錯”(《蝶戀花》)、“又是鳥西匿,初看雁北翔。好與報(bào)檀郎:春來宵漸短,莫思量”(《南歌子》)。正因?yàn)殪o安認(rèn)為“思量錯”,才對“畫梁雙燕乳”的自得之樂艷羨不已。燕之所以樂,不正是因?yàn)闊o“思量”么?人之所以悲苦,不正是因?yàn)橛小八剂俊泵??此所以靜安有“人生過處惟存悔,知識增時只益疑”(《六月二十七日宿硤石》)之嘆也。這種悲觀的哲理,與叔本華“一個人認(rèn)識得愈清晰,他的智力愈高,他的痛苦就愈甚,一個賦有天才的人的苦痛也就是最大”(佛雛《王國維詩學(xué)研究》)的說法,可謂一脈相承。
不僅如此,讀著這首詞,我們還會很自然地想起叔本華的另一段名言:“個體中的智慧如何能夠知悉和理解意志所有的客體都是空虛的?答案首先在于時間。由于時間的形式,呈現(xiàn)出事物的變易無常?!哉f,空虛,實(shí)是時間之流中唯一的客觀存在?!保ㄊ灞救A《愛與生的苦惱》)那象征春色的殘紅、逐漸老去的雛鶯、自得其樂的雙燕,乃至誤盡人生的“思量”,無一不在“時間之流”中歸于空虛。那么,這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留戀呢?當(dāng)然只好“書成付與爐中火,了卻人間是與非”(《書古書中故紙》)了。
由上可知,靜安詞中所蘊(yùn)含的哲理,主要是受叔本華一整套系統(tǒng)的人生觀學(xué)說的影響。這些哲理,都是通過具體的意象表現(xiàn)出來的。這就使他的詞具有蘊(yùn)藉的特點(diǎn)。因此,我們讀靜安詞,并不覺得他在作空洞的說教,而是從心底涌出一種空靈與渾厚相統(tǒng)一的美感,從而不自覺地品味著那蘊(yùn)含在美感之中的哲理。我們當(dāng)然不贊同靜安悲觀的哲理,但對他精湛的藝術(shù)技巧,則不得不首肯。
三、融中西詩美于一體
靜安云:“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詩之所能言。”(《人間詞話》第12則)此語不僅說明了詞體的特質(zhì),也可看作是靜安之詞在詞體上的顯著特點(diǎn)。如《阮郎歸》:
美人消息隔重關(guān),川途彎復(fù)彎。沉沉空翠厭征鞍,馬前山復(fù)山。濃潑黛,緩?fù)削?,?dāng)年看復(fù)看,只余眉樣在人間,相逢艱復(fù)艱。
此詞從境界上看,景為情設(shè),情因景生,借路途迢遙、美人難求,以象征對于理想執(zhí)著的追求和難以企及的失望。這種惝恍的境界,可謂“天光云影,搖蕩綠波,撫玩無敦,追尋已遠(yuǎn)”(周濟(jì)《介存齋論詞雜著》)。從音律上看,全詞八韻,其中有四處用“字字雙”的押韻方式,等于在句中增加了四韻,收到了復(fù)沓回環(huán)的音響效果。此外,詞中還大量使用陽聲字和入聲字,并以陰聲字搭配其問,讀之但覺聲情綿邈,婉曲跌宕。這種作品,具備了詞體“要眇宜修”的特質(zhì),即使置諸馮正中、歐陽修集中,亦何多讓。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靜安之詞不僅具備了馮、歐含而不露的風(fēng)韻,且又吸取了西方象征主義的寫法,可謂納東西文化于心胸,融中外詩美于一體。如:
山寺微茫背夕曛,鳥飛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盤定行云。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蓱z身是眼中人。
——《浣溪沙》
詞中“山寺”“夕曛”“高峰”“皓月”“紅塵”“眼中人”等語,均為古人常用之字,然一經(jīng)靜安妙手組合,則均帶有一種象征色彩。對此詞的象征意義,葉嘉瑩先生有精湛的分析:“起句‘山寺微茫背夕曛,如認(rèn)為確有此山,確有此寺,而欲指某山、某寺以實(shí)之,則誤矣。竊以為此詞前片三句,但標(biāo)舉一崇高幽美而渺茫之境界耳。近代西洋文藝有所謂象征主義者,靜安先生之作殆近之焉?!保ㄈ~嘉瑩《迦陵論詞叢稿》)至于詞的下片,則象征色彩更為明顯:“前一句之‘窺,有欲求見未全得見之憾;后一句之‘覷,有欲求無見而不能不見之悲?!保ǔ鎏幫埃扒熬湟蛔直纫蛔窒蛏?,后句一字比一字向下?!保欕S《駝庵詩話》)結(jié)句“可憐身是眼中人”,寓意深刻,感慨萬端。所謂“眼中人”,指的是塵世間紛紛擾擾的勞苦憂患者??梢婌o安雖欲“高蹈乎八荒之表,而抗心乎千秋之間”(《人間詞序》),但終究不能超脫塵寰。此種情懷,與屈原《離騷》中“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邦”看似相同,實(shí)則有異。蓋屈子“臨睨舊邦”者,是不忍離開故國;而靜安嘆“身是眼中人”者,乃是不能離開人間??检o安此詞,作于光緒三十年(1904)。其時靜安正醉心于叔本華、尼采之說。而尼采有這樣一首詩:“我住在高處/我并不向往高處/我并沒有抬起眼睛俄是向下看的人/一個定要祝福的人,一切祝福者都向下看……”(錢春綺《尼采詩選》)試較二詩,無論在立意上,還是在表現(xiàn)手法上,甚至在某些用語上,都極為相似,只不過靜安用的是中國特有的文學(xué)體式——詞,因而顯得更蘊(yùn)藉、更空靈罷了。
要之,靜安之詞,觀物微而托興深,多幽咽怨斷之音,且能以傳統(tǒng)的富有東方美的形式,表現(xiàn)出帶有西方象征色彩的內(nèi)容。這就使得他的詞,既不同于當(dāng)時號為大家的朱古微的一味崇古,也有別于黃公度等新派詩人的襲用西語。錢鐘書先生稱贊靜安“少作時時流露西學(xué)義諦,庶幾水中之去鹽味,而非眼里之金屑”(錢鐘書《談藝錄》),可謂知言。
綜上所述,可知靜安之詞在藝術(shù)上具有三個顯著特色:一日造幽窗之理想境界,二日含深邃之人生哲理,三日融中西詩美于一體。盡管其詞取徑尚不夠闊大,題材尚較狹窄,思想亦過于悲觀,但他對詞的“開拓之功”,畢竟不容抹煞。昔元遺山論陳子昂詩曰:“論功若準(zhǔn)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保ā墩撛娊^句》)我于靜安之詞亦云然。
(作者系江西省社會科學(xué)院編審、江西省詩詞學(xué)會副會長。此文原載《江西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bào)》,此次轉(zhuǎn)刊,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