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中山大學社會學教授王進帶著學生到草坪上課,遭到保安“驅(qū)趕”。教授認為“這不是一個大學應有的氛圍”,“草坪不能變成一個要批準才能用的地方”,校保衛(wèi)處則回應稱“校園不能成為隨意嬉鬧的公園和樂園,校園應該高雅有品位”。
不獨一所高校,“芳草萋萋,踏之何忍”的各種標識牌在城市綠地里隨處可見。草坪到底能不能踩?為維護公共設施而下的“草坪禁令”和希望使用公共空間的“草坪訴求”間的矛盾如何調(diào)和?
“草坪禁令”未必是懶政
林杰(大學講師,中山大學校友)
將草坪符號化為公共空間,以作為其內(nèi)核的平等、自由之文化精神為匕首、投槍,攻擊拒絕開放和融合、制造不平等的各種門禁、草禁,言辭振振,極易獲贊。
但在主張人生而平等的同時,又有多少人強調(diào)“同責”——誠如王進教授說,大學是全社會的,因為城市綠地少,大學才更有責任向公眾開放,這是大學的社會責任,但當高校草坪對社會全面開放,人群勢必大量涌入,有沒有人愿意來分擔校方的草坪養(yǎng)護或管理成本?誰來分擔?以怎樣的機制執(zhí)行?卻鮮有提及。
聯(lián)想到前不久的廈大“門禁之爭”。某專欄作家撰寫的《花20塊錢進門的大學永遠不配一流》一文直指這種所謂的管理嚴重違背了大學精神,是對大學的戕害。一些親身感受過低素質(zhì)、不文明的游客參觀行為影響大學正常教學和生活秩序的廈大學子卻站出來聲援門禁。
可見,一味把草禁、限游等高校管理舉措標簽為簡單粗暴的“懶政”行為未嘗不是另一種簡單粗暴。主張并逐步強化大學的公共性、開放性和服務性沒有問題,但前提是立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沒有規(guī)矩就會導致“公地悲劇”。
北大實行門禁之前,有人一次打幾百份食堂補貼飯出去賣;有人盜走未名湖畔國家一級文物,還有導游會直接帶團沖進正在上課的教室“親身感受一下”。
由此及彼,我倒是可以體會媒體報道里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山大學保衛(wèi)處工作人員”以及校方的良苦用心:“這(草坪禁令)對于現(xiàn)階段校內(nèi)師生享受公共空間是不好的,但被‘棍棒打的次數(shù)多了,有記性了,你才不會肆意踐踏草坪,也才能讓大學文化逐漸滲透到市井之中,才能讓校內(nèi)師生更加自由地享受校園的清新?!?/p>
為了草坪管人,是本末倒置
劉遠翔(西北某省政法委干部)
以維護公共設施或者公共空間之名“一刀切”的一禁了之,閹割其使用功能,是本末倒置?!安萜翰蛔尣?,不如改種仙人掌”的調(diào)侃很形象地反映了社會心態(tài)。
說到根上,還是理念問題,即如果把草坪作為城市空間的裝飾或擺設,那就是為了草坪管人;而如果將其作為公共空間來考慮、規(guī)劃、設計、種植以及養(yǎng)護,這就是為了人而管草坪。
比比皆是的草坪“禁令”折射出的只能是一種管理惰性,為了干凈而干凈,為了省事而禁絕。以中山大學教授與保安之間因草坪使用問題引發(fā)的空間之爭、文化之爭、高雅與低俗之爭為代表的一系列案例表明,簡單粗暴的一禁了之,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制造問題。
開放了草坪,草被踩死怎么辦?
草被踩死的表象不應簡單粗暴歸因于草太脆弱或者人太多。這種無奈反映的本質(zhì)是城市公共露天休閑空間的嚴重不足,在這點上,草坪“禁令”與草坪“需求”之爭類似于廣場舞糾紛。
需要正視的是,城市缺少公共休閑或文化空間,并不意味著人們放棄了對休閑和文化的日常需求——這里不開放,人們就把開放的踩到禿、踩出路、踩到不讓踩;這里不讓跳,人民就把廣場舞跳到綠化帶、停車場、地鐵站甚至盧浮宮前。
因此,只有真正解決了城市公共露天休閑空間的供需矛盾,關于草坪能不能踩、廣場舞該不該跳的爭論就自然消解。要逐漸開放草坪,把公共空間還給市民,這該成為常態(tài)。
不能踐踏的草不叫草坪草
韓烈保(北京林業(yè)大學教授、草坪研究所所長)
正確的宣傳十分必要。
草坪能不能踩?這是個偽命題。不能踐踏的草不叫草坪草。水稻、小麥、蘿卜、白菜踩了就會死,草坪草是踩不死的。適當無規(guī)律的踩踏對草的生長不僅無害,甚至有益。耐踐踏是所有草坪草的重要特質(zhì)之一。
草坪應該開放。以前不讓進主要是因為成本高,但現(xiàn)在問題其實已經(jīng)解決,草皮價格已經(jīng)從最初的每平方米30~50元降至10元甚至5元以下。要開放讓人們進去野餐、休憩、行走,踩壞了重建就是。
城市人現(xiàn)在的活動空間太小了?,F(xiàn)在很多城市說到綠化就是“種樹”。但綠化不只是種樹,一定得“宜喬則喬、宜灌則灌、宜草則草”。公園里草坪小得可憐或根本不讓進,人只能在硬化路上走,總不能都去爬樹吧。
城市園林景觀規(guī)劃要科學,管理要精細。早有“三分草七分樹”(草與樹的種植比例),現(xiàn)有“百萬畝造林”,這些規(guī)劃都從哪兒來?有沒有經(jīng)過驗證和指導?
再來,有些路段幾乎每年都在換草,如果是品種不對或者養(yǎng)護不力,是不是該追責?
以“芳草萋萋,踏之何忍”的道德壓力限制踩踏、抑制需求,解決不了問題。
要正確宣傳和引導,告訴民眾什么草能踩、什么草少踩。草坪草按照對溫度的生態(tài)適應性可分為暖季型草和冷季型草,后者養(yǎng)護確實較麻煩。但一些重點景觀,比如長安街、二環(huán)路等“門面”場所,需要高品質(zhì)的草坪去配合也無可厚非。誰還不得有幾件好衣服嗎?但暖季型的草,比如結縷草、野牛草、苔草、苜蓿等,完全可以粗放管理,甚至不用管護。
要在“供給側(cè)”科學規(guī)劃和設計,以暖季草和冷季草搭配確保美感度和實用性結合,同時確保區(qū)域人口同草坪承載力相對匹配。
“大數(shù)據(jù)”有助科學規(guī)劃、
合理開放草坪
趙璧(美國普渡大學政治學系研究生)
營造綠地,是為構建更好的人居環(huán)境。在草坪上散步、聚會、野餐、游戲甚至避難,這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和生活空間的延展;讓人們在“接地氣”時感受生命的美好,不應是“奢望”或被斥為不高雅、沒品位。
草坪需要保護,但極端、教條、死板或過度的保護卻是反人性的。中國“人太多”是現(xiàn)實,卻不是懶作為、不作為的借口。正是因為“人太多”,才需要積極作為改進城市設計和規(guī)劃觀念、改善城市綠地開放和管理方式,提高資源利用效率。尊重和實現(xiàn)人的基本需求是價值觀、是目的;改善管理方式和技術是方法論,是手段。
美好的愿望如何實現(xiàn)?以“大數(shù)據(jù)”為基礎,城市領導者或高校等相關機構可做的,遠比簡單粗暴的“禁踩令”要多。
首先,要掌握該城市人均(區(qū)域)公共綠地占有率、人均(區(qū)域)使用時長或頻率等基礎指標,以此為基礎可以實現(xiàn)合理規(guī)劃草坪位置、面積和功能,分區(qū)域、分時段甚至限流量使用草坪,一方面滿足市民的“草坪需求”,另一方面避免“不可承受之重”;
再來從規(guī)劃設計到種植、養(yǎng)護整個周期里,開放的草坪和不開放的草坪、觀賞性草坪和實用性草坪分別耗費多少、維護頻率多高,以此為據(jù)平衡成本和收益。
簡而言之,就是不是所有的草坪都不能踩,因為這樣就起不到休閑、娛樂的社會功能;也不是所有的草坪都可以踩,因為這樣就會過度增加維護成本。
是所謂因地制宜、量力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