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歐露
李宗盛長什么樣子?就是每個人本來的樣子。
即使在樂壇被尊稱為“大哥”,也很少有人能像李宗盛這樣自信,以過來人的身份給年輕人布道。在這個時代語重心長,要冒著被吹毛求疵的風險。
在給某品牌新拍的短片《每一步都算數(shù)》里,李宗盛如往常一樣,不修邊幅,用臺灣腔掏心掏肺,“光陰之于一個人,無非是每走一步,都算數(shù)?!彼?2分鐘的短片里講述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時刻。他依然管自己叫小李,盡管已經(jīng)58歲,兩鬢斑白,笑起來臉上都是褶兒。
人們心甘情愿地干了這碗雞湯。這源于一種信任,信這個中老年男人的娓娓不倦都是發(fā)自真心。這種信任在之前千千萬萬個輾轉難眠的夜里被證實,大家蒙著被子聽他寫的歌,發(fā)現(xiàn)自己被理解。
40年前,這個臺北郊區(qū)瓦斯行老板的兒子有的只是一張馬臉、小眼睛和滿臉痘。成績也不好,初三還答不出(a+b)的平方是多少,中考兩次落榜,勉強念了工專,至今記得母親做晚飯時得知獨子再次落榜后的失落無言。
這不是“困境中越挫越勇”的橋段,而是徹底的自我失敗,不客氣地說,20歲以前的李宗盛是個loser。他經(jīng)歷了在傳統(tǒng)教育中不得安寧的人的一切失落,耳邊重復著“你很差勁,不會有出息”,完全不知人生會是什么樣子。
直到他用兒時在破爛尼龍吉他上學會的和弦創(chuàng)作了第一首歌《結束》。那年他22歲,一面重修電磁學,一面幫家里送瓦斯。他開始習慣沉默,“失敗的人是沒有說話的權利的,當然也不會有人愿意聆聽。”
30年后,早已拿回說話權的李宗盛在歌中寫,“這世界是如此喧嘩,讓沉默的人顯得有點傻。這些人是不能小看的啊,如果你給他一把吉他。”
正是靠著一把吉他,李宗盛27歲時發(fā)行了第一張創(chuàng)作專輯《生命中的精靈》。他不愛穿正裝,經(jīng)常套個T恤就上臺,這種不受約束之感流露在歌里,成為一種混合著說唱的念白,有少見的灑脫之氣。
相比臺前的熱鬧,李宗盛更喜歡幕后,這和不順遂的青春有關,他習慣盡量放低自己?!耙驗楣陋?,所以漸漸成為一個有很多機會遠遠打量別人的我。因為很少機會加入熱鬧的群體,所以能更專心去完成自己心中的那個我。”
他專職做制作人,捧紅了周華健、張信哲、五月天、梁靜茹……入行30年,寫了300多首歌,成為“創(chuàng)造美妙年代”的滾石音樂的標志。
他一度不服氣命運,交替咀嚼著暢想、不甘心和年輕人才有的自怨自艾?!耙恢v到歌手和藝人,都用很cheap很不堪的文字來描述,我們在這個時代變成給別人消遣的,那我唯一能夠反擊的,就是他媽的寫一個歌讓你哭?!?/p>
他在《和自己賽跑的人》里寫青春未來,“你很少贏過別人,但是這一次你超越自己”;在《鬼迷心竅》里寫情事款曲,“有人問我你究竟是哪里好,這么多年我還忘不了”;在《寂寞難耐》里寫幡然醒悟,“我的時光不再,時光不再”。
他寫的詞多是去繁就簡的大白話,沒過多修辭,對仗也不十分工整,卻能在紛繁心緒中一針見血。羅大佑說,李宗盛的歌里“男人真正像個男人,女人也真正像個女人”。這種“真”讓“李宗盛”三個字成為很多人和真實自己連接的暗號,被隱藏的、忽略的、遺忘的,隨著字句破空而來。
2014年,臺灣金曲獎將最佳年度歌曲和最佳作詞人頒給李宗盛的新作《山丘》,歌里唱:“越過山丘,才發(fā)現(xiàn)無人等候,喋喋不休,時不我與的哀愁?!蹦悄晁?6歲,漸近老境。頒獎詞寫道,“寫出每個人心里深藏甚至尚未發(fā)現(xiàn)的部分,一舉擊中人心”。
這首寫給同齡老爺們的歌,也是他人生后半場的速寫。2001年,半退休的李宗盛離開臺灣。他已經(jīng)無法適應商業(yè)味兒過濃的音樂圈,也清楚自己的邊界,“下一張專輯可能就要露出馬腳”。而不久之后,人們獲知他和第二任妻子林憶蓮的婚姻走到了頭。狗仔隊架起相機守在北京新家的門口,他躲在工作室里發(fā)愣,不知這城市打算拿他怎么辦。
年過半百、兩次離婚、告別摯愛事業(yè),他看著手上的老年斑,決定“嬉皮笑臉地面對人生的難”。“不管人家理解不,我依然是我,得素著一張臉過日子?!彼倥鹨恢毕胱龅哪炯瑒?chuàng)辦了一個T恤品牌,開了幾場演唱會,名叫“既然青春留不住”。
就像從不“為賦新詞強說愁”,騙著自己過日子也不是他的路數(shù),這可能是張艾嘉說出那句“每個人的心里都住著一首李宗盛”的原因:他是入世的,永遠“替你唱”而不是“對你唱”。
在《每一步都算數(shù)》里,李宗盛笑言,“也許你們會想要問,原來那么平淡的日子,竟然就是這些歌的來處?!逼鋵崨]什么稀奇,沉默過的人,才能說出人心底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