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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 游

2016-06-30 11:33:31珍妮弗·伊根
雪蓮 2016年11期
關(guān)鍵詞:羅爾夫

珍妮弗·伊根

青 草

“還記得嗎,查莉?在夏威夷?我們晚上去海灘時,下起雨來了?”

羅爾夫在和姐姐查琳說話,查琳很瞧不上自己的真名。但因為他們和參加野游的人都蹲坐在篝火邊,因為羅爾夫平常話沒那么多,也因為他們的爸爸盧坐在他們身后的折疊椅上(這時他們正用小棍子在塵土里畫畫),他是個音樂制片人,他的私生活能引起廣泛的興趣,那些離得近的人都會側(cè)耳傾聽。

“記得嗎,查莉?爸媽是怎么坐在餐桌旁,再要了一瓶酒——”

“不可能?!彼麄兊陌职执驍嘣掝^,沖左邊觀鳥的女士使了個眼色。兩個女人即便在黑暗中也拿著望遠鏡看,就好像希望能在上方被火光映照的樹林中發(fā)現(xiàn)鳥兒。

“記得嗎?查莉?海灘怎么會這么溫暖,風又怎么會瘋了似的刮著?”

但查莉卻盯著她爸的腿看,他的腿同女朋友曼蒂的腿交纏在一起。很快,他們就會互道晚安,他們會在帳篷里那張搖搖欲墜的窄床上做愛,也有可能直接在地上干。從查莉和羅爾夫住的那頂帳篷里,她能聽見他們的動靜——確切地說,不是聲音,而是動作。羅爾夫太小,發(fā)現(xiàn)不了。

查莉把頭往后一仰,把她爸嚇了一跳。盧已近四十,沖浪者那張四方臉上已露出一點眼袋?!澳憔褪窃谀谴虾蛬尳Y(jié)婚的?!彼嵝阉驗榕ぶ弊?,嗓音有點不自然,她脖子上繞著一圈白色貝殼串成的珠鏈。

“是啊,查莉,”盧說,“我注意到了?!?/p>

那名年長的觀鳥女士禮節(jié)性地露出悲傷的笑容。盧是那樣一種男人,他不安分的魅力會產(chǎn)生一股個性化的軌跡,可在他身后清清楚楚地看見:兩次失敗的婚姻,洛杉磯的家里有好幾個孩子,那些孩子都還太小,不適合帶來參加這次三周長的野游。野游是盧以前軍隊里的同伴拉姆齊新發(fā)明的一項探險活動,二十年前他和拉姆齊喝酒鬧事,差點被朝鮮人逮個正著。

羅爾夫用力扳姐姐的肩膀。他想讓她再次記起,再次感覺到,這無垠的黑色海洋,他們倆凝望著黑暗,仿佛等待他們那長大的生命從遠方發(fā)來的信號?!坝浀脝幔坎槔??”

“記得,”查莉說,瞇縫著眼睛,“我都記得?!?/p>

桑布魯武士到了——有四個人,兩個拿著鼓,一個待在陰影里的男孩則照管一頭長著黃色長角的奶牛。昨天早上游戲開始后,他們也來過,當時盧和蔓蒂正忙著“嘿咻”。那時,查莉還和那個帥呆了的武士羞答答地對看了幾眼,武士結(jié)實的胸膛、肩部,背部上的傷疤一圈圈回旋著,猶如鐵軌。

查莉站起身,湊近那些武士:她是個瘦瘦的女孩,穿著短褲,一件原棉襯衫,小圓鈕扣都是用木頭做成。她的牙齒稍有點不整齊。當鼓手敲起鼓時,查莉的武士就和另一個開唱起來:喉音從他們的腹部經(jīng)鼻腔飄出。她在他們面前搖擺著。在非洲的十天里,她已完全變了樣——等回家后她自己也會對此覺得害怕。在他們幾天前去過的那座到處都是煤渣的鎮(zhèn)上,她在一家酒吧里喝了杯稀泥似的混合酒,最后又在一間小棚屋里把一副銀蝴蝶耳環(huán)(那是爸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送給了一個非常年輕的女人,女人的乳房還在滲奶水。她很晚才回到吉普車上,為拉姆齊工作的艾爾伯特不得不去找她?!澳愕米龊盟枷霚蕚?,”他提醒她,“你爸又要下小崽子啦?!辈槔驈牟辉诤酰F(xiàn)在也是;她存心這樣,就是想迫使不怎么關(guān)注她的爸爸多看看她,她在篝火邊獨自跳舞就是想讓他于心不安。

盧松開曼蒂的手,坐直了身子。她想抓住女兒的細胳膊,把她從黑人那里拽開,當然他不會那樣做。就算她贏吧。

武士朝查莉微笑著。他十九歲,只比她大五歲,從十歲起就離開村子另住。但他為太多美國游客唱過歌,所以能辨識出,在自己的世界里,查莉只是個孩子。從現(xiàn)在起,再過三十五年,也就是2008年,這名武士就會在基庫尤和羅兩個部族之間火拼時被抓,然后被燒死。到那時他會有四個老婆,六十三個孫子輩,其中一個男孩會叫喬,會繼承他的“拉雷瑪”:一把插入皮鞘的鑄鐵獵刀,如今就掛在他的腰側(cè)。喬會上哥倫比大學,研究機械學,成為機器人視覺技術(shù)領(lǐng)域?qū)<?,該技術(shù)專門用來偵測極其輕微的不規(guī)則運動(就像小時候那樣,在草叢里搜索獅子)。他會娶個名叫露露的美國人,繼續(xù)住在紐約,會在那兒發(fā)明掃描設(shè)施,成為安檢的標準設(shè)備。他和露露會在翠貝卡買一棟頂層樓房,他祖父的獵刀會被陳列在樹脂玻璃柜里,直接沐浴在天光之下。

“兒子,”盧湊近羅爾夫的耳朵說,“我們?nèi)ド翰桨??!?/p>

男孩從塵土中站起來,和他爸爸離開篝火。十二頂帳篷,每頂可睡兩個野游客,帳篷圍成一圈,另有三間廁所的沐浴間,只要一拉繩子,加熱后的熱水就會從袋子里泄下來??拷鼜N房的地方被擋在視野之外,有幾頂小帳篷供員工及黑人住宿,他們窩在大片灌木叢里,只能小聲說話,還不準隨便亂走。

“你姐姐像個瘋子?!北R說,大步跨入黑暗中。

“怎么啦?”羅爾夫問。他沒覺得查莉的舉動中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可他爸不這么看。

“女人都瘋了,”他說,“要花一輩子時間才能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媽媽沒瘋?!?/p>

“對,”盧思索著,現(xiàn)在平靜了下來,“其實,你媽是瘋得不厲害?!?/p>

歌聲與鼓聲突然消停下來,只剩下盧和羅爾夫沐浴在清冽的月光下。

“曼蒂呢?”羅爾夫問,“她瘋了沒有?”

“問得好,”盧說,“你覺得呢?”

“她喜歡讀書。她帶了好多書來。”

“是的?!?/p>

“我喜歡她,”羅爾夫說,“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瘋了。也不知道怎樣才算瘋。”

盧摟住羅爾夫。如果他善于內(nèi)省的話,幾年前就會理解只有他兒子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撫慰他的人。盡管他希望羅爾夫能像他,但他最欣賞兒子的地方卻與之大相徑庭:平和、善思、與自然界和他人的痛苦息息相關(guān)。

“管他呢,”盧說,“對吧?”

“對,”羅爾夫同意道,女人猶如那些鼓點般消失了,只留下他和父親在一起,戰(zhàn)無不勝。十一歲大的羅爾夫?qū)ψ约河袃牲c了解得很清楚:他屬于他爸,他爸屬于他。

他們靜靜地站著,周圍是悉悉宿宿的灌木。天空擠滿了星星。羅爾夫合上眼,又睜了開來。他想,我這輩子都會記住今天晚上。他想得沒錯。當他們最終返回營地時。只有一些鳳凰黨的頑固分子(盧如此稱呼那些不知來自何處的野游隊員)仍坐在篝火邊,比較各自白天看見的動物。羅爾夫鉆入自己的那頂帳篷,褪下褲子,穿著T恤和內(nèi)衣爬上小床。他以為查莉睡著了。當她開口說話時,他能從她的嗓音聽出她在哭。

“你去哪兒了?”她說。

山 坡

“你到底在那只背包里放了什么?”

是科拉,盧的旅行中介。她很討厭曼蒂,但曼蒂卻不以為然——這叫“結(jié)構(gòu)性憎恨”,是她自創(chuàng)的詞兒,在這趟路途中很派得上用場。一個年屆四十的單身女人,穿著高領(lǐng)襯衫,就是為遮掩脖子上的筋筋絡(luò)絡(luò),自然會瞧不起鉆石王老五的二十三歲女友,這有錢男人不僅聘用了她這位中年婦女,還支付了她的旅費。

“人類學的書,”她告訴科拉,“我在伯克利大學讀哲學博士?!?/p>

“你為什么要讀這個?”

“我暈車?!甭僬f,天知道,在顛來倒去的吉普車里,這說法倒也合情合理,雖然不是實話。她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去啃啃博厄斯、馬林諾夫斯基或朱利安·杰恩斯的著作,可她覺得這也不失為另一種學習方式,而且同樣有效。每天早上在用餐的帳篷里喝杯煮開的清咖后,曼蒂會突發(fā)奇想,甚至懷疑自己對社會結(jié)構(gòu)和情緒反應之間具有關(guān)聯(lián)的看法是否并未炒列維·斯特勞斯的冷飯——而是更為精巧,還可應用于當代社會。現(xiàn)在她還只是博士二年級。

他們乘坐的吉普在一字排開的五輛車中殿后,沿著塵土路,穿過草地慢慢駛?cè)?,草地表面上看像是罩了層棕色的面罩,其實?nèi)里卻擁有鮮艷的色澤:紫色、綠色、紅色。脾氣差的英國人艾爾伯特是拉齊姆的副手,是他開的車。曼蒂不太想坐艾爾伯特開的車,但他名聲在外,能找到很多野獸,所以盡管今天沒有追獵活動——他們改去山上,晚上就住山里的酒店,這在他們的旅途中還是頭一次——孩子們都央求著要坐他的車。讓盧的孩子高興,或從結(jié)構(gòu)上看盡可能讓他們高興,是曼蒂工作的一部分。

結(jié)構(gòu)性憎恨:離過兩次婚的男人的青春期女兒沒法容忍他的新女友,會有各種有限的手段不讓他與女友呆在一起,她自己始露萌芽的性征便成為其主要武器。

結(jié)構(gòu)性愛戀:離過兩次婚的男人的尚未至青春期的兒子(愛子)會擁抱、接納他爸的新女友,因為他尚無法分清他爸的愛和他自己的欲望。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愛戀、渴望她,她會對他充滿母愛,盡管她還沒老到能當他媽。

盧打開一只很大的鋁盒,新相機被用泡沫墊隔開,像把拆卸下來的步槍。當他的身體沒法亂動時,他就會用相機來延遲讓他困擾不堪的厭倦感。他打開小磁帶機,塞上套了耳罩的耳機,聽清樣版和混音版。偶爾,他會把磁帶機遞給曼蒂,聽聽她的意見,每次音樂聲都會直接灌入她的鼓膜——只是她的鼓膜——就會讓她震驚不已,眼睛潤濕;這種私密感,將她從所處的環(huán)境轉(zhuǎn)換成金色的蒙太奇,仿佛她正和盧一起從遙遠的未來回首望著這只非洲云雀。

結(jié)構(gòu)性不兼容感:兩次離婚的鉆石王老五會不愿承認比之年輕許多的女性伴侶的奢望,更別提同意了。顧名思義,他們的關(guān)系長久不了。

結(jié)構(gòu)性欲望:鉆石王老五的這位年輕許多的臨時性女性伴侶會義無反顧地投身至視野之內(nèi)的單身男性的懷抱,而此人會對她伴侶的權(quán)勢根本不屑一顧。

艾爾伯特開車時,一只胳膊肘一直杵在車窗外。在這趟野游旅程中,他一直不太說話,在用餐帳篷里吃飯速度也很快,對別人的問題也是言簡意賅地作答。(“你住哪兒?”“蒙巴薩。”“你在非洲生活了多長時間?”“八年?!薄笆鞘裁醋屇銇磉@兒的?”“這個那個?!保┩聿秃?,他很少會加入圍著篝火的人群。有天晚上上廁所,曼蒂瞥見艾爾伯特待在員工帳篷旁的篝火旁,喝著啤酒,和基庫尤的司機有說有笑。同旅行團在一起,他幾乎不笑。無論何時,當他碰巧與曼蒂四目相對時,她就會覺得羞愧難當:因為她的美貌;因為她和盧睡覺;因為她老是告訴自己在這趟旅程中可以通過分組動態(tài)特性來做人類研究,其實她只是想過得舒服,享受刺激,避開四個徹夜不眠的同屋室友。

克洛諾斯坐在艾爾伯特身旁一把放獵槍的椅子上,滔滔不絕地聊著野獸。他是盧的樂隊“瘋帽商”的低音歌手,這次受盧之邀同“瘋帽商”的吉他手和各自的女友一起來的。這四個人都只顧忙活觀獸比賽(結(jié)構(gòu)性固所:生活環(huán)境引起的集體癡迷,成了貪念、競賽和妒忌的臨時之所)。一到晚上,他們就比誰看到的動物多,在多廣的范圍內(nèi)看到,還請各自吉普車里的人作證,說回去沖出底片后保證會給出最終的證明。

艾爾伯特身后坐著科拉,旅行中介,她望著窗外,旁邊是金發(fā)演員迪恩,他說起顯而易見的廢話來有一套——“天氣真熱”,或“太陽下山了”,或“樹不多啊”——這成了曼蒂的一大開心事。迪恩演的片子,音效由盧幫著做;據(jù)說電影只要一放映,很有可能立馬會給迪恩帶來名氣。坐在他身后的是羅爾夫和查莉,他們正拿《瘋狂》雜志給其中一個觀鳥女士米爾德雷德看。她或其同伴菲奧娜常和盧在一起,盧會不知疲倦地同她們調(diào)情,要她們帶他去觀鳥。他對這些耄耋之年的老女人(這趟旅行前,他們還互不相識)如此縱容,激起了曼蒂的好奇心;可她對此找不到任何結(jié)構(gòu)性理由。

最后一排,坐在曼蒂身旁的是盧,他的身體杵在頂篷外,在拍照,根本不管吉普行駛時需落座的規(guī)定。艾爾伯特猛地轉(zhuǎn)了個彎,盧被甩到后座上,相機砸中了腦門。他對艾爾伯特罵罵咧咧,但罵人的話都淹沒在吉普穿孔過高莖草叢時的顛來倒去之中。他們駛離了馬路。克洛諾斯探出敞開的車窗,曼蒂這才意識到艾爾伯特肯定是為她抄近路的,這樣好讓克洛諾斯比對手捷足先登。要不就是想整一整盧,忍不住這么做?

吉普顛來倒去地開了一兩分鐘后,出現(xiàn)在距獅群幾英尺遠的地方。每個人都被震住了,一片靜默——這是本次旅行中離動物最近的一次。發(fā)動機沒熄火,艾爾伯特的手遲疑不決地放在方向盤上,但獅群閑散得很,無動于衷,于是他關(guān)了引擎。在發(fā)動機熄火時滴滴答答的靜默聲中,他們能聽見獅子的呼吸聲:兩頭母獅,一頭雄獅,三頭幼崽。幼獅和其中一頭母獅正啃著血淋淋的斑馬骨架。其他獅子都在打盹。

“它們在吃東西?!钡隙髡f。

克洛諾斯的手哆嗦著,他卷相機膠片時也這樣?!翱浚彼恢惫緡佒?,“靠?!?/p>

艾爾伯特點了根煙——叢林里是不準吸煙的——等待著,對這番景象毫不在意,好像只是停在洗手間外面。

“我們能站起來嗎?”盧說。

盧、查莉、羅爾夫、克洛諾斯,還有迪恩都爬到了各自座位上,往敞開的頂篷上擠去。曼蒂這下倒是能在吉普車里和艾爾伯特、科拉和米爾德雷德獨自呆在一起了,米爾德雷德用觀鳥用的望遠鏡瞅著獅子。

“你怎么知道的?”沉默之后,曼蒂問。

艾爾伯特轉(zhuǎn)身從這兒看向她那頭。他頭發(fā)蓬亂,胡子淡棕色。他臉上有股開玩笑的神情。“瞎猜的。”

“能猜出半英里遠的地方?”

“他說不定有第六感,”科拉說,“畢竟在這兒住了這么多年。”

艾爾伯特轉(zhuǎn)回身,把香煙煙霧朝開著的車窗外噴去。

“你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東西了吧?”曼蒂仍不依不饒。

她希望艾爾伯特別轉(zhuǎn)身,但他還是轉(zhuǎn)出過身,抵著椅背,眼睛透過孩子們的光腿瞅著她。曼蒂頓時覺得自己被吸引住了,就像有人攫住她的腸子在攪動。她這才明白那是相互之間發(fā)生的,她從艾爾伯特的臉上也看出來了。

“斷樹枝,”他說著,怔怔地瞅著她,“就像在追獵。也有可能啥都見不著?!?/p>

科拉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厭煩地嘆了口氣?!坝腥四芟聛韱幔课乙蚕肟纯础?。她對著車頂上的人大喊。

“來啦,”盧說,但克洛諾斯動作更快,鉆回前座,探出車窗??评┲笥』ㄈ?,站了起來。曼蒂的血往腦門上涌。她那側(cè)的車窗,和艾爾伯特的一樣,都在吉普的左側(cè),距獅群比較遠。曼蒂看著他濡濕手指,把香煙掐滅。他們一言不發(fā)地坐著,手各自垂在車窗外,一陣暖風攪亂了他們胳膊上的汗毛,對野游途中這次最壯闊的觀獸活動毫不在意。

“你讓我發(fā)狂?!卑瑺柌卣f,嗓音極柔。這聲音似乎越過他身旁的車窗,又折回曼蒂那兒,就像回音管?!澳憧隙ㄖ馈!?/p>

“我不知道。”她輕聲回道。

“肯定。”

“我的手被捆住了?!?/p>

“永遠嗎?”

她笑了:“好啦。是幕間休息?!?/p>

“然后呢?”

“讀研究生。伯克利大學?!?/p>

艾爾伯特咯咯笑了起來。曼蒂不確定這笑聲意味著什么——她讀研究生難道很搞笑,還是伯克利同他生活的蒙巴薩水火不容?

“克洛諾斯,你媽的瘋了,快回來?!?/p>

是盧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但曼蒂無精打采,昏昏沉沉的,只是聽出艾爾伯特的口音發(fā)生變化時,才有反應。“不,”他噓道,“別!快回車里。”

曼蒂朝另一邊車窗猛地轉(zhuǎn)過去??寺逯Z斯正在獅群里躡手躡腳地走著,舉著相機對準熟睡中的公獅和母獅,拍照。

“往后退,”艾爾伯特說,他壓著嗓門,很急迫?!昂笸?,克洛諾斯,動作要輕。”

獅子那頭有了動靜,誰都不希望發(fā)生這事:是那頭正在啃食斑馬的母獅。它拱起身子,以挑戰(zhàn)重力的一躍敏捷地向克洛諾斯撲來。任何人只要養(yǎng)過貓,都能看得出來。它一巴掌拍他腦袋上,立馬就把他給放倒了。尖叫聲、槍聲,頂上的人跌跌撞撞地倒回座位,一開始曼蒂還以為是他們被擊中了。擊中的是母獅,艾爾伯特用那管不知藏在哪兒的槍殺了它,也許是在座位底下吧。另幾頭獅子都逃走了,只剩下斑馬骨架和母獅子的尸體,克洛諾斯四仰八叉地,被壓在它底下。

艾爾伯特、盧、迪恩和科拉跳下車。曼蒂也跟了出去,但盧把她推了回去,她意識到他想讓她和孩子們待一起。她朝他們的椅背探身過去,摟著他們。當他們盯著敞開的車窗時,一陣惡心感在曼蒂體內(nèi)翻騰;她覺得自己快要吐了。米爾德雷德仍坐在孩子們身邊,曼蒂隱約覺得她和艾爾伯特說話時,這個觀鳥的女人一直都在車里。

“克洛諾斯死了嗎?”羅爾夫直截了當?shù)貑枴?/p>

“應該沒有吧?!甭僬f。

“他怎么不動?”

“獅子壓著他呢。瞧,他們正在想法把獅子挪開。他壓在下面說不定啥事都沒有?!?/p>

“獅子嘴巴里有血?!辈槔蛘f。

“是斑馬血。記不記得,它前面在吃斑馬?”曼蒂費了好大的勁才沒讓牙齒打戰(zhàn),但她很清楚不能讓孩子們看出她的恐懼——她想不管發(fā)生什么結(jié)果,都是自己的錯。

他們孤單地等著,心怦怦亂跳,四周是熾熱、茫然的白晝。米爾德雷德把骨節(jié)粗大的手放在曼蒂的肩上,曼蒂覺得自己的眼里已滿含淚水。

“他會沒事的,”老女人輕輕地說,“你就瞧著吧?!?/p>

當人群晚餐后簇擁于山間酒吧時,每個人似乎都有所收獲??寺逯Z斯完全征服了樂隊隊員和兩名女友,代價是左臉頰縫了三十二針,你可以說這也是收獲(畢竟他是個搖滾樂手嘛),吃了幾片很大的抗生素片,開藥的是個英國醫(yī)生,罩著眼罩,一股酒氣——他是艾爾伯特的老朋友,艾爾伯特跑到距獅群一小時車程的鎮(zhèn)里把他挖了出來。

艾爾伯特贏得了英雄的美譽,但光看他本人,你發(fā)覺不了這一點。他大口喝著波旁威士忌,咕噥著回答“鳳凰黨”劈頭蓋臉的提問。至今還沒人了解他的一些該死的基本信息:你為什么會去叢林?你怎么會離獅群這么近?你為什么不阻止克洛諾斯下車?但艾爾伯特知道他老板拉姆齊也會問這些問題,說不定還會炒他魷魚:他住在曼海德的母親說他有“自毀的傾向”,那些話讓他事事不順,這是最新一次。

拉姆齊野游團的成員現(xiàn)在有了可以嘮叨一輩子的談資。從現(xiàn)在起過上幾年,這件事仍能使他們其中一些人在谷歌和Facebook上彼此尋找對方,他們無法抵御這些門戶網(wǎng)站提供的那種心想事成的幻想: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些情況下,他們會再見個面,追憶且驚嘆于對方體形的變化,這似乎是隨著分秒的流逝而發(fā)生于無形。迪恩直到中年才會有所成功,到時他會在一部大受歡迎的喜劇里演一個大腹便便、亂說話的水管工,會和露易斯(此刻則是“鳳凰黨”里十二歲的胖姑娘)相約喝濃縮咖啡,他離婚后她會在谷歌上找他。喝完咖啡后,他們會前往圣文森特日間客棧,做幾次始料未及、動人心魄的愛,然后周末去棕櫚泉打高球,最后會去教堂,相伴的有迪恩的四個孩子和路易斯的三個孩子。但此種結(jié)果純粹是個例外——通常,重聚會讓他們發(fā)現(xiàn),三十五年前的那次野游并不說明彼此有多少共同點,他們會分道揚鑣,對自己究竟心懷何種期望糾結(jié)不已。

艾爾伯特吉普車里的乘客贏得了證人的地位,被他們看見什么、聽見什么、有何種感覺之類的問題轟個不停。孩子們,包括羅爾夫和查莉、對鳳凰城來的八歲雙胞胎男孩,還有十二歲的胖女孩路易斯,都踩著木板道來到一家酒吧的百葉窗旁:透過縫隙,他們可以看見里面,木屋里擺滿了長凳,動物找不到這兒。屋內(nèi)很黑。他們沖到縫隙處,但這里沒有動物在喝水。

“你們真看見獅子了?”路易斯?jié)M腹狐疑地問。

“是母獅子,”羅爾夫說,“有兩頭,還有一頭公獅子。三頭幼獅?!?/p>

“她說的是被射中的那頭獅子,”查莉不耐煩地說,“我們當然看見了。就幾英寸遠?!?/p>

“是幾英尺?!绷_爾夫糾正她。

“英尺是由英寸組成的,”查莉說,“我們什么都看見了?!?/p>

羅爾夫開始討厭這樣聊天了——聊天時興奮得氣喘吁吁,查莉似乎樂在其中的樣子,有個想法讓他很苦惱?!拔以谙肽切┯转{會怎么辦,”他說,“被打死的母獅肯定是它們的媽媽——它在和他們一起吃東西?!?/p>

“沒必要。”查莉說。

“可它要是……”

“也許爸爸會照顧它們的?!辈槔?qū)⑿艑⒁傻卣f。其他孩子安靜下來,都在考慮這個問題。

“獅子都會共同撫養(yǎng)孩子的”——一個嗓音從百葉窗很遠的那頭飄來。米爾德雷德和菲奧娜已在那兒,要不就是剛溜進去;她們不但年紀大,而且又是女人,所以不太被人注意。“獅群很有可能會去照顧它們,”菲奧娜說,“就算被殺死的是它們的媽媽?!?/p>

“說不定它沒被殺死。”米爾德雷德同意道。

孩子們沒想過問米爾德雷德看見了什么,她當時也在吉普車里。

“我要回去了。”羅爾夫告訴姐姐。

他沿著小徑返回酒店。他爸和曼蒂還待在煙霧繚繞的酒吧里,那股奇異的歡慶氣氛讓羅爾夫放松下來。他的思緒繞來繞去又回到了吉普車上,可他的回憶很亂:母獅跳了起來;槍猛地撞擊;克洛諾斯被開車送到醫(yī)生那兒時一直在呻吟,他腦袋下的地板上積了一大攤真的血,就像連環(huán)畫里看到的。所有這一切又同曼蒂從身后摟著他、臉蛋蹭著他腦袋、她的體味糾纏在一起:不是面包味,像他媽那樣,而是咸味,甚至有點苦——很像獅子的味道。

他站在他爸身邊,他爸正在同拉姆齊講軍隊里的故事,這時停了下來:“累了嗎,兒子?”

“想讓我陪你上樓嗎?”曼蒂問,羅爾夫點了點頭: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藍色的蚊蟲之夜從酒店窗戶外飄入。到了酒吧外,羅爾夫忽然不覺得累了。曼蒂從前臺拿了鑰匙:“我們?nèi)ネ饷娴拈T廊吧?!?/p>

他們走了出去。黑如墨,群山抵著低空的剪影越發(fā)的黑。羅爾夫能隱約聽到其他孩子的聲音,就在百葉窗下方。他很高興能離開他們。他和曼蒂站在門廊口,望著群山。她濃烈的咸味圍裹著他。羅爾夫覺得她在等待,于是他也等著,心怦怦跳。

門廊下方傳來咳嗽聲。羅爾夫看見黑暗中橙黃色的煙頭在動,艾爾伯特的靴子踩著地面,嘎吱嘎吱地朝他們走來?!澳愫冒?。”他對羅爾夫說。他沒同曼蒂說話,羅爾夫心想就代替他倆打一聲招呼吧。

“你好。”他招呼著艾爾伯特。“你在干什么?”艾爾伯特問。羅爾夫朝曼蒂轉(zhuǎn)過身:“我們在干什么?”

“享受夜色?!彼f著,仍面對著群山,但嗓音很緊張?!拔覀兊蒙先チ??!彼嬖V羅爾夫,忽然往酒店里走去。羅爾夫被她的粗魯弄得莫名其妙。“你來嗎?”他問艾爾伯特。

“為什么不來?”

他們?nèi)俗呱蠘翘?,酒吧傳來歡快的碰杯聲?!澳愕姆块g也在上面嗎?”他問。

“在大廳那兒,”艾爾伯特說,“三號房。”

曼蒂打開羅爾夫住的房門,走了進去,把艾爾伯特撂在了過道里。羅爾夫突然對她生起氣來。

“想看看我的房間嗎?”他問艾爾伯特,“我和查莉的?!?/p>

曼蒂笑了,笑聲很短促——當事情太荒唐,把他媽給惹惱時,她就會這么笑。艾爾伯特走進他的房間。房內(nèi)很素凈,木家具和灰灰的花形圖案窗簾,但相比住了十晚的帳篷,這已算很奢侈了。

“很棒?!卑瑺柌卣f。他留著棕色長發(fā)和胡須,看上去像個真正的探險家,羅爾夫想。曼蒂抱著胳膊,凝望著窗外。屋內(nèi)有種羅爾夫不明就里的感覺。他對曼蒂很生氣,心想艾爾伯特肯定也在生氣。女人都瘋了。曼蒂身材纖細、柔韌;準保能從鎖眼里,或門下穿過去。她呼吸的時候,毛衣飛快地一起一伏。羅爾夫?qū)ψ约壕谷粫鷼夂艹泽@。

艾爾伯特從煙盒里抖出一支煙,但沒點燃。煙不是過濾嘴的,煙草從兩頭露了出來?!班牛彼f,“晚安,兩位?!?/p>

羅爾夫想讓曼蒂把他抱上床,再次摟著他,像在吉普車上那樣。現(xiàn)在看來是不可能了。曼蒂在那兒,他沒法換睡衣;他甚至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睡衣,整件睡衣上都畫著小侏儒。“我沒事了,”他告訴她,聽得出語調(diào)很冷淡?!澳憧梢曰厝チ恕!?

“好?!彼f。她把被子掖好,拍了拍枕頭,又把窗戶開小了一點。羅爾夫發(fā)覺她這是在打不離開房間的理由。

“你爸和我就在隔壁,”曼蒂說,“你都知道,是不是?”

“嗯,”他咕噥道。然后,頓了頓,說:“我知道?!?/p>

沙 子

五天后,他們乘一輛很舊的火車去了蒙巴薩。每隔幾分鐘,火車就會慢下來,讓乘客從車門口跳下去,那些人的包裹都系在胸前,然后再讓人爬上來。盧的那個團和鳳凰黨都在擠滿人的餐車里,和穿西裝、戴禮帽的非洲人坐在一起。查莉獲準喝了杯啤酒,但她在帥氣的迪恩的幫助下,多喝了兩杯,迪恩就站在她窄窄的吧臺凳旁?!澳愣紩窈诹?,”他說著,用手指摁了摁查莉的臉頰,“非洲的太陽很辣?!?/p>

“是啊?!辈槔虼罂诤戎【疲肿煨Φ?。既然曼蒂指出迪恩盡會說些陳詞濫調(diào),那查莉就得覺得他逗。

“你得搽防曬霜?!彼f。

“我知道——都搽了?!?/p>

“搽一次不夠。你得多搽幾次?!?/p>

查莉迎著曼蒂的眼睛,不情愿地咯咯笑了起來。她爸走過來?!笆裁催@么不好笑?”

“生活?!辈槔蛘f著,湊近他。

“生活!”盧嗤之以鼻,“你多大了?”

他把她摟了過來。查莉很小的時候,他一直這么做,但等她長大后,他就很少這樣了。他爸身上很暖和,甚至滾燙,他的心跳就像有人在怦怦敲一扇厚門。

“喔,”盧說,“你的毛刺痛我了?!笔歉诎紫嚅g的箭豬毛——她在山上找到后,用來扎頭發(fā)——她爸把箭豬毛抽出來,查莉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刷地散落到肩上,仿佛玻璃碎裂。她意識到迪恩正在瞧著。

“我喜歡這樣,”盧說,沖箭豬毛透明的尖頭瞇縫著眼,“這可是危險的武器?!?/p>

“武器還是得有的?!钡隙髡f。

次日下午,野游客們都住進了距離蒙巴薩海岸往北半小時車程的酒店里。白沙灘上,許多胸肌發(fā)達的男人在售賣珠子和葫蘆,米爾德雷德和菲奧娜不顧別人的看法,穿著花紋圖案的泳衣露臉了,脖子上還掛著望遠鏡??寺逯Z斯胸口烏青色的美杜莎文身還沒他的小啤酒肚——男人都很讓人失望,尤其是當爸爸的——來得扎眼。盧不是:他很瘦,有點肌肉,偶爾沖浪曬出的一身黝黑。他朝奶油色的大海走去,胳膊摟著曼蒂,曼蒂身著亮晶晶的藍色比基尼,看上去比期望(而且是很高的期望)中的好多了。查莉和羅爾夫并排躺在一棵棕櫚樹下。查莉很看不上她和媽一起挑的這件紅色連體泳衣,決定從前臺借把鋒利的剪刀,把它剪成比基尼。

“我一點都不想回家?!彼龖醒笱蟮卣f。

“我想媽媽了?!绷_爾夫說。他爸和曼蒂都在游泳。他透過蒼白的池水看到她的泳衣一閃一閃。

“要是媽媽能來就好了?!?/p>

“爸爸再也不愛她了,”羅爾夫說,“她還瘋得不夠?!?/p>

“什么意思?”

羅爾夫聳了聳肩:“你覺得他愛曼蒂嗎?”

“不愛。他對曼蒂已經(jīng)感到煩了?!?/p>

“要是曼蒂愛他呢?”

“誰在乎?”查莉說,“她們都愛他?!?/p>

盧游完泳后,去找魚叉和潛水管,他克制著誘惑,沒跟曼蒂回房,盡管她很想。自從他們不住帳篷后(女人對帳篷的想法很有意思),她就特別抓狂——現(xiàn)在就很想要,只要有空她就會扯下盧的衣服,還沒等干完,就又想再干一次。旅途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他對曼蒂充滿了柔情。她在伯克利大學讀書,而盧從來沒和女人出門旅游過。他是否會再次關(guān)注她,讓人大可懷疑。

羅爾夫正坐在沙地里讀書,這時盧帶著潛水管和魚叉過來了,但他啥也沒說,便馬上把《哈比人歷險記》扔到一邊,站了起來。查莉沒理會他們,盧飛快地琢磨著自己是否該把她也叫上。他和羅爾夫朝大海邊走去,戴上面罩,穿上腳蹼,把魚叉掛在身側(cè)的腰帶上。羅爾夫看上去很瘦,他得好好煅煉。他有點怕水。他媽喜歡讀書、做園藝,盧一直在打消她的影響。他希望羅爾夫能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但只要他一提起這事,律師都會搖頭。

啃食兩天的魚都花里胡哨的,很容易上鉤。盧叉了七條,這時他意識到羅爾夫連一條都沒殺死過。

“怎么了,兒子?”浮出水面時,他問。

“我就喜歡看著它們。”羅爾夫說。

他們朝一塊伸入大海的巖石飄去。他們小心翼翼地從水里爬了上去。滿潮池里都是海星、海膽和海參;羅爾夫蹲下來,仔細瞅著它們。盧捕來的魚都掛在系于他腰間的網(wǎng)兜里。曼蒂從海灘用菲奧娜的望遠鏡觀察著他們。她揮著說,盧和羅爾夫也朝她揮手。

“爸,”羅爾夫邊問,邊從滿潮池里舉起一只綠色的小蟹,“你覺得曼蒂怎么樣?”

“曼蒂很棒。怎么啦?”

蟹伸出小鉗子,盧贊許地發(fā)現(xiàn),兒子知道怎么抓著它而不讓自己受傷害。羅爾夫抬起頭,乜斜著眼瞅著他:“你覺得是不是瘋得剛剛好?”

盧一陣大笑。他已經(jīng)忘了先前的談話,但羅爾夫什么也沒忘——這品質(zhì)讓他爸很開心?!八龎虔偟摹5偛淮硪磺?。”

“我覺得她很粗魯。”羅爾夫說。

“對你粗魯?”

“沒有。對艾爾伯特?!?/p>

盧朝兒子轉(zhuǎn)過身,歪著頭:“艾爾伯特?”

羅爾夫松開蟹,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通。他記得每件事——門廊、樓梯、“三號房”——他就是想把這事說給爸聽,好懲罰曼蒂。他爸聽得入神,絲毫沒有打岔。但羅爾夫說著說著,就發(fā)覺這故事狠狠地摔了下來,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講完后,他爸爸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又噓了出來。他回望著海灘。已近日落時分,人們都在抖落浴巾上的沙子,打包好后供明天用。酒店有個舞廳,游客們準備用完晚餐后去那兒跳舞。

“這事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盧問。

“就是發(fā)生獅子那件事的當天——是那天晚上。”羅爾夫等了一會兒,又問,“你覺得她為什么會那么粗魯?”

“女人都是×養(yǎng)的,”他爸說,“這就是原因?!?

羅爾夫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爸生氣了下巴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的,羅爾夫也沒來由地生氣氣來:這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極為難受的怒氣,他很少會這樣——上次是他和查莉從他家泳池邊舉辦的喧鬧的周末派對上回來時發(fā)生的,搖滾樂明星都擠在屋頂上,吃著鱷梨醬和幾大罐紅辣椒,他們回家后發(fā)現(xiàn)媽媽一個人在房間里,喝著薄荷茶。這是對那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升起的怒火。

“她們不是——”那字眼他說不出口。

“她們就是,”盧不依不饒地說,“不用多久,你就會明白。”

羅爾夫離開了他爸。沒地方好去,于是他就跳入海里,慢慢地劃著水,朝岸邊游去。太陽低垂,波浪涌起,陰影四布。羅爾夫想象鯊魚就在自己腳底下,但他不想轉(zhuǎn)身,也不想回頭。他朝著那片白沙灘游啊游,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海面上掙扎著,能讓他爸深切地感受到痛楚——他還認為,如果他沉下去的話,盧就會立馬跳下水來救他。

那晚,羅爾夫和查莉獲準晚餐時喝葡萄酒。羅爾夫不喜歡那股酸澀的味道,但他喜歡看不清周圍事物的那種暈眩感受:整家餐廳布滿了巨大的鳥喙狀花朵;他爸叉來的魚由廚師用橄欖油和西紅柿就著燒;曼蒂穿了件亮閃閃的的綠裙。他爸摟著她。他不再生氣,羅爾

夫也沒有。

盧前一小時一直待在床上,此刻他把手放在她纖細的大腿上,手伸到她褶裙底下,等著她恍然出神。盧是個無法容忍失敗的人——他認為失敗不算什么,反而是種促進,自己終究會不可避免地贏得勝利。他必須得贏。根本不用去尿艾爾伯特——艾爾伯特是個隱形人,艾爾伯特啥也不是(事實上,艾爾伯特已離開旅游團,回到了蒙巴薩自己的公寓里)?,F(xiàn)在最重要的是得讓曼蒂明白這一點。

他重新斟滿米爾德雷德和菲奧娜的酒杯,直到他們喝得臉上顯出一朵朵紅暈?!澳銈冞€是沒帶我去觀鳥,”他嗔怪道,“我老是要求,可從來沒成功過?!?/p>

“我們明天會去,”米爾德雷德說,“海岸上有些鳥我們想去看看?!?/p>

“算是承諾嗎?”

“是莊重的承諾?!?/p>

“快,”查莉?qū)α_爾夫低聲耳語,“我們?nèi)ネ膺厓?。?/p>

他們溜出擁擠的餐廳,輕巧地跑向銀色的沙灘。棕櫚樹嘩嘩響著,是雨聲,但空氣很干燥。

“像夏威夷?!绷_爾夫說,希望這是真的。配料都在那兒:黑暗、海灘、他姐姐??筛杏X卻不同。

“沒下雨?!辈槔蛘f。

“沒媽媽?!绷_爾夫說。

“我覺得他會和曼蒂結(jié)婚?!辈槔蛘f。

“不會!你說過他不愛她。”

“那又怎么樣?他還是會娶她?!?/p>

他們坐向沙中,沙子仍舊有點溫熱,反射著月光。幽靈般的大海翻涌而來。

“她也不怎么壞?!辈槔蛘f。

“我不喜歡她,你怎么又這么了解世界了?”

查莉聳了聳肩:“我了解爸。”

查莉并不了解自己。從現(xiàn)在起再過四年,也就是十八歲的時候,她會狂熱地迷上蔓延于墨西哥邊境地區(qū)的某個迷信,當?shù)貥O具感召力的首領(lǐng)提倡吃生蛋節(jié)食;她差點死于沙門氏菌中毒,是盧把她救了過來。由于吸可卡因上癮,還得將她的鼻子部分重塑,這樣就會改變她的容貌,還會出現(xiàn)許多雀斑,二十多歲時,大男子氣的男人都不愿答理她,她還試圖調(diào)解羅爾夫和盧的關(guān)系,因為后來他倆彼此都不再說話了。

但查莉確實了解她爸。他會同曼蒂結(jié)婚,因為這樣有好處,因為曼蒂急迫地想要結(jié)束這段奇異的插曲,回到學業(yè)中去,直至打開伯克利公寓門的那一刻,走入燉扁豆的味道之中:這道便宜的燉菜,她和室友都是一直以此為生。她會癱坐到靠背凹陷的沙發(fā)里,沙發(fā)是她們在人行道邊撿的,然后取出許多書,發(fā)現(xiàn)這幾周拖著它們穿行于非洲,自己竟然啥也沒讀。當電話鈴響起時,她的心狂跳不已。

結(jié)構(gòu)性不滿:再來說說那些曾經(jīng)讓你感到高興的境遇,可等你體驗到更豐富刺激的生活方式時,你就會覺得再也無法忍受它們。

不過我們有些離題了。

羅爾夫和查莉沿著海灘小跑而去,他們受到了露天舞廳的光亮和音樂的吸引。他們光著腳奔入人群,在透亮的舞廳地板上留下粉末狀的細沙痕,地板下閃動著棱形色塊。戰(zhàn)栗的貝司聲線似乎同羅爾夫的心跳攪和在了一起。

“來吧,”查莉說,“我們來跳舞吧?!?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1/28/xuel201611xuel20161101-8-l.jpg" style="">

她開始在他面前扭起來——嶄新的查莉打算回家后就這么跳。但羅爾夫覺得很尷尬,那樣他跳不來。團里的其他人都圍繞在他倆周圍,胖乎乎的路易斯,比他大一歲,在和演員迪恩跳。拉姆齊則甩開胳膊摟著“鳳凰黨”里的一個媽咪。盧和曼蒂跳舞時貼得很近,整個都貼在一起了,但曼蒂卻想著艾爾伯特,因為她同盧結(jié)婚,神速地有了兩個女兒,也就是他的第五第六個孩子后,也會周期性地這么去想,仿佛百米沖刺,就為了不至于不可避免地渙散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理論上,他會不名一文,曼蒂則會當個旅行中介,養(yǎng)活自己的小姑娘們。有段時間她的生活會了無生趣,女孩們似乎也會哭鬧得厲害,于是她就會神思飄搖地想起這次非洲之旅是她這輩子最后的快樂時光,當時她仍然有選擇,當時她仍然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她會無動于衷地、毫無意義地想起艾爾伯特,琢磨著在某些特定的時刻他會干些什么,如果照他半開玩笑的提議,和他私奔,去三號房看他的話,自己的生活又會變成什么樣。當然,以后她會認清“艾爾伯特”只不過是自己不成熟、選錯人,以致悔恨交加的罪魁禍首。等兩個孩子上了高中后,她最終會重拾學業(yè),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完成博士學業(yè),四十五歲開始自己的學院生涯,接下來漫長的三十年里會去巴西熱帶雨林作社會結(jié)構(gòu)的田野調(diào)查。她的小女兒會為盧接工,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并繼承他的生意。

“瞧,”查莉透過音樂聲告訴羅爾夫,“那些看鳥的人都在看著我們?!?/p>

米爾德雷德和菲奧娜坐在舞池邊的椅子上,身著印花長裙,沖羅爾夫和查莉揮揮手。這是孩子們頭一次沒見她們帶望遠鏡。

“我猜她們年紀太大,跳不動了?!绷_爾夫說。

“得了吧,羅爾弗斯,”查莉說,“來和我跳舞。”

她抓起他的雙手。當他們一起動起來時,羅爾夫覺得自己的害羞感竟奇跡般地消退了仿佛他已在舞池里長大成熟,成了個大男孩,正在和像自己的姐姐一樣的孩子們跳舞。查莉也感到了這一點。事實上,這段特別的回憶,她在下半輩子,等到羅爾夫二十余歲在他父親的房子里用槍爆了自己的腦袋以后很久,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溫:她弟弟小的時候,頭發(fā)油滑光亮,眼睛忽閃忽閃,學跳舞的時候很害羞。但記得這一切的那個女人卻不會是查莉,羅爾夫死后,她改回了自己的真名——查琳——讓自己得以永遠擺脫那個在非洲和弟弟跳舞的女孩。查琳把頭發(fā)剪短,上了法學院。她生下兒子時,想給兒子起名羅爾夫,但她父母仍很傷心。所以她會私下里、僅在自己的心里這么叫他,多年后,她會和她媽站在一大群興高采烈的父母中間,邊上是片田野,看著他玩耍,他抬眼望天時臉上會出現(xiàn)夢幻般的神情。

“查莉!”羅爾夫說,“猜猜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查莉向弟弟俯下身,弟弟有了個新想法,正咧著嘴笑。他在她的頭發(fā)里攏起手,好讓說話聲蓋過轟隆響的節(jié)拍聲。他那溫暖、甜蜜的氣息充盈著她的耳畔。

“我覺得那些女士根本沒在看鳥?!绷_爾夫說。

摘自《惡棍來訪》重慶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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