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國煊
馬公愚小傳
關國煊
退筆堆墻老未休,白眉才藝壓時流。
馬公愚,本名范,字公禺,后以“禺”字較僻,于其下加“心”為愚,改字公愚,以字行,晚號冷翁,齋名畊(古“耕”字)石簃,別署畊石簃主,戲稱二鐘居士,浙江永嘉(溫州)人,寄籍上海,公元1893年(清光緒十九年)農(nóng)歷十一月廿九日生于溫州。少年時與兄孟容就讀溫州府學堂,后入浙江高等學堂,畢業(yè)后返鄉(xiāng)任教員,朱自清亦在該校任教,兩人來往甚密,成為知己之交。永嘉馬氏,自清初以降,以詩文、金石、書畫世其家者歷二百余年。高祖父為解元,高伯祖為舉人,公愚幼承家學,工詩文,擅書畫篆刻,嘗鐫“書畫傳家二百年”印一方以自詡,與兄孟容(名毅,工花鳥山水,1924年朱自清印行詩與散文集《蹤跡》,其中《月朦朧、鳥朦朧、簾卷海棠紅》一文,所記者為在溫州孟容所贈之畫,“這是一張尺多寬的小小的橫幅,馬孟容君畫的”,欣賞之余驚嘆“雖是區(qū)區(qū)尺幅,而情韻之厚,已足淪肌浹髓而有余”)一時兢秀,并稱“二難”;弱冠,從大儒瑞安孫詒讓(仲容,1848—1908,著有《墨子間詁》《古籀拾遺》《契文舉例》等書)游,親稟師承,飫聞教益,究心周鼎秦權,石刻奇字,又加入“西泠印社”(創(chuàng)于光緒三十年,第一任社長吳昌碩)為社員。
1911年,先生創(chuàng)辦“永嘉啟明女學”。1914年,創(chuàng)設“東甌美術會”。(宋樂史《太平寰宇記》:“永嘉為東甌,郁林為西甌?!保?919年8月,與鄭振鐸、沈卓民等七十三人在溫州發(fā)起組織“永嘉新學會”,發(fā)表宣言,提出“改革舊思想,創(chuàng)立新思想與新生活”之主張。1920年,“永嘉新學會”創(chuàng)刊“新學報”,學報首、二期刊有《知識迷信及信仰》《中國婦女解放問題》《破除社會階級》《俄羅斯文學的特質(zhì)及略史》等文章。1929年,與兄孟容等創(chuàng)辦“中國藝術??茖W?!庇谏虾?,任書法教授;同年教育部舉辦“第一次全國美術展覽會”,聘為委員,又應聘為西湖博覽會美術館委員。1932年,兄孟容去世,年僅四十一歲(1892—1932)。孟容早逝,惟公愚獨步海上。1933年,出其所作參加柏林“中德美術展覽會”,又嘗參加“中日聯(lián)合繪畫展”及倫敦、意大利等處畫展。1941年,與馬漪(碧篁)等在上海大新畫廳舉行“永嘉五馬畫展”,馬漪曾得孟容、公愚指授。公愚長期居于上海,與金石家諸德彝同寓襄陽路頤得坊,頗得切磋之樂,書畫積楮累累,墨盎筆架,縱橫于案頭,自朝至暮,奏刀揮毫,幾無暇晷,終日樂此不疲,客有登其樓者,主人輒掀髯莞爾而笑曰:“此余工場也,有瀆芳躅矣!”公愚桃李滿門,外籍人士亦有慕名從游者?;际?,夜置小鐘于枕畔,左右各一,聽之入睡,因自戲稱“二鐘居士”。戰(zhàn)前歷任永嘉啟明女學、浙江省立中學、第十中學、十一中學、上海中學教員,存德中學、勤業(yè)中學董事長,上海美專教授,大夏大學文書主任兼中國文學系國文教授,“上海美術會”“中國畫會”理事,“中華藝術教育社”常務理事,“上海市美術館”籌備處設計委員等職務,西泠印社早期社員,戰(zhàn)后英國畫展及國內(nèi)歷次各大美展均有作品參加。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晚年加入“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簡稱“美協(xié)”)上海分會、“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委員,又任“上海文史館”館員,上海中國畫院(院長豐子愷)聘為畫師,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委員。1965年6月,“文化大革命”起,備受摧殘,揪斗時飄然美髯,動輒被扯,疼痛難忍。靈肉兩苦之余,對藝事仍一如往昔,孜孜矻矻,鉆研不懈,寫擘窠大字時,無人為之拉紙,乃自創(chuàng)新法,用鉤引紐將字幅拉動書寫,無吸水紙可用,改用煤球灰吸干之。1969年2月21日(農(nóng)歷正月初五),在上海因病去世,終年七十有七。遺體葬于故鄉(xiāng)溫州。1982年4月,“美協(xié)”上海分會假上海美術展覽館舉辦“八位書畫家遺作展覽”(八人為馬公愚、李秋君、陳小翠、白蕉、董天野、潘志云、龐左玉、孫祖勃,俱曾任上海中國畫院畫師)以為紀念。
公愚為著名書畫家、篆刻家,素有“藝苑全才”之譽;其書篆、隸、真、草無一不精,并有時名,認為臨池習字,必先讀書,所蓄既富,氣質(zhì)自雅,游于藝者宜取法乎上;篆得力于秦公簋、秦詔版;隸融會漢《張遷》《史晨》兩碑,得其雍容古雅;真、草初習趙之謙(叔),后徑取法鐘(繇)王(羲之),于《宣示表》《黃庭經(jīng)》并有深契,草書喜擬為章草,筆力渾厚,所作榜書碑碣,遍見大江南北。畫則兼擅山水、花卉、翎毛、鳥魚,超逸古淡,所作花卉,近明人寫意筆法,如不食人間煙火,畫似不如書之精熟。金石篆刻,功力最深,直入秦漢之室,無絲毫晚近習氣,所擬秦小璽、漢玉印,非皖、浙諸家所能夢見,嘗言:“秦漢人作篆,如北平人之操平語,幼而習之,純出自然;唐宋以后人作篆,則硬如閩粵人之學平語耳。古人謂‘書不讀秦漢以下’,此語未必是;至于篆刻,則秦漢以后之作,真可絕不寓目也!”力主摹印先須精研六書、飫覽古璽印及一切金石文字,然后融會貫通,始能有得,若徒師宋元、師皖浙、師近人,與舍本逐末何異?“胥沾沾自以為入秦漢之室”,實則“其去秦漢不知幾何里也”!所刻郁勃有奇趣,沈禹鐘《印人雜詠》詠之云:“退筆堆墻老未休,白眉才藝壓時流;秦時小璽應參遍,玉印還從漢法求!”以其治印能采本求源,故能超邁時流,苻璋(傎叟)謂其印“無一筆一畫落入宋元皖浙之窠臼”,非虛語也。著有:《書法史》《書法講話》《應用圖案》《公愚印譜》《耕石簃墨痕》《耕石簃雜著》等書,又《現(xiàn)代篆刻選輯(三)》收錄公愚所刻印五十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