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荒田
清晨,我走進后院開始進行常規(guī)的鍛煉。門外一角放著我的運動鞋,我拿起來打算穿上,卻發(fā)現(xiàn)鞋子里堆著落葉。后院有幾棵山毛櫸樹,時值深秋,樹木的葉子落在磚地上、柵欄下和野餐臺旁。藏在鞋子里的落葉共七片,以褐色為主,雜以暗紅色,整體脆硬,一捏即碎。
我把鞋子清空,卻遲遲不愿把腳放進去。鞋子和落葉向來是踏與被踏的關系,這一回卻平等了。
這雙鞋子是在香港買的,我穿了十多年,如果不是我吩咐過要留下,它早就被女兒扔進垃圾桶了。舊鞋子讓人留戀的原因主要是舒適。從香港九龍的大街小巷到北加州的海濱步道,再昂貴的鞋都不如這雙適合行走。
如今,許久不穿的鞋子成為落葉的巢穴。幸虧藏在舊鞋子里,落葉才躲過了園丁手里威力巨大的鼓風機。在月朗星稀的夜晚,落葉向舊鞋子訴說了些什么?松鼠的活潑、露水的晶瑩,把它刮下來的第一陣西風,還有鄰居家那只肥碩的波斯貓從柵欄躍過,使帶感應裝置的照明燈次第亮起。也許落葉還說了些離地面較遠的事情,如白云和飛鳥。一個小小的院子便是一方私密的有情天地。
落葉——時間的產(chǎn)品,運動鞋——人的欲望的化身,它們在此會師了。我在院子里打太極、跳繩、散步,和外孫女在草地上打滾、玩皮球,偶爾抬頭給幾乎落光了葉子的樹行注目禮。姑且把舊鞋子里的落葉看作樹最后的信箋,傳達著不善遷移一族對運動一族的期許。
(摘自《渤海早報》 圖/文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