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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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時候有多動癥傾向。上兩天幼兒園就會被老師委婉勸退，我媽在換過3家幼兒園后就已經(jīng)放棄，打算委托一位親戚在家教我識文斷字。對此我爸極力反對，跟單位請了長假，每天都把我放在自行車的前梁上，帶著我一家挨一家地找學校。后來他領著我陸續(xù)換了9家幼兒園。那時的我東家念兩天，西家念三天。而他全天都待在幼兒園，和我的距離從沒超過10米，中午吃飯就在門口買點解決，直到晚上把我領回家。

多動癥的另一個表現(xiàn)是，沒法集中注意力。為此我爸在白紙中間畫上個大黑點，每晚都抱著我看黑點，只要我堅持10分鐘，就給我買冰激凌。我不知道是那張畫著黑點的白紙起了作用，還是過了貪玩的年紀，上小學后，我安靜了。我開學后第四天，老師還沒給家里打電話讓領我回家，為此我爸在家自己喝了一瓶白酒。

小學時，我是班級的勞動委員，主要負責分配值日。我爸以此為榮，大掃除我找不到同學擦燈管，于是我們班的大掃除是全班同學加我爸。他負責擦燈管。我當了6年的勞動委員，我爸擦了6年燈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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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爸開始下海經(jīng)商。他在最好的中學旁買了房，就為了讓我在這所學校讀書?？晌抑粫低堤诱n，暗戀男生，讀課外書，寫校園小說。我爸著急我成績不好，找老師一對一單獨補課，一節(jié)課100塊錢，而他自己只抽5塊錢的煙。但我的中考成績還是一塌糊涂。我媽指責我，這3年里，我補課花了家里多少錢，到最后連最差的高中也沒考上。我難過得號啕大哭。我爸一邊抽煙一邊對我媽說：“考不上也不是不能念，我閨女學習不好，至少溜溜球玩得很不錯?！焙髞硭嘘P系把我送進了最好的高中，他和從前一樣，領著我走到校門口。這次沒領著我走進去，他在門口搓著手說：“你是大姑娘了，我領著你，要讓人笑話的。你自己進去，我在門口看著?！?/p>

18歲生日，我收到人生的第一束玫瑰，99朵，轟動了全班?；ㄊ撬偷摹Ｋf我女兒長大成年，以后總要收到表白的，但第一束花，一定是他送的，以后收到男孩的表白若還不如他的，千萬不要動心。

我高中畢業(yè)后，我和我媽主張出國，他不同意。我倆瞞著他沒有報名高考，在報名截止的前一天，我告訴他實話。他第一次動了肝火，把電話砸在地上，指著我媽大吼：“要是孩子不能考試，咱倆這日子就算到頭了?！彼B夜帶著我去讀高中的城市報名，那里距離我家開車8個小時，一晚上他抽了兩盒煙。他說：“你呀，就是比別人家的孩子任性了一點兒，沒事，真報不上名就不考了，你真想出國就出國?？晌液湍銒尣辉谀闵磉?，怕你過得不好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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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照他的想法報了高考，跑到他當兵的城市讀大學。從那一年開始，我們喜歡坐在樓下喝茶聊天，聊到半夜，我說：“爸，我要上去睡了，你說句好聽的。”他想了一會兒，試探地說：“我閨女這么好看得打賞，自己去包里拿吧?！蔽覙烦隽寺?，說：“謝謝爸?！?/p>

大學畢業(yè)，我去另一所城市工作，離家車程只有1個小時。后來我失戀了，給他打電話哭訴，他少有的慌張，在電話里同我聊了2個小時：“我姑娘這么好看，還怕找不到男朋友？快請假出去玩，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哪兒也不想去就回家?！蔽艺f：“我想回家?！彼f：“那你下樓吧，我到你樓下了，接你回家?！蔽艺f：“你什么時候來的？”他說：“在你說失戀的時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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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開始從事全職寫作。他又找我喝茶聊天：“你搬回來吧，我養(yǎng)活你。李安在家待了6年呢，爸還能養(yǎng)活你60年?！闭f著他拿起了手機，從網(wǎng)上找我的文章，可他把手機舉出了一米遠，也看不清內容。我在那一刻才意識到，這個男人已年過半百，兩鬢開始變白。我眼眶一熱，從小到大，我所做的決定幾乎都是錯的，愛錯了人，做錯了事，選擇錯的工作，可我一直過得很踏實，因為背后都有他的支持，盡管他知道那是錯的。

昨天他去了北京訪友。晚上，我同一個追求我的男生說：“要睡覺了，說點好聽的?！蹦猩貜停骸昂寐牭摹！蔽艺f：“別敷衍我。”我突然很難過，打電話給他。我說：“爸，我要睡覺了，你說兩句好聽的?！彼陔娫捘穷^脫口而出：“我閨女這么好看得打賞，自己去包里拿吧。哎呀，包在我這兒呢?！蔽覙凡豢芍У貟炝穗娫?，沒幾秒鐘，微信傳來消息，他給我轉了錢，下面還有條留言：轉賬打賞。

今天晚上，我打算給他打電話說：“爸，我要睡覺了，和你說點兒好聽的。你把你閨女生得這么好看，等你回來得給你打賞?！?/p>

（摘自《婦女》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