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樹

王子還是奴仆

夜已深了，宋男蜷縮在沙發(fā)上仍無法入睡。晚上和妻子那場架，吵得翻天覆地。緣何？才一歲的兒子從床上摔了下來，哇哇大哭，而他那時在書房看書。妻子孫小云指著鼻子罵他：“那么愛看書，你結(jié)婚干嗎？還要兒子干嗎？”

宋男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模樣，感覺眼前人是如此丑陋、陌生。他干脆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回書房。孫小云氣不過，不依不饒地上前追罵：“你多好啊，天天可以睡到自然醒，該上班上班，該喝酒喝酒。天下的好事全被你占盡了！”

他終于忍無可忍，開口便說：“老婆，注意一下形象。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跟隔壁那個賣菜的潑婦有什么區(qū)別？”

宋男感覺悲哀，孫小云曾會跟他躺在床上，十指緊扣地聊天，聊著聊著發(fā)現(xiàn)，哎，天都亮了。那種情投意合啊，就像盛夏里吃重慶火鍋一般，淋漓得爽快。

那個女人去哪兒了？

自從有了兒子，妻子生活的重心就變了。她對他說的話全變成了：“快給兒子洗尿布。”“下班后，給兒子買一桶奶粉回來?！彼文袝r?？嘈Υ蛉ぃ骸澳阒罢f我是你的王子，現(xiàn)在更像奴仆吧?！?/p>

玩笑常常包裹真意。宋男的確充滿了失落感，兒子的到來自然美好，可是他也需要妻子的關(guān)心與愛護(hù)啊。但似乎，孫小云的目光，再也沒在他的身上停留過。

愛成了什么模樣

婚姻都是從激情走向柴米油鹽的，他們這么安慰自己。

兒子樂樂慢慢長大了，背著小書包上了幼兒園?？臻e下來的孫小云才得空想起：原來，自己和丈夫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二人世界了。

曾經(jīng)，她和宋男是朋友圈里出了名的浪漫夫妻。兩人會一起打球，每個星期看一場電影，時不時找同一本書來讀?？勺詮纳钪卸嗔藘鹤?，當(dāng)年的文藝范兒便全栽在了奶粉和尿不濕里。自己有多久沒和宋男好好說過一句話了？孫小云蹙著眉頭去想，發(fā)現(xiàn)最近兩人間寥寥幾句的言語，全是關(guān)于兒子該上哪所小學(xué)的預(yù)備班。

上個月8號是宋男的生日。那個星期兒子一直反復(fù)拉稀，孫小云急得到處尋醫(yī)問藥，完全沒了心思。生日那天，宋男晚上睡得特別早，話也不說一句。隔天清晨，她才想起，不僅沒有蛋糕與鮮花，自己連句生日快樂都沒說。

越想越覺得有些內(nèi)疚。孫小云便心血來潮，約了宋男去看電影。這本該是場浪漫的約會，可久未溝通的兩人再開口，卻發(fā)現(xiàn)如此話不投機(jī)。相對無言已然尷尬，而那場叫《三峽好人》的電影，孫小云也覺得很無趣。宋男卻看得津津有味，他有些興奮地對孫小云說：“賈樟柯這片兒拍得真細(xì)膩……”她啞口不知該怎么接話。

電影一散場，如坐針氈的她便提議：“咱們還是打車回吧，兒子晚上從來沒跟過別人，我不放心?！彼文幸擦ⅠR點(diǎn)頭附和。曾經(jīng)為了聊天可以徹夜不睡的他們，如今連場約會都變成難熬的苦難，孫小云感到悲涼。

一個孩子，到底給這場婚姻帶來了怎樣的破壞？

有些鴻溝無法逾越

這對夫妻思前想后，認(rèn)定，所有這些關(guān)于感情、婚姻與自身的變化，緣由只有一個——孩子。

這幾年，孫小云越來越少與外界接觸。宋男偶爾去和朋友聚會，想叫上妻子一起，她卻直擺手，搖著頭嘟囔：“你的朋友我又不認(rèn)識，去了要干什么？而且，我還要在家看孩子呢?！彼幌戮椭沽丝?，下次便不再問。

宋男剛認(rèn)識孫小云那會兒，他們可以一起看話劇，談歐洲文學(xué)?？扇缃?，他一人去影院看《推拿》，她則在家抱著電腦看《來自星星的你》。婁燁的才華與都教授的顏值間，差了多少條藝術(shù)價值的溝壑，就是如今他們之間的距離。

馬航MH370失事那天，新聞鋪天蓋地，宋男也覺得無比驚詫與痛心。回到家，他忍不住要和孫小云討論這事，她卻不耐煩地打斷：“這跟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你說那么多，飛機(jī)就能回來了？有這閑工夫，不如去把地拖拖吧！”宋男心中的郁悶無法言喻。

這婚姻出了問題，他心里何嘗不清楚。他也試圖去挽回——每天下班按時回家，也會主動幫忙做家務(wù)，然后再提供出一只耳朵，聽孫小云抱怨保姆的種種。

可慢慢地，他又覺得不對。這樣下去，自己是不是要變成另一個孫小云？整個人都泡在奶粉、尿不濕和無止境的抱怨中，再沒了情懷與未來。他想想都覺得恐怖。

那天，宋男工作應(yīng)酬時喝多了，醉醺醺地回到家。孫小云的聲音無比鄙夷，“又去喝酒，從來不顧家！”忍耐多時的宋男終于爆發(fā)，他借著酒勁怒吼出聲：“如果不是因?yàn)楹⒆?，我都跟你離婚一萬次了。你粗俗、市井！每次你無緣無故發(fā)脾氣，我都想把你從樓上扔下去！”

如五雷轟頂一般，孫小云呆滯在了那里。

十年婚姻

那次的酒后失言，孫小云事后只字未提。因?yàn)楹ε乱坏╅_了頭兒，真正被扔到樓下的人，可能是宋男?？刹惶釁s不代表不恨，于是婚姻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冷戰(zhàn)。

孫小云選擇不再爭吵，是因?yàn)樗疽呀?jīng)放棄。這場婚姻里，她感受到了比委屈更深層的東西——恥辱。孫小云覺得，如今自己，只是在為了兒子而委曲求全。

那天宋男感冒了，睡在客房的他在夜里發(fā)起了燒，他頭疼難忍，于是啞著嗓子喊了好幾聲：“老婆……老婆……”可孫小云沒有絲毫回應(yīng)。那一刻，宋男真的是心灰意冷。

隔天上班前，他冷冰冰地丟下了一句話：“夫妻怎么能過成這樣，對于對方的生死可以不管不問?！睂O小云訝異，知道實(shí)情后便解釋說：“我沒有聽見你喊我，真的。”宋男根本不予理睬，于他，真相已經(jīng)不再重要。

從那一刻起，這個家便已名存實(shí)亡。孫小云心想，就這么過吧，至少外人眼中他們還是那個光鮮美好的一家三口。

直到一個女人找上門來。她倒是坦白，說是自己主動追求宋男，她說：“我的意思是，你們?nèi)绻€能過，那么我可以退出；可是，如果你真的就和他過不下去了，你還是早些放手吧?！?/p>

回了家，她沒哭沒鬧，冷靜地問宋男此事是否屬實(shí)，而宋男不發(fā)一言，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孫小云看出他無意挽回，而她，也早已厭倦。兩人無比麻利地辦理了離婚手續(xù)。

孫小云想著自己的這十年婚姻，全是悲哀與惋惜。

王子變成了青蛙

離婚后，孫小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她又回到了職場，卻也督促自己要給兒子足夠的愛與陪伴。

孫小云每日下班，都要領(lǐng)著兒子在小區(qū)里玩耍一時，也認(rèn)識了一對夫婦，他們也有孩子，可與她和宋男不同，他們從沒放棄過二人世界。兩人堅持每天在樓下健身，男人說：“老婆，長什么別長肉，肉長多了，就容易自暴自棄。這是人生態(tài)度的問題，你要嚴(yán)肅對待?！?/p>

看著人家夫婦間的風(fēng)趣，孫小云回放著曾經(jīng)的自己與宋男，生活的瑣碎和市井，是如何讓他們將曾經(jīng)的浪漫丟棄得一干二凈。其實(shí)與孩子無關(guān)，就像那個男人所說，這是人生態(tài)度的問題。她想，其實(shí)他們都曾努力過，只是依然沒能夠挽回婚姻與愛情。

那個星期天，宋男來接兒子去度周末。孫小云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如今肚子圓滾的宋男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英俊挺拔，而宋男何嘗不是一面鏡子，他的平凡也是她如今的模樣。

孫小云知道，她曾在婚姻里迷失了自己，而宋男卻并未如當(dāng)初的誓言一般，堅定地等她找到方向。他最終選擇了用出軌來逃離，這才最叫她感到悲涼與無奈。

宋男抱著兒子朝她揮了揮手，孫小云趕緊也揮了揮手和他們再見。望著他的車子漸行漸遠(yuǎn)，她不禁淚如雨下。十年的愛情與婚姻，到底是輸給了生活，還是他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