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蝎
時間轉瞬跌入冰窟。小寒,
掙扎著,掙扎著也被自己速凍了。
世界僵硬于曠野。但,
生命尚存,像一條魚鑲嵌在冰層里。
只待冰河解凍,
萬物又會游入自由里。
火焰來自反穿皮襖的牧人。
饑餓的羊群,紅色爐膛里的柴薪。
我希翼的羽翅撲向那里,
他們鉆入我體內,恩賜溫暖。
第二日降臨。我走在曠野中。
眾生被推入牧人和羊群縱火的爐膛。
帝國在焰火中游弋,
我穿上了春天返青的陽光。
紅棗廠
那么多汗血馬揚蹄,
被驅趕入市場風云莫測的馬廄。
但泥土芳香存留,
群鳥依然在它們體內咆哮,
交配。似乎要
產下更多遠方——
被沙塵暴、蟲害、農藥、羊糞、化肥、
冰雹、烈日、鳥的尖喙飼養(yǎng);
被一雙溫暖、美麗的纖手愛撫,梳理成
秋陽溫順的模樣。但冬天,
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忙碌在
偌大的廠房里,左挑右選。但他們,
是優(yōu)秀的馴馬師,粗糲的掌紋,
馴馬場預設的溝壑。
左挑右選。挑來選去。
——臀肥腰細的、眼眉清秀的倒好;而瘦 的,殘的
雖也舍不得,但卻成了
他們心頭不易治愈的一塊心病。
像擔心丑姑娘沒人要,
像擔心傻女人被爛人騎后遺棄。
大寒之后
天氣驟然變得更加寒冷。
昨日的冬陽縮進云層的灰屋子,
生火。取暖。積蓄更多奔跑明天的熱量,
仿佛黎明前的黑暗。但此時,
我懷疑她也被大寒凍怕了。
像小時候飽受凍瘡之苦的我。接連好幾天,
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單薄的瘦影子。
灰蒙寒冷的天氣總讓人窒息。
所有的活物都在想念她。
我也不例外。我整日呆木于凍得慘白的玻 璃窗前,
看見世界就像一張字跡發(fā)白的尋人啟事。
而窒息、寒空下的枯草叢,
一對中年流浪狗仍然放浪形?。禾S。追逐。
調情。肆無忌憚地交媾。仿佛
結冰的枯葉暗藏有火,有它們想念的秘密 所在。
它們將咽下大寒,相互攙扶,
互為拐杖。在蹣跚中產下更多溫暖的孩子。
像要命的懷想中,復出的太陽
突降福祉,治愈了每一顆凍傷之心。
臘八,或雪
站在窗前,我透過寒冷看
一座混血的邊陲小新城從稀薄人群的
懷中凸起……像臘梅受孕,
開放。像被戍邊遺忘的神靈陡然誕生。
被荒蕪和血腥味喂養(yǎng),鍛冶。
戰(zhàn)友們已忘卻祭祀多年。一碗臘八粥 祈福,
我看見先祖騎著石碑而來,
模糊了故鄉(xiāng)、親人渴思如春的臉。
而圖木舒克。一場大雪已
于昨晚悄然降臨。這先祖灑下的翎羽,
把戈壁無限放大?;脑?,
逃亡者的腳印隱入死亡峽谷不見。
“一場大雪是上帝生產的白鴿子”
“一條胡楊斷根穿過踐踏、蟲害在凍土 中奔跑”
……埋葬暴力犯穿過泥濘的戈壁路,
我再次回到鴿群中間。腳步祥和。切開
凍土。和大雪一起
觸摸斷根上返青的春天。而
當我們駐足眺望,
遠方,未來便開滿了視野。是的,
從雪花鷹樣的凝眸里,
我看見又一群年輕的臉涌入圖木舒克如
冬天里永生不滅的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