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嘉佳
有個姑娘,是黑暗界、料理界的霸主。她煮的菜,千篇一律是焦黑焦黑的,不可思議的是里面依舊是生的,有時候還帶著冰碴子。我家小狗見她做的排骨,興高采烈搖著尾巴去吃,狗臉一變,好端端一條金毛當(dāng)場綠了,它小心翼翼吐出來,嗷嗷叫著,躲到墻角哭了大半夜。她做的咸鴨蛋甜得像蜜,水餃又厚又圓跟月餅似的,好不容易決定嘗嘗炒木耳,結(jié)果是盤燒煳的魚香肉絲。我見識過她最厲害的一道菜,清蒸鱸魚,只花半個小時,鱸魚在蒸籠上被她腌成了咸魚。
我的一個朋友駱駝,非常喜歡她,能堅持吃完她所有的菜。各種奇怪的食材在他嘴里,一會兒嘎嘣嘎嘣,一會兒噗噗冒泡,因為燒得太朦朧,經(jīng)常肉跟骨頭分不清,他就一律用力嚼、嚼、嚼、嚼,咕咚咽下去。
后來兩個人結(jié)婚了。
去年姑娘查出來肝癌晚期,春節(jié)后去世了。
我放心不下駱駝,上他家拜年。家里只有他一個人,坐在書房的電腦前,開著文檔。我湊上前看,是份菜譜。
我說:你要出本菜譜?
駱駝讓我坐會兒,他去做蛋炒飯。
我站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跟他聊天。
他將米飯倒進(jìn)油鍋,然后撒了半袋鹽,炒了會兒,自己吃了一勺。他咂吧咂吧嘴,說:真夠咸的,但是還缺點苦味。
我沉默了,突然知道他為什么在寫菜譜,他想將姑娘留下來,但是沒有留住,至少能留住那味道。
駱駝又吃了一口,用手背擦擦眼睛。他說:我挺幸運,找了個做菜獨一無二的太太,她離開我后,能留給我復(fù)習(xí)的味道真多。
我說:要不我們?nèi)ズ缺瑁?/p>
他說:不了,我怕時間一久,我會將她的做法忘記,我得趕緊寫。
我的眼淚差點兒涌出眼眶。
駱駝?wù)f:大家都勸我,別想太多,會走不出來,這樣太辛苦??墒牵卟怀鰜碛惺裁搓P(guān)系?我喜歡這樣,我過得很好,很開心,我只是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我的菜譜快寫完了,我發(fā)現(xiàn)她會做的菜可真多。
他指指貼在墻上的一段話,說:我覺得這就是我現(xiàn)在的人生,我很滿足。
這段話是這樣的——
我覺得這個世界美好無比。晴時滿樹開花,雨天一湖漣漪,陽光席卷城市,微風(fēng)穿越指尖,入夜每個電臺播放的情歌,沿途每條山路鋪開的影子,全部是你不經(jīng)意寫的一字一句,留我年復(fù)一年朗讀。這世界是你的遺囑,而我是你唯一的遺物。
摘自湖南文藝出版社《從你的全世界路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