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琦
篆刻,是中國藝術(shù)中,書法與雕刻相結(jié)合的藝術(shù)門類。先秦謂之璽,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佩之。在中國美術(shù)史中,篆刻逐漸發(fā)展為獨立的藝術(shù)門類。于今,不乏一些隱逸的篆刻藝術(shù)家,于鬧市之中,自居一隅,不聞窗外之事,在金石之間,恢恢乎其游刃有余者,洪金泉也。
洪金泉,福建漳浦人,字玉澗,別署六桂草堂,熙園主人。自幼喜愛文墨,操刀便鑿。后師從尹代榮先生,潛心功研秦漢書體,已近二十載。他耐得住寂寞,住在鬧市中一間隱蔽的公寓樓里,他不喜外交,無意于追名逐利,趨炎附勢,也有學生登門求教,他將率真的性情留給方寸金石,或者手間把玩之物,他不喜拘泥成性,而是將篆刻融為生活,成為一種人生的修行手段。就像錢穆先生曾經(jīng)說過的“中國的藝術(shù),從唐宋以來,受到禪宗哲學的印象,處處天機,自由自在,不拘泥具體的形式,而是將人生藝術(shù)化,藝術(shù)生活化。”
洪金泉的印,多有自在的玩味。其作品多偏重神韻的傳達,詩書畫印,乃文人逸事,洪金泉的印古拙而精美,如其漢印“厚德載物”一樣,他會追求方直拙重的線條,刀法粗且有力,將所刻字意與刀法相融合,體現(xiàn)印中的詞境,溝通印章與繪畫與文學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洪金泉的篆刻,一直沿襲古法,形態(tài)端正古雅,拙中露巧,勁秀雋永,直指秦漢之風,他沒有將篆刻語言進行古意古韻的“符號化”,以及形式上的夸張與特立,而是在形式上崇古,技法上尚古,對古意的追求中,如磨磚成鏡般,潛心專研制印,以古為師。
洪金泉在刀工的造詣頗深,一如他自己對刀法的總結(jié),“沖刀,切刀,披刀,三刀并用,無不在變化之中,沖刀猶如筆走龍蛇,任其變化天成,切刀猶如春蠶咀葉,吞咽有度,披刀有似燕捏影潭,削其肥俗?!痹凇队〉洹分斗ㄆ杏刑徇^所謂刀法,應心手相應,各得其妙。印有大小,字有稀密,畫有曲直,印之大美,不僅在藝術(shù)家的技術(shù)與技巧上,而是在人生的性靈修養(yǎng)上,心手合一,才能安得于游刃有余的自然無礙??梢?,篆刻之刀工,如庖丁解牛般,需游刃有余,在方寸大小的金石之上,刻以文字,治印者,亦應胸有成竹,揮刀以抒胸中意氣。中國自古書畫同源,而篆刻與書為同宗同祖,揮刀石刻上的陰陽之美,虛靈之氣,亦在其方寸之間。
篆刻之美,在于真力彌滿,以小見大中的靜與雅,在崇古復古的時空,感知讓人敬畏而又賞心悅目的靜美。洪金泉的金石篆刻,在師秦漢之風的刀筆間,透露一些文人的細膩與內(nèi)斂,他重意蘊,表現(xiàn)金石“氣象”。印章是篆刻家精神境界的表現(xiàn),這種表現(xiàn)作為篆刻作品的深層意蘊,又是通過“氣象”這一物化了的形象表現(xiàn)出來。因此,洪金泉崇尚不拘泥古法的“自然之古”,在他的鳥蟲篆與朱文印中,完全體現(xiàn)了孟子所謂的“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秦漢之風的粗獷與雄渾,靜穆與威儀,方寸之間可以洞見,揮刀有余而澄懷坐忘,印者與畫者,刻者與文者同宗如一。
洪金泉的篆刻意境,在其靜謐而不造作,尚古而不附庸,通透靈動,卻清雅又見其真力。藝術(shù)家應“淡泊寧靜,心無塵翳”,才能在方寸之間的金石中,找到無盡乾坤。中國藝術(shù)強調(diào)的是“心印”,這恰恰也巧合了篆刻藝術(shù)家,應尋其“真心”。就像禪宗主張“住心看凈”,認為只要你做到了心中清凈,就會如牛頭法融的《心銘》所言:“菩提影現(xiàn),心水常清?!庇眠@樣的心去觀照宇宙萬物,便如秋潭映月,了無掛礙。
《莊子、漁父》:“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這誠然是一種中國的美學思想,藝術(shù)在于真誠,藝術(shù)之美,在于以情動人。誠至所達到的地方,像金石那樣堅硬的東西也能夠被打開。因此,在洪金泉的篆刻藝術(shù)中,金石世界,在于他的虔誠之心,恭敬之心,在于對篆刻發(fā)自心靈深處的愛,故鐵筆亦可生花。在洪金泉的篆刻中,無論是鳥蟲篆、秦漢印、還是細朱文等,細細賞之,都會在內(nèi)心深處生起一種震撼與感動,甚至是在他近期的一些經(jīng)文印刻中,包括他印刻的《心經(jīng)》與《大悲咒》,每一刀筆都是一念赤誠。佛經(jīng)有授記,刻經(jīng)文于石上,功德最為稀有第一。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業(yè)精于勤,洪金泉的藝術(shù)生涯正徐徐拉開序幕,而這種序幕并非世間中的名聞利養(yǎng),而是在喧鬧的世界中,尋求一寸凈土,寄情思于古人,寄厚望于來者,寧靜的篆刻之人,更多的是孩童一般處事的天真,這種天真保有了他一片對篆刻的赤子之心,讓他的篆刻,寧靜而有無限的生命力。印之道,于其形,于其神,而神源自印人之心,沈也先生論印有三種境界;“不著聲色,寂然淵然,不可涯矣,此印章有禪理,形欲飛動,色若照耀,忽龍忽蛇,望之可掬,即之無物,此印章有神鬼者,嘗之無味,至味出焉,聽之無言,元音存焉,此印章有詩者也。”以此三境來衡量當代篆刻,洪金泉之印,應為禪理者也。王朝聞先生曾提出藝術(shù)家生命的有限與無涯,于時間的線性上,藝術(shù)家的生命是有限的,然在生命意境與藝術(shù)氣韻的追求上,應是無極無涯的。方寸的金石是有限的,而金石的氣韻世界則是無涯的,一草一木可洞見天地萬物,愿金泉之印,金石致以千古,文昧而去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