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
導語:不管他們年輕時活得有多光鮮,晚年都面臨著一樣的孤寂。
我住的樓原來是只賣給老人的,所以住戶中90%以上都是老人。他們有的是夫婦,有的是單身。聽早先住進來的朋友說,這樓里藏龍臥虎,別看他們現在走路顫顫巍巍,說不定年輕時是位保家衛(wèi)國的二戰(zhàn)英雄,或是奔走于戰(zhàn)場救死扶傷的護士。據我先生說,住一樓的那位退休護士,是一位著名冰球運動員的前妻。我樓上那位還熟練掌握了五國語言。幫我們搬家的那位俄國地質工程師大爺更有歷史,大學時代曾被中國政府警告過不要毒害中國派去蘇聯留學的青年學生。作為石油專家,他曾多次代表俄方和中國進行商業(yè)談判,還去過南極勘探石油,現在一人拿著三份退休津貼安享晚年。
所以每次不管遇到誰,我都對他們十分尊敬,誰知道他們年輕時有過怎樣的輝煌呢。然而,不管他們年輕時活得有多光鮮,晚年都面臨著一樣的孤寂。我對門原來住著一位叫多蘿西的82歲奶奶,她每次見我?guī)е鴥鹤舆M進出出,總喜歡多看我們兩眼,然后搭訕幾句。
有一天中午,我獨自從銀行辦事歸來,正遇到她。她停下腳步似有長談之意,我便把開了一半的門重新關上,收起手中鑰匙,打算和她聊上幾句。
沒想到她第一句說的竟是:“你有時會不會感到孤獨?”見我愣住,她可能覺得失言,小聲自嘲似的說道:“我是說我,常感到孤獨。你有個小孩,他會讓你成天忙碌,當然不會有這感覺。”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遠在中國的父母,他們倆會不會整天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如何打發(fā)時光呢?
莫名其妙地,我竟問道:“我想,你可能有時間上我家坐一會吧?”我請她坐到火爐邊的沙發(fā)搖椅上,給她沏了一杯中國綠茶,遞給她一碟自己烘烤的黃油餅干。
“你有幾天沒見到我了吧?”她語音平靜卻略帶好奇地問道。說實話,整天忙里忙外的我哪有功夫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反倒是被她一問,才想起來,趕忙關心一番:“您最近還好嗎?”
“哦,不太好,我剛去開了個刀······”她欲言又止, “另外,我的腰最近很不好,你瞧我,都站不直了?!彼噲D要站起來給我看看。
她坐了回去,接著說道:“我女兒已經為我訂助步車去了,這兩天就該到的。”“哦,有了它,您走路會輕松很多吧?”我安慰道。 “我想是的。哎,不知怎么,好像最近一下子老了好多。”我的計劃本來是要打掃衛(wèi)生的,可實在不忍心請老人家走,就這樣始終做著滿臉笑容傾聽者,直到要接孩子放學的時間。
沒過幾天,她的情形似乎更糟,她說她剛摔了一交,背上的傷更重了。很快,就有一位高大結實的小伙子搬來與他同住。據多蘿西說是她外孫。我覺得這個小伙子和我們并無熱絡,除了見面時出于禮貌問聲好外,從沒說過第二句話。但他對多蘿西照顧得倒算仔細,據我所見,無論多蘿西去哪,他總身不離側。
可是好景不長,有天多蘿西來問我有無熟人想買她房子。原來她要搬去老人院住了。我心里一陣蒼涼,不過,有什么辦法呢?這幾乎是每位加拿大老人的人生歸宿啊。
這讓我想起幾天前消失的另一位老奶奶。
每天早上送兒子上學,一出家門口那條小巷子,就能看到一位頭發(fā)花白、瘦瘦的老奶奶坐在她家小平房的窗前向過往行人打招呼,尤其當孩子走過,她會顯得更開心。而孩子們也很喜歡這位和藹的老人,有時還和她簡單聊上兩句。多年來,這已成我們社區(qū)一道美麗的風景。可不久前,她家前院的小小的草坪上,忽然豎起一塊標明“已售”字樣的房屋中介廣告牌。
我猜想,她也和多蘿西一樣住進養(yǎng)老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