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老子說:“見小曰明,守柔曰強?!边@八個字,實在是相當(dāng)耐人尋味的。這世界上,多的是“逞強”的人,少有“守柔”的人,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紛爭、戰(zhàn)爭、屠殺。道家思想的偉大,我覺得就在這“守柔”二字上。我們都知道老子關(guān)于舌頭和牙齒的一番談話,舌頭甘受牙齒的欺辱,甚至常常被牙齒咬出血來(近來醫(yī)學(xué)證明,吃飯常常咬舌頭是腦梗的前奏),但當(dāng)牙齒全部脫落的時候,舌頭卻完好無損。道家哲學(xué)是對生活經(jīng)驗的抽象,來自生活,高于生活,這種哲學(xué)也就最“接地氣”,最“實在”。我感覺到,整個道家思想的精華,就在這“守柔”二字上。事實上,我覺得中華民族之所以屢受欺侮,卻沒有亡國滅種,也還是在“守柔”二字上。中華民族表面上看,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這是不可抹殺的,但在骨子里,我感覺中華民族是恪守道家“守柔”的思想精髓的,所以這個民族才能屢經(jīng)劫難,而大難不死。
道家批判“以強凌弱”,可以說不遺余力。譬如老子說:“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拱。強大處下,柔弱處上?!边@樣的思想,對中華民族的約束力,我覺得是巨大的。唐代的國力不可謂不強大,但還是愿意采用“化干戈為玉帛”的方式,派文成公主入藏,加強漢藏兩族的溝通和交流。整個唐代,王室對道教的宣揚是大張旗鼓的,這不僅因為王室李姓與道家始祖李耳(老子)相同,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唐王室對道家思想的推崇。整個唐朝各民族文化的交融是非常深廣的,這和唐王室采用“守柔”的道家思想有非常重要的關(guān)系。相較而言,清王朝對西藏大小金川地方的叛亂,則是采用武力剿滅,毫不手軟,殺掉抗命苗番(番人即藏民)兩萬以上。我感覺清王室更加喜歡炫耀武力,因為他們沒有道家“守柔”的文化傳統(tǒng),所以清朝的民族矛盾,遠(yuǎn)較唐代要尖銳復(fù)雜得多。
老子批判“以強凌弱”,其實是效法天道。老子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余?!薄疤斓馈笔恰皳p有余而補不足”,這就是“強大處下,柔弱處上”,這就是“守柔”。讓弱者有自己的生存機會,讓強者表現(xiàn)出謙卑,這不是“守柔”是什么?老子恪守“天道”,反對“人道”的“損不足以奉有余”,反對“以強凌弱”“以大欺小”。這里面表現(xiàn)出老子對“天”的信心。在老子心中,“天”是公正的、客觀的,是代表著一種生生不息的原始的力量。這種力量就是“柔弱勝剛強”。一個相信“天道”的人就是一個懷抱“柔”的力量的人。因為“柔”是一種生長的力量,是一種不斷上升的力量,是一種代表善與愛的力量,這種力量是前途無量的。而如果一個人一開始就懷抱一種蠻橫的力量,企圖通過自己當(dāng)前的強大去壓迫他人,逼迫他人屈服,那他一定是一個短視的人,是一個鼠目寸光的人,是一個盲目的人。因為他沒有意識到,強橫的力量是一種不斷衰敗的力量,是一種遞減的力量,是一種沒有前途的力量。這種力量遵循由強到弱的邏輯,最終完全消亡掉。事實上,毛澤東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在他的《論持久戰(zhàn)》中看到日寇必將失敗的結(jié)果,從而為中華民族的抗戰(zhàn)指明了光明的前途。
對民族如此,對民族中的個體亦然。一個個體生命,只有懂得“守柔”的道理,不恃強凌弱,不以大欺小,他才會既能保證自己的安全,也能為自己贏得他人的尊重和愛戴。蔡元培先生到北大就任校長的第一天,對站在路邊歡迎他的校工鞠躬,這讓這些校工既覺得意外,又感到驚喜,因為以前的幾任校長從來連正眼都很少看他們一眼。蔡元培先生是偉大的,他懂得“守柔”的道理,所以能“兼容并包”,顯示出博大的胸懷,讓北大的風(fēng)氣煥然一新。
今天的現(xiàn)實生活中,強橫的力量到處都是,人人仿佛都成為了“斗公雞”,整個社會仿佛硝煙四起的戰(zhàn)場,到處充滿火藥味。這樣下去,我感覺我們這個民族,是會斯文掃地的。
焚香默坐,打開一卷《道德經(jīng)》,在夕陽余暉中細(xì)細(xì)品讀,老子“守柔”的思想恰若縷縷茶香,沁人心脾。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