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耀東
想著遠方。有山、有水、一間小屋、一盞燈火、一兩本可讀一生的書。
晨看日出萬丈,夜擁萬籟俱寂。一雙手溫暖一杯水,塵世在一片舒展的茶香里繁復又散盡。
眼前是不大的草原,抑或荒涼至極的沙漠。廣闊、寧靜、恢宏……皆為眼睛里的一個剎那。
我相信我是那匹白馬的前身或后世,也曾來過,也將抵達。
坐在樹下,層林盡染,醉倒一片目光。
落葉在手掌間不停地舞蹈,清晰的脈絡彰顯著老氣橫秋。不,不是老氣橫秋,是季節(jié)過處時的修行與作業(yè),是我們眼睛開始變得生澀和疲憊。
走過來、一雙手牽著另一雙手,遲緩在落霞拉長的影子里。不是呢喃,不是愛情,是相伴晚年的依靠。
一滴水不僅穿透了堅硬的石頭,讓時間也變得破碎。
一雙眼睛站在流淌的大河上,發(fā)出的感嘆讓后人再也沒有超越。
時間漂在水面一路遠去,被山川、大地、河流、花草、樹木、語言、文字、愛情、家庭……接納并收藏,藏進看不見的黑暗。
我們是在時間的水面游走,還是被時間一寸一寸抽空?我們浪費了時間,時間最終擊敗了我們。
攥一把春風下酒,花開人醉;花落人醒。
綠色在夏的月光里低語,與那些失眠的鳥兒。太陽出來,葉子卷慵,鳥兒遠游。
秋風秋雨,在傳承的文字里總被涂抹得蕭瑟、悲憫、無奈……
沒有雪花,冬天似乎很漫長,很殘忍,很冷峻,似乎缺少浪漫和風花雪月。
其實,心中干凈,四季如花!
我們在時間里讀著一個人的到來和一個人的離去。
塵世其實也就是兩個人的來來往往,來往的是男人的情和女人的心。
說著地老天荒,滄海桑田,最終被生活碾碎。
高山流水遇上田園交響,只是文字里的萍水相逢。
向死而生,向生而死。生與死僅僅是一個向度。
生是一朵花開,死是一片葉落,期間的繁華似一縷柔軟的風,風過后,一切如初。
來時的路曲曲折折,目無站點;去時的路就停留在兩眼之間。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九九也要歸于死,只是我們來得匆忙,走得急燎,無心留意。
坐擁一壺月光,看自己的影子在碎銀里一點一點婆娑。月落西天,寒霜染白發(fā)梢。
沒有江風、沒有漁火、沒有了鐘聲、只有一個落魄的書生在一個人的黑夜里對著塵世留下幾行凄婉。
月在故鄉(xiāng),月在他鄉(xiāng),月在天空,月在大地……海上升起,山邊落下,月也有陰晴圓缺!
寂寞嫦娥。廣寒宮內(nèi)。一個人的舞蹈。一個人的長袖。一個人眼中的玉兔……蝶戀花的詞牌在琵琶女的指尖縈繞。
落下一粒種子,在春天。秋天,期待有一把收成。有時候,你什么也沒有收到,悵惘空廖。其實,我們忽視了中間環(huán)節(jié)。
在城市的燈火里回味,向往遠山的靜謐和安寧;在鄉(xiāng)村的屋檐下夢幻,渴望城市閃爍的霓虹。我們總是與我們的肉體、目光、靈魂、行為相左。
孩子我寫給你的短章不是掛在天空的月亮、眨眼的星星、或過耳的秋風,它們和早晨的太陽一樣,給了你光照和溫暖。
低語。彎腰。撿一根麥草,在秋天的云層下。雨水下落,不是綿密,是處女座飄來的歌謠。潮濕擴散,我的靜脈,在麥子的白色里低語。
這一刻,夏的藍在樹梢之上高懸,空闊有如佛之須彌靈山。
這一刻,秋追著夏,私占了半個天空。下沉的不再是薄如蟬翼,還有迷離眼睛的霧。
一場雨,在割舍和留戀中還是走完了它的路途,只留下一個叫涼的漢字,讓趕路的人想起閑了一個季節(jié)的外衣,在暮色四合。
似乎看見中世紀英格蘭的鄉(xiāng)村,一個女子站在自家窗口,問著過路的人們:你去斯卡布羅集市嗎?不去。她抹著眼淚關上窗戶。
似乎看見上世紀80年代的北中國村莊,一個少年爬在黃土的炕上,問窗外飛舞的雪花:你什么時候去太陽的故鄉(xiāng)?不去。他抹著眼淚關上半導體。
不是似乎、是現(xiàn)實。
一首曲子再次穿過他的身體時,夜雨正敲打窗欞。
站在樹下,看一片葉子跌落,緩慢,沒有方向。
一縷煙從指間出發(fā),上升,由藍而白,擴散不知所終。
目光游走于含黛的遠山,石頭冰涼,野草起義,集體倒向黃色。
風把思念吹進村莊,苜蓿、磨坊、院落……在炊煙的溫暖里,我聞到了秋天的況味。
丟失了掩映目光的葉片,把自己完美呈現(xiàn)。藍的耀眼,黃的奪目。
穿上夏天曬干的衣衫,微涼、潮濕、露水……被黃色覆蓋。
溫暖和信仰在將要到來的爐火旁靜候。
最先舒展于春天的那一片,并非黃的最純粹。無語的有樹。靜默的是大地。我們、你們、它們熱鬧在各自的歸途上。
秋天不語,我之燦爛。
黃色將要來臨,黃色已經(jīng)來臨。
在大野,在目光內(nèi)外燦爛。個體似鐘擺,搖曳著時間;群體猶繁星,裝點季節(jié)。
風過處,凋零、落英、留戀、悲傷、離別……這些久違的漢詞集體出動,大有鋪天蓋地之勢,把個細節(jié)靈動的天日描摹得處處凄涼。
相互裝點著對方的存在,嚴肅、靜默、流動、挺立、擺動……這些文字被安放在這里,時間在也沒有走動。
一千年只是一個剎那,一萬年彈指一揮間,我們經(jīng)過時留下的聲音和足跡微弱不及一粒沙的重量。
鋪陳于大河之上的光暈,珍珠一般滾動,每一次閃爍就是一次生命的輪回。
堅硬的不是巖石,柔軟的也不是流水,在時間的門檻以內(nèi),萬物無不脆弱,也包括時間自身。
是的,我又看見了你,宛若一個女子,躺在這里。
陽光、月光、星光、目光、閃光……所有的光線在你的肌膚上不斷游走,此時,你靜若處子。
是的,我坐定了看你,這大地上的眼睛。
泛綠的清純、綻放的蘆花、站著不動的細紗、貼著水珠飛翔的鳥……這些美麗的物像,在你的睫毛上和諧著各自的走向和軌跡。
水把自己濺得粉碎,美麗在目光的瞬間綻放成一朵花,旋即消散成流水。人其實就是一滴水。
沙在藍天和白云的空間里,呈現(xiàn)得僅僅是一種色彩,一種亙古不變的堅硬的色彩。
人與沙相比,在塵世間只是曇花。
一座雕塑,站在這里,被過往的目光欣賞或觸摸,目光里的剪影折射著不同的色彩和個人情懷。
我的鏡頭僅僅是一次閃光,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猶如佛法里的一次輪回。
刻意地追逐在繁華與塵世的路上,沉重和背負將使你越走越遠。
黑夜的黑有多黑,走路的人就有多黑。我們在黑夜的路途上不停地走,但我們并沒有被黑夜迷失,因為我們心里有一盞燈。
草在草的世界里追尋一季青春,花在花的世界里綻放光彩,我們在我們生命里留得一點聲音……自然之法則。
心越大,欲望就越小,我們能否達到這樣的境界?
我們和季節(jié)一同前行。春夏秋冬被定義在一張發(fā)黃的紙上,從古至今。更迭與交替只是微物之神存留在大地心臟里的秘密。
我們把我們自己界定在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的時間框架里??偸琴澴u和追憶春紅與秋傷,怨恨寒冬和無情的酷夏。
當昏鴉馱著夕陽的意境站在咫尺,哦!我有許多愛戀剛剛寫在紙上,天就黑了。
在奔跑的時間的速度里,我看見倒向大地的玉米、水稻、麥子……它們把飽滿燃燒給簡樸,留一地精華給草木之間的人。
聽一種聲音,在黑暗的時空由遠及近,仿若看不見的重量,我們有時給自己制造無端的背負。
看一片雪花,落在遙遠的曠野,寒冷在一幀照片的線條內(nèi)被界定,而看照片的人開始迫不及待找尋過冬的棉衣。
把字寫在紙上,一遍一遍地修改,不是目光、不是筆墨、不是用力的手、不是承載文字的紙張不好,而是心胸里沒有成熟的“竹子”。
有時候,目光遠大看見的只是空泛,倒不如看看近處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