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呂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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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木其爾的婚禮
[文/呂慧明]
呂慧明,差一點90后,最不像處女座的處女座。文字干凈溫暖,如內(nèi)蒙古高原的云和風。
一
哈斯木其爾是我的表妹。有一天她騎著摩托車來我家,說是她要結(jié)婚了,邀請我們?nèi)⒓踊槎Y。
我們又驚又喜。
我媽感嘆說,時間過得真快,哈斯木其爾都要結(jié)婚了。因為印象中的她,還是那個胖乎乎的圓臉姑娘,喜歡唱歌,喜歡追著羊到處跑,后面還跟著一只大狗。
可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大姑娘了,以前肥肥的臉蛋早已無影無蹤,頭發(fā)也在理發(fā)店刻意染過。我們每年都會見面,為什么對她的變化渾然不覺?直到她說要結(jié)婚了。
其實,她完全不用跑一趟。打一個電話就可以通知我們。何必再跑一趟呢?,F(xiàn)在與以前不同了,以前誰家辦喜事,主人就會騎著馬,一家一戶地通知。偏偏大家住得分散,距離又遠,所以一天能通知一家親戚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她在我家吃過了午飯,走的時候又裝了一袋子咸菜,她說,舅媽腌的咸菜真好吃。
二
大約十年前,北京刮了一場昏天暗地的沙塵暴。
經(jīng)過一番追根溯源,這場沙塵暴的源頭竟然尋到我們這里。我們并不明白這場沙塵暴和我們有什么直接的關(guān)系。只管日復(fù)一日地趕著牛羊奔波,希望它們能夠填飽肚子,最好膘肥體壯。這樣我們便有足夠的收入支撐一家的開支,生活會輕松一些。所以,為了生存,我們的牛羊越來越多,渾然不覺腳下的土地已到了承受的極限,只能掀起沙塵警告我們。人們對電視里的報道熟視無睹:“大驚小怪,春天嘛,不刮風還叫春天?不放羊,還能做什么?”
然而,事情并非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很快,文件便下發(fā)了。禁牧開始了。源源不斷的牧民搬到了政府蓋的移民新村,后來,有的人搬到了城里打工,有的人到附近的鐵礦打工。與此同時,有一個白色的大牌子立了起來,比任何人家的房子都高,幾個大字赫然醒目:京津風沙源治理區(qū)。
哈斯木其爾一家自然留在了移民新村。中學(xué)畢業(yè)便輟學(xué)在家,她經(jīng)過親戚介紹,在白云鄂博一家理發(fā)店當學(xué)徒,幾年以后,手藝學(xué)成。在白云鄂博開了一家理發(fā)店,后來認識了當?shù)匾粋€漢族小伙子。這不,他們準備結(jié)婚了。
很遺憾,哈斯木其爾的婚禮我沒能參加。我上學(xué)去了。我媽打電話說,哈斯木其爾結(jié)婚穿的蒙古袍真是漂亮啊。顏色鮮艷,上面的圖案也好看。那么多的蒙古人都穿著蒙古袍,圍在一起,一直喝酒,一直唱歌。歌唱得真是好聽啊。有的人一直喝到晚上才走,喝醉了東倒西歪地還在唱歌。
三
我們以為,以后更長的時間,我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趕著羊群走向遠方了。
誰知,不到幾年的時間,草原以神奇的速度迅速恢復(fù)以前的容貌。一場大雨過后,紫花苜蓿隨風翻滾到天邊,紫斑風鈴草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草原黃花像夜空中的繁星鋪滿大地。蒼天高遠,白云無所事事地游蕩。這一片純凈的草原就像千百年前人類還未曾踏足一樣,像千百年以后不曾老去。
許多牧民還是從移民新村偷偷地搬回了以前的家。在那里,他們趕著羊群躲過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路過雨水積成的湖泊,遇見北歸的鴻雁。他們身后是蒙古高原蒼茫的大地,再往后是貝加爾湖畔一望無際的藍色,再往后是時間靜止的北方。
哈斯木其爾在鎮(zhèn)上結(jié)了婚,買了房子。而我上完大學(xué),在城市里工作,以后在城里安家落戶。我們很少見面,除了逢年過節(jié)。我們也很少回到草原,回一次家像旅游一樣匆忙。我們都從大地上拔了自己的根,試圖在城市的鋼筋水泥里扎下根來。
我們知道這很難,但時代的洪流已滾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