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

[新聞背景]近年來，大學生逐漸成為各種民間借貸的主要客戶。據(jù)統(tǒng)計，國內(nèi)針對大學生市場的各種網(wǎng)貸平臺已超過百家。學生貸款主要有三類：一是學生分期購物平臺，滿足大學生購物需求（如仁仁分期、趣分期）;二是單純的p2p貸款平臺，可直接貸出現(xiàn)金（如名校貸、校花貸、U族）;三是京東、淘寶等傳統(tǒng)電商平臺提供的信貸服務（如螞蟻花唄）。

大學生年輕追逐時尚、喜歡沖動消費，很容易走入借貸公司。然而，他們往往忽視了高額的利息計算方法、忘記了借錢容易還錢難的道理。因此，近年來大學生貸款無力償還的糾紛也越來越多。

2016年春天，在北京市城建管理大學讀大二的張錦華突然回到河北省承德市興隆縣老家，對父親哭道：“爸，我不想去讀書了，我已經(jīng)申請了輟學?！备赣H震怒之下一頭霧水，女兒到底遇到什么事？一向愛學的她，為何擅自輟學回家？在張錦華的哭訴中，父親明白了一切——

虛榮心逐漸升級，“貸”來完美生活

張錦華1995年出生于河北省承德市興隆縣，父母主要靠種地和賣豆腐養(yǎng)大她和哥哥。貧困的生活環(huán)境，讓張錦華從小就早熟地悟出自己只有奮力讀書才能跳出農(nóng)村的窮窩。因此，她的學習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

2013年9月，18歲的張錦華如愿考上北京市城建管理大學。想到終于可以到夢寐以求的首都讀書，張錦華全家老小都無比激動。

來到北京，張錦華做了詳細的學習和生活計劃，她把父母給的一個月1000元生活費分配到每周250元左右。除去每天在食堂里的一日三餐，剩下的錢她都存了起來?？蓾u漸地，張錦華沒有了剛?cè)雽W時的激動與愉快，取而代之的是揮之不去的郁悶。她發(fā)現(xiàn)，同宿舍的女生幾乎都來自省會城市，家境優(yōu)越。這些女孩花錢特別爽快，每月父母給四五千的生活費，她們買的衣服都是七八百一件，用的護膚品都是名牌，甚至喝一次咖啡都要花100多元?？粗矣褌兤恋拿品b，再看看自己穿的廉價舊衣，張錦華只感到低人一等。

無形的冷落讓從小到大被同學包圍習慣了的張錦華非常不舒服。她決定改變這種情況，大一下學期開始，張錦華開始勤工儉學，每月可以掙一千元。有了這份工資，張錦華可以每個月在淘寶給自己選購幾件漂亮衣裙了?？墒强v然這樣，比起室友們，她還是顯得很窮酸。就在張錦華郁悶之際，愛情悄悄來臨。張錦華和經(jīng)濟管理系的一名男生談起戀愛，花前月下的甜蜜，讓她淡忘了室友的冷落。

一天，幾個女同學在一起聊天，室友們互相詢問手機的品牌，張錦華發(fā)現(xiàn)，她們不是iphone6就是三星等進口品牌。突然，一位同學話鋒一轉(zhuǎn)，問張錦華：“錦華，你的手機是什么牌子呀？”不等張錦華回答，旁邊的一個女生便說：“她用的是小米，沒看她朋友圈的照片，那么模糊，色差也大。”這件事讓張錦華日夜難眠，尷尬難堪，她想讓男友給自己買部iphone6plus手機，可男友的父母并不富裕，怎可能花七千多買手機？

就在張錦華犯愁時，一張卡片開啟了她的新生活。那晚，張錦華參加一個學生社團活動，贊助商是一家網(wǎng)貸平臺。張錦華收到一張宣傳頁，上面寫著：“幫助大學生創(chuàng)業(yè)，學生貸款享優(yōu)惠，0首付，利息低。”張錦華心動了。

記者（左）采訪主人公張錦華（右）

第二天上午，張錦華在寢室登錄這家網(wǎng)貸平臺，根據(jù)提示交了居民身份證、學生證、學信網(wǎng)賬號等資料。很快就有一個貸款中介的人打電話聯(lián)系張錦華，接著便帶著網(wǎng)貸公司工作人員跟她當面簽合同，并根據(jù)要求填了一份監(jiān)護人姓名及聯(lián)系方式。這個要求讓張錦華有些猶豫，中介人員一臉笑意地說：“別擔心，只要你逾期不太久，我們都不會去找你父母的。其實七千元不算大數(shù)字，你平時勤工儉學，很快就可以還清?！敝薪榈脑挘審堝\華釋然。接受采訪時，張錦華悔恨地說：“我當時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而且根本沒冷靜思考高額利息的計算方法?！本瓦@樣，在這個網(wǎng)貸平臺上，她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購買了一部期望已久的iphone6手機，價值6000元。拿到手機后，張錦華除了每月支付分期后的本金和利息，還需要給第三方平臺支付10%的手續(xù)費。雖然確實有些劃不來，但是使用著品牌手機，她還是覺得很爽。

校園借貸“取款機”，膨脹的欲望是惡魔

手拿蘋果手機，張錦華內(nèi)心得到極大滿足，她由以前的“獨來獨往”變得“很合群”，由于還款的壓力不是很大，之后，張錦華又以分期付款的方式買了套心儀已久的韓國高檔護膚品。

男朋友生日前夕，張錦華說：“我也給你買一部蘋果手機吧？情侶手機真的很炫！”憑借上次貸款經(jīng)驗，張錦華又貸款買了一部iphone6手機送給男朋友。拿著進口手機，張錦華的男友也非常興奮，兩人沉浸在土豪夢里不能自拔?？傻搅嗽撨€錢的時候，張錦華才意識到自己“貸”得有點多了。

不得已，張錦華開始向同學借錢。借一次可以，第二次如果還不上就不好意思開口了?？鄲乐H，張錦華發(fā)現(xiàn)校園網(wǎng)貸平臺不僅能實物分期，還可以現(xiàn)金分期或者直接貸出現(xiàn)金。她又動了心思。

那段時間，校園網(wǎng)貸儼然成了張錦華的“取款機”，她完全沒思考還款問題。她開始買昂貴的名牌服飾，雖然心里也有些內(nèi)疚和不安?？墒矣褌兤G羨的目光和朋友圈收獲的點贊，讓張錦華著了魔一樣地無法自控。很快，各種催款信息和電話鋪天蓋地襲來，這時候張錦華才慌了神。她怕老師和家長知道，為了讓借貸公司不要無休止地糾纏自己，張錦華又不斷找借貸公司借錢還債。就這樣，拆東墻補西墻，張錦華名下，本金、利息和各種手續(xù)費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崩潰的青春，陷入“網(wǎng)貸”黑洞

2015年春天，張錦華已經(jīng)從十多家小額貸款公司借款三萬多。這年五月，幾個室友們都在商量暑期和男友去哪里玩，張錦華夸下?？冢骸笆罴傥乙杏讶ヱR爾代夫。”夸下?？诤螅瑥堝\華也暗自后悔，旅行需要三萬多元，這筆錢從哪里來呢？不得已，張錦華又找到了一個叫“趣分期”的貸款公司，選擇了貸款旅行。

第二天，張錦華來到北京朝陽區(qū)的一個寫字樓簽貸款旅行合同。她爽快地用身份證、學生證等證件，貸款3萬元簽了一份貸款旅行的合同。

那年暑假，張錦華和男友在馬爾代夫享受了奢華的六天五夜，她把照片上傳朋友圈，獲得無數(shù)點贊。

可是從馬爾代夫回來，張錦華陷入更猛烈的催債漩渦。每天催債電話和短信不斷。此時，張錦華最初借的5萬元，已經(jīng)滾到了六十多萬元。張錦華的男友看到這筆賬單，嚇得跟張錦華提出了分手。

不得已，張錦華找到了“貸款中介”。貸款中介告訴張錦華：“本科生能貸5萬元至6萬元，不過，你需要多少就能給你弄到多少。手續(xù)費是貸款額的10%?！睘榱粟s快還債，張錦華簽合同時，根本沒仔細看合同，沒發(fā)現(xiàn)貸款中介是連本帶息還有保證金及服務費都給她累計算著賬。沒有什么金融知識的張錦華算不透這筆賬，她算不清自己到底應該還多少錢，更已經(jīng)完全不注意要還多少利息，只希望自己能躲一天是一天。借新債還舊債、挖東墻補西墻，張錦華貸款的窟窿越補越大。

2015年10月，巨額欠款逾期多日的張錦華接連不斷收到催款公司的短信?！皬堝\華同學，你已經(jīng)涉嫌貸款詐騙，我們將請公安機關介入……”“張錦華同學，我們?nèi)熘畠?nèi)，將在你學校宿舍里面拉上橫幅，給你燒上紙，買上花圈……”看完短信，張錦華嚇得魂不附體。一開始，張錦華以為這只是嚇唬她的，沒想到一天早上起床，她走出寢室樓，便看到布告欄里貼了七八張紙，上面寫滿了張錦華惡意欠款的事兒。一下子，同學們都開始議論：“原來這一年多張錦華的手機和名牌衣服，以及馬爾代夫之行，都是借高利貸來的??！”張錦華硬著頭皮走到教室，同學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鸶`竊私語，讓張錦華非常難受，她清楚同學們一定在議論她。

12月的一天，張錦華下課回來，看到寢室樓下擺了幾個花圈，挽聯(lián)上竟然寫的是張錦華！張錦華知道肯定是借貸公司擺在這里的，她氣得一邊哭一邊推倒那兩個花圈?；氐綄嬍遥謶窒蛩u來，此時她的本金、利息、服務費、逾期履行金、延期罰金等等，總共已經(jīng)累計近100萬，去哪里找這些錢來還賬？自己會不會真的被他們砍死？這之后，張錦華再也沒睡著了，終于熬到了春節(jié)前夕，張錦華以考托福為由，找父母要了一萬元還給借貸公司。終于膽戰(zhàn)心驚過了一個年。

2016年2月，學校開學了?？墒情_學沒幾天，借貸公司又找到張錦華，不停催她還錢。終于，走投無路的張錦華以不愿意讀書為由，向?qū)W校提出輟學。

逃也似的回到家，哪知神通廣大的借貸公司也很快打電話警告她，如果不立刻還錢，就到她家把房燒了。這時，張錦華不得不將這一切告訴了父母。

女兒在外面讀書，竟欠下了100萬的巨額債務！張錦華的母親當場氣暈，父親則捶胸頓足地罵道：“你這不是要了我們的老命嗎？！”

父母急得一夜白頭，哥哥也在一旁責罵妹妹太不懂事。5萬竟然在不到兩年時間內(nèi)滾到了100萬？！張錦華父母決定帶女兒去派出所報警，可經(jīng)過咨詢，他們才明白，張錦華簽的這份民間借貸，是雙方都自愿的，只要沒產(chǎn)生人身威脅，警方?jīng)]權利介入。

罵歸罵，欠下的債還是得還。這時，哥哥說：“爸媽，把我在縣城買的那套婚房賣掉吧，雖然不能賣100萬，但再借點錢，差不多也夠了?！痹瓉恚绺绺咧挟厴I(yè)后，在興隆縣開了一家大型水果超市，這三年存了一些錢，買了套房子準備結婚。

張錦華和父母聽后，極力反對兒子的做法，可是冷靜下來又覺得實在沒辦法，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逼死。就這樣，一周后，張錦華的哥哥便以86萬的低價將自己買的新房賣掉，加上自己的存款。張錦華淚流滿面地跪在哥哥面前說：“哥，我一定努力掙錢，還你一套房子！”有了這86萬，張錦華父親有了底氣，他生怕利息會再增長，老父親給借貸公司聯(lián)系，說自己已經(jīng)湊夠86萬，還需要借14萬，需要時間。最終，經(jīng)過協(xié)商，借貸公司同意，一個月內(nèi)將錢全部還完的話，這段時間不計算利息。

2016年4月，張錦華父親東奔西走找親戚借了14萬，湊足100萬還清了欠款，但家庭已經(jīng)負債累累。張錦華也再也不想回學校讀書，決定去天津打工，替父母還債。

采訪時，張錦華幾次淚流滿面、悔恨不已，她對記者坦言：“虛榮心讓我失去了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讓哥哥為我賣掉婚房，整個家庭背上了巨債……而且我也咨詢了專業(yè)人士，我已經(jīng)有惡意欠款的記錄，以后不論是出國、貸款買房等都會受到嚴格限制?！苯又瑥堝\華說，計劃在接下來的兩到三年時間里，用行動為自己的荒唐行為買單，為自己受傷的心療傷。

（因涉及隱私，文中張錦華為化名。）

[小編發(fā)言]

本刊記者在北京一所高校內(nèi)對126名大學生展開了調(diào)查。調(diào)查問題1：你申請過校園貸款嗎？有40%的學生選擇申請過，其中82%都為女性。調(diào)查問題2：為什么要申請校園貸？有58%的學生選擇了“購物”。調(diào)查問題3：萬一還不起貸款，怎么辦？多達半數(shù)學生表示“先消費了再說。以后有錢再還”;有一部分表示“實在不行就借新還舊”;更有12%表示“根本沒打算還，貸款信息是假的，反正也找不到我”。

強烈的購物欲、極低的貸款門檻，讓大學生們對校園貸款趨之若鶩。校園網(wǎng)貸衍生出的黑色利益鏈，也在校園內(nèi)瘋狂滋生。

2015年9月1日始，最高人民法院對民間借貸有了新的司法規(guī)定，《規(guī)定》里對借貸利率和利息做了說明，借貸雙方對逾期利率有約定的，從其約定，但以不超過年利率24%為限。如果和借款人約定的年利率超過36%，那么超過年利率36%部分的利息可以不支付。然而，盡管法律這樣約束，但實際生活中，高于36%的民間借貸依然瘋狂。近年，類似張錦華這樣的大學生貸款悲劇比比皆是，因此年輕人尤其是沒有收入來源的大學生一定要謹慎貸款，千萬不要被虛榮心綁架了青春和夢想。同時，家長也要多多關注孩子的大學生活，切不可當甩手掌柜。

編輯/王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