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景(雪景)
我喜歡眼前飛舞著的上海的雪花。它才是"雪白"的白色,也才是花一樣的美麗。它好像比空氣還輕,并不從半空里落下來,而是被空氣從地面卷起來的。然而它又像是活的生物,像夏天黃昏時候的成群的蚊蚋,像春天釀蜜時期的蜜蜂,它的忙碌的飛翔,或上或下,或快或慢,或粘著人身,或擁入窗隙,仿佛自有它自己的意志和目的。它靜默無聲。但在它飛舞的時候,我們似乎聽見了千百萬人馬的呼號和腳步聲,大海洶涌的波濤聲,森林的狂吼聲,有時又似乎聽見了兒女的竊竊私語聲,禮拜堂的平靜的晚禱聲,花園里的歡樂的鳥歌聲……
——魯彥《雪》
四周山上的層層的松枝,戴著白絨般的很厚的雪,沉沉下垂,不時的掉下一兩片手掌大的雪塊,無聲的堆在雪地上。
——冰心《寄小讀者》
風卷著雪花,狂暴地掃蕩著山野村莊,搖撼著古樹的驅干,撞開了人家的門窗,把破屋子上的茅草,大把大把的撕下來向空中揚去,把冷森森的雪花,撒進人家的屋子里,并且在光禿禿的樹梢上,怪聲地怒吼著咆哮著,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它的馴順的奴隸,它可以任意的蹂躪他們,毀滅他們。
——峻青《黨員登記表》
積雪我們一直跑上最后的觀海亭。那里石階上下都厚厚地堆滿了水沫似的雪,亭前的樹上,雪著得很重,在雪的下層并結了冰塊。旁邊有幾株山茶花,正在艷開著粉紅色的花朵。那花朵有些墮下來的,半掩在雪花里,紅白相映,色彩燦然,使我們感到華而不俗,清而不寒,因而聯(lián)憶起那“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佳人來。
——鐘敬文《西湖的雪景》
春雪雪花悄然地飄落著。那飛舞的雪花,一朵,又一朵像是漫天的蒲公英,又像是無數(shù)幼小而不可名狀的生命,在蒼茫的夜空中顫動沉浮蕩漾。神情是那樣怡然,變幻是那樣神奇。田靜仿佛覺得有一只白色的巨翼正在冥冥之中掩過大地,不知不覺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瓬嘏拇貉]有一絲寒意,悠然的雪花反而給這早春的夜晚帶來一種詩意的寧靜。
——季宇《雪花,靜靜地飄》
狀物(荷花)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彌望的是田田的葉子。葉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這時候葉子與花也有一絲的顫動,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葉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著,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葉子底下是脈脈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見一些顏色;而葉子卻更見風致了。
——朱自清《荷塘月色》
嚴冬一過,池塘里又溢滿了春水。到了一般荷花長葉的時候,在去年飄浮著五六個葉片的地方,一夜之間,突然長出了一大片綠葉,而且看來荷花在嚴冬的冰下并沒有停止行動,因為在離開原有五六個葉片的那塊基地比較遠的池塘中心,也長出了葉片。葉片擴張的速度,范圍的擴大,都是驚人地快。幾天之內(nèi),池塘內(nèi)不小一部分,已經(jīng)全為綠葉所覆蓋。而且原來平臥在水面上的像是水浮蓮一樣的葉片,不知道是從哪里積蓄了力量,有一些竟然躍出了水面,長成了亭亭的荷葉。原來我心中還遲遲疑疑,怕池中長的是水浮蓮,而不是真正的荷花。這樣一來,我心中的疑云一掃而光:池塘中生長的真正是洪湖蓮花的子孫了。
——季羨林《清塘荷韻》
荷花到晚上要收朵。輕輕地合成一個大骨朵。第二天一早,又放開。荷花收了朵,就該吃晚飯了。下雨了。雨打在荷葉上啪啪地響。雨停了,荷葉面上的雨水水銀似的搖晃。一陣大風,荷葉傾側,雨水流瀉下來。
——汪曾祺《荷花》
溫暖金黃的光束,仿佛舞臺上的燈光籠住芭蕾的舞者,旋轉、寧靜、舒暢。在陽光透射下令箭的長葉通體透明,可以看見順著筋脈的一股暗紅的力量直達花梗,輸送這一盆土壤的勁道。那花,紅成一種猩紅,大張的花口里吐出絲滌般的一股金色花蕊,充滿了生命夸耀和欲望,顯得性感。任何女人的芳唇在這欲吐還張的猩艷花瓣面前都會現(xiàn)出缺乏性感。
——周濤《令箭荷花》
在雨中,荷是一群仰著臉的動物,專注而矜持,顯得格外英姿勃發(fā),矯健中另有一種嬌媚。雨落在它們的臉上,開始水珠沿著中心滴溜溜地轉,漸漸凝聚成一個水晶球,越向葉子的邊沿擴展,水晶球也越旋越大瘦弱的枝桿似乎已支持不住水球的重負,由旋轉而左搖右晃,驚險萬分。我們的眼睛越睜越大,心跳加速,緊緊抓住窗欞的手掌沁出了汗水。猝然,要發(fā)生的終于發(fā)生了,荷身一側,嘩啦一聲,整個葉面上的水球傾瀉而下,緊接著荷枝彈身而起,又恢復了原有的挺拔和矜持,我們也隨之噓了一口氣。
——洛夫《一朵午荷》
寫人(女孩)
她中等身材,桃圓臉,眼睛水靈靈的像閃亮的黑玉,嘴似乎太大,但大得可愛,顯然由于嘴唇線條的鮮明和牙齒的潔白,使得她一張開嘴笑,就意味一種粗野的、清新的、單純的美。她那被太陽烤赤了的皮膚,和她那粗糙然而勻稱的手腳,樣樣都流露出那種生長在靠海的大姑娘所特有的健壯和質(zhì)樸。
——高云覽《小城春秋》
她個兒不高,年齡大約十二三歲,白白凈凈的小圓臉,兩個短短的小辮,扎著綠色的玻璃絲線;烏黑漆亮的眼睛和那纖巧的嘴角,含著天真的微笑,透著愿意同每個人交朋友的神情;身著白綠相間的碎花格子的短外套,一條剛好過膝的淡綠色褶裙;在這早春季節(jié),單看她的這身裝束,就給人新鮮、健康的美感。
——童枝《春暉寸簟》
金豆才七歲,頭發(fā)披散著,垂到脖子邊,見人就羞得把頭低下去,或者跑開了又悄悄地望著人,或者等你不知覺時猛然叫一聲來嚇唬你。
——丁玲《三日雜記》
琴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湖縐棉襖,下面系著一條青裙。發(fā)鬢垂在兩只耳邊,把她的鵝蛋形的面龐,顯得恰到好處。整齊的前劉海下面,在兩道修眉和一根略略高的鼻子的中間,不高不低地嵌著一對大眼。這對眼睛非常明亮,非常深透,射出來一種熱烈的光,不僅給她的熱烈、活潑的臉添了光彩,而且她一走進房里,連整個房間也顯得明亮多了。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巴金《家》
翠翠在風日里長養(yǎng)著,把皮膚變得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yǎng)她且教育她,為人天真活潑,處處儼然如一只小獸物。人又那么乖,如山頭黃麂一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
——沈從文《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