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春華

1935年9月的一天早上，霧特別大，相隔十來步遠就看不見人。但是，永坪鎮(zhèn)附近的紅軍和老鄉(xiāng)，一大早就從四面八方涌到永坪鎮(zhèn)的河道上。因為今天，經(jīng)過長途跋涉，沖破了層層封鎖，戰(zhàn)勝了無數(shù)艱險困難，勝利到達陜北蘇區(qū)的紅25軍，就要和我們陜北紅軍會師了。

一會兒，太陽漸漸升起來，濃霧消散。我站在高坡上一望，十多里長的道路兩旁，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歡迎的人群。人群中，有紅軍部隊，有“紅大”學員、赤衛(wèi)隊員，也有婦女會員、少共團員、政府的干部、學校的學生和當?shù)氐睦相l(xiāng)。三四道大彩門，矗立在道路中間。山溝和大路兩旁的巖石上、樹干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標語。上邊寫著：“歡迎紅25軍老大哥！”“消滅晉軍！消滅高桂滋！”“配合老大哥擴大蘇區(qū)！”“奪取敵人的武器武裝自己！”……河溝草地上，許多孩子們，在吹著小笛兒，用尖溜溜的小嗓子唱著：

打倒豪紳地主喲，打倒反動派，

男女都平等喲，人人鬧革命，

大人娃娃一條心，革命早成功……

歌聲、笛聲，合著人們的笑聲，蕩漾在晴朗的天空。

一會，一位指揮員，騎著一匹棗紅馬，來到部隊前面。他勒住馬向大家問道：“準備好了嗎？”大家齊聲答道：“準備好了！”他又繼續(xù)說道：“紅25軍爬山涉水，受盡了千辛萬苦，來到咱們陜北，馬上就要和我們會師了！招待客人，本來應當拿出很多禮物，可咱們這里的蘇維埃政權剛剛建立，又受著敵人的封鎖，拿不出什么東西來。但是我們都有著一顆火熱的心，我們一定要熱情地歡迎紅25軍的同志們……?！闭f著，后溝里跑來兩匹戰(zhàn)馬，隊伍里馬上吵吵嚷嚷地議論起來：“交通員回來了！”“一定是紅25軍來到了！”……果然兩個交通員在馬上氣喘吁吁地大聲向指揮員報告說：“紅25軍到了！正在前邊莊上整理隊伍。”指揮員聽了，兩腿緊夾馬肚，調(diào)回馬頭，打了一個響鞭，喊了聲“老大哥來了！準備歡迎！”帶著兩個交通員便奔向前莊去了。

隊伍里頓時熱鬧起來，“立正！”“立正！”“向右看齊！”“向右看齊！”口令聲此起彼伏。

莊頭上出現(xiàn)了一桿迎風招展的紅旗，后邊是黑壓壓看不到頭的隊伍。立刻，河道里也響起了鑼鼓聲、歌聲和口號聲。正在田里干活的老鄉(xiāng)們，聽到鑼鼓響，也扛著鋤頭跑來了。

徐海東同志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他身材高大結實，穿著一身青色軍裝。八角的軍帽上，釘著一顆紅五星。他一邊走，一邊笑著揮手向我們問候。緊跟在首長們后面的是騎兵警衛(wèi)排，再后邊是手槍團。手槍團大多數(shù)同志都穿著黑軍裝，腰里纏著“九龍袋”，每人背著一把盒子槍和幾顆手榴彈，身后還斜插著一把大刀。他們排成4路縱隊，整齊地走了過來。我們一個勁地喊口號、唱歌，他們一個個精神奕奕，笑容滿面，也唱著歌來回答我們。手槍團的后面是80來個人組成的司號連，洋號洋鼓吹打得哇哇響。再后面是幾十個十五六歲的宣傳員，沒有化妝就又唱又舞地走了過去。

在一些抬著傷員的擔架過去以后，戰(zhàn)斗部隊過來了。先是223團。嗬！1個連就有5挺輕機槍，每個營還有6挺重機槍。步兵分成3路縱隊行進，都扛著清一色的馬步槍，有的還上著明晃晃的刺刀。當中還夾雜著一些挑夫，竹扁擔顫悠悠地閃動著。他們照樣唱歌、喊口號，有時趁著換肩的機會，還連連朝我們招手。

大家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稱贊著。特別是對他們的武器裝備，更感興趣。湊巧這時223團剛剛走完，后邊部隊還沒有來到，一個戴紅臂章的通訊員走了過來。我們一下把他包圍起來。有人問：“你們那一色的馬步槍，都是咱紅軍工廠自己造的吧？”通訊員指著我們一些赤衛(wèi)軍背的紅纓槍回答說：“不是的，我們原來扛的也和你們一樣。現(xiàn)在的槍都是從敵人手里奪來的。”大家一聽，便紛紛談論起應該學習老大哥的艱苦、勇敢精神。談著談著，后面的部隊又上來了。我們這才放走了通信員，又歡迎起后面的部隊。

一直把紅25軍的同志送到了“紅大”休息，歡迎的人們才各自回家去。路上，我激動地想：高桂滋、閻錫山還夢想3個月消滅我們，哼！等著瞧吧！紅25軍來了，我們的力量更大了，還不知道誰消滅誰呢？回到駐地，同志們也都顧不得吃飯，就湊在一起議論開了。這個說：“嘿，咱們老大哥的武器比‘大紅鞋姑娘隊①的武器還要強好幾倍?！蹦莻€說：“比閻老西（閻錫山）的武器也強呵！”說得大家都高興地哄笑起來。

過了兩天，我們跟紅25軍互相進行參觀訪問活動。貧農(nóng)會也把老大娘、小伙子、小媳婦都組織起來，帶著繡花荷包、襪底等東西去慰問他們。到了駐地，男的幫戰(zhàn)士們劈柴、打水，婦女就搶著洗衣服、補襪子。戰(zhàn)士們也把打土豪得來的花布、絲線回贈給老鄉(xiāng)。

參觀回來的路上，一個老大娘不斷地數(shù)說著：“姑娘們！小伙們！這回你們好好生產(chǎn)吧！‘紅鞋隊、晉軍，保險再不敢來蘇區(qū)了。”

第4天，是正式的聯(lián)歡大會。陜北的紅軍部隊、赤衛(wèi)軍都趕到永坪來了。在石油廠左邊的河灘上搭了一個大臺子，上面橫掛著“歡迎紅25軍”的標語。臺子頂上插滿了紅旗。會場當中用石灰劃了一條粗粗的白線，左邊坐著紅25軍，右邊坐著我們陜北紅軍。滿場都飄蕩著紅旗，旗桿上的黃銅帽在太陽底下閃爍著金光，從高處望去，簡直是一片旗海。兩邊的部隊都有啦啦隊，歌聲和著哄笑聲，此起彼伏，真是熱鬧極了。

大會開始了，徐海東同志講了話。他對紅25軍到達陜北蘇區(qū)后，處處受到熱烈歡迎，表示感謝。又說紅25軍不過是南方紅軍的一小部分，以后還要有大批紅軍到陜北來。另外也講了一些沿途的戰(zhàn)斗情況。接著是各部隊和婦女會、赤衛(wèi)軍等團體的代表講話。最后劉志丹同志講話。他穿著一身灰藍色軍裝，腰上扎著一根皮帶，掛著支手槍，瘦瘦的個子，往臺上一站說道：“我們陜北蘇區(qū)還很年輕，敵人用盡了一切辦法想消滅我們，可是他們并沒有能夠如愿。井崧生（即井岳秀）被我們消滅了，又來了個高桂滋。高桂滋吹牛3個月要征服我們。3個月早過去了，我們沒有被征服，而他自己眼看就要完蛋了。現(xiàn)在晉軍、東北軍又跟上來了，可是我們的紅25軍也來了。我們的力量更強大了。現(xiàn)在不是敵人追著打我們，而是輪到我們收拾他們的時候了?！苯又终f：“我們只要不斷地壯大紅軍，蘇區(qū)就能鞏固。大家都看到了，紅25軍的同志們帶來了很多槍支，現(xiàn)在需要的是有更多的人來背它，誰愿意來背呀？”這一問臺底下的老鄉(xiāng)們轟動起來了，特別是那些小伙子們，他們大聲地嚷道：“我愿背！”“我愿背！”當場就有許多人參加了紅25軍。

會后，各地都掀起了參軍熱潮，紅軍迅速地發(fā)展起來。不久，我們便在勞山消滅了敵人的110師，擊斃了敵師長何立中。陜北蘇區(qū)更加擴大和鞏固了。

注釋：①國民黨84師高桂滋部的士兵很怕冷，都用紅布做棉鞋，所以陜北人民都叫他們是“大紅鞋姑娘隊”，以表示對他們的蔑視。

（原載《星火燎原》（三），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