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聰
食堂里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頭發(fā)很是雜亂,好像原本齊整整的一簇草被羊啃了一番。他上身穿著破了皮的褐色外套,拉鏈半開著,露出白色的內(nèi)衣;下身穿著黑色長褲,但皺褶百起,邋邋遢遢,好像輕輕用手一拽,就能瞬間脫落一樣。
瓷磚鋪成的地面剛用水擦洗過,潔凈得泛光。他身材有些矮胖,但步子卻很快,像風一樣。走得太快,腳下一滑,弄了個仰面朝天,長褲褪下了半邊,紅色的內(nèi)褲“脫穎”而出。不聲不響,他以手撐地,先擺個猿猴扒地的姿勢,然后緩緩立起身。他瞅瞅身后,并無人看他,便即刻提起褲子,系好皮帶??善坪豕室夂退鲗λ频?,又松了,褲子又有些垮垮的,他只不過往上提提,不再管了。
這時,耳邊隱隱約約出現(xiàn)笑聲。他環(huán)顧四周,有個人在嘻嘻笑呢!側(cè)面看去,是個婦女,白色薄外套,綠色圍巾,還有白色薄布帽,分明食堂工作人員的打扮!
他鼓起兩腮,臉色發(fā)紅,雙手攥成兩個拳頭,意欲要將那個工作人員揍一頓?!罢l讓你這么嘲笑我呢?”他心里想。
然而,兩只拳頭很快就松開了,兩腮平撫,臉色好轉(zhuǎn)起來?!盎蛟S,她只是在和同伴們說別的笑話呢!她身邊不是還有兩三個像她那樣裝束的婦女嗎?”不知咋的,他又產(chǎn)生了這個念頭,也許是他生性多疑,也許是底氣不足。
他先是來到了賣包子饅頭的窗口,要了三個鮮肉包子。接待他的是個稍顯年輕而且清瘦的婦女,因為常常碰到他這個買家,所以是格外親切。
“看來,我有點多慮了,這個食堂的工作人員還是很親切的。”他低下頭,略微嘆了口氣,為剛才的沖動感到自責。
接著,他又來到賣豆?jié){的窗口,花七毛錢買了一杯。這回接待他的是個老婆婆,看光景,估計不下六十歲,雖然皺紋滿面,但一臉和氣。他拿起身前的一杯,老婆婆連忙止住他說:“你把那杯放下,我再倒杯熱的給你,豆?jié){還是趁熱喝好些?!彼敌Ρ硎靖屑ぃp臉羞紅得像兩個熟透的柿子。
他自小有些畏光,兩眼老是瞇的,活像用墨筆在鼻根兩側(cè)各劃了一筆。他自小患有腦病,精神上時?;谢秀便?。這時,他又陷入胡思亂想的狀態(tài),竟獨自站在大廳中央,一口包子一口豆?jié){地吃喝起來,仿佛路邊乞食的餓漢。
半晌,“神經(jīng)病”三個字如同刺耳的汽笛,將他驚醒。他再次察看了周邊,發(fā)現(xiàn)斜對面兩排桌子前,三四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工作人員在說說笑笑。
那個口吐“神經(jīng)病”的婦女,死板著臉,眼光兇惡如豺狼,手里推著放著一大堆碟碗的餐具回收車,緩緩地走著。不知是抱怨食堂里的工作苦累,還是方才與人吵了架,或是對某人心懷恨意,還在嘀咕嘀咕個不停。
“再怎么樣,也不能這樣咒別人??!”他心里有些不快,但還是忍住了。
旁邊一個略胖些的婦女攔住那車,搭訕起來。她彎著腰,一手按著車,一手比劃著,那樣子仿佛在拿著一小袋包子在啃,嘴上哈哈大笑。
“真是可惡,十有八九在說我!”他臉色顯得有些難看,但還是沒發(fā)作。
又有個坐著的婦女,不胖不瘦,就是有些矮,冷笑道:“剛看到他兩眼瞇瞇的樣子,就覺得有點不正常。有凳子不坐,偏要站著!吃包子的時候還狼吞虎咽的,喝豆?jié){的時候水牛一般。這種人,說他神經(jīng)病,肯定錯不了!”另一個坐著的婦女,身材不甚清楚,只是伴著笑。
他再也受不了了,臉上青筋暴起,醬紅得可怕。他快步走到她們面前,操起還未吃完的包子,朝那“死板著臉”的婦女的臉上摔去,罵道:“臭婊子,講話文明點,別詛咒人家!”
“哎,豆?jié){喝完了吧,來,再給你一杯帶回去喝!”
回過神來,賣豆?jié){的老婆婆正笑瞇瞇地伸手招呼他。老婆婆知道他的食量很大,一杯豆?jié){和三個包子根本不夠??戳丝词稚线€沒吃完的包子,他慶幸剛才沒有真的將包子砸到別人的臉上。
他瞇著眼睛走到了老婆婆跟前?!爸x謝!”接過豆?jié){,他笨拙地傻笑道。
“我剛才怎么了,怎么想打人?怎么會有這么可怕的想法?”他轉(zhuǎn)過身,一邊想著一邊走出食堂。
“真可憐,聽說這孩子腦袋有點毛病。”那幾個婦女看著他的背影議論著。
“是啊,以后能多照顧點就多照顧點他吧,聽說他爸早死了,媽媽丟下他跟人跑了,沒人照顧?!?/p>
食堂里的議論沒有傳到他耳中,如果傳到他耳中,想必他又會生出一些其他的想法吧。
此時的他,正站在食堂外,看著天。天空上飄著云,一朵一朵的,很像棉花糖。他想起媽媽臨走前對他說的話:“小聰,想媽媽的時候就看看天空吧,媽媽會回來的,給你帶好吃的棉花糖。”
他望著天空,笑了:“媽媽,我會一直等你回來的。”
(作者系武昌理工學院作家班學生,指導老師:范文瓊)
(本欄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