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翊
“我們仨”的失散
□ 李 翊
1993年的一天,錢鐘書整理完自己的《詩存》后,對楊絳說:“咱們就這樣再同過10年?!睏罱{脫口而出:“你好貪心啊!我沒有看得那么遠(yuǎn),三年五年就夠長的了。”錢鐘書聽了,默默退入起居室的躺椅里,不再作聲。他一向不會系表帶,都是楊絳幫他戴,從這天起,他乖乖地讓楊絳教他自己戴。楊絳總是自責(zé),認(rèn)為自己這話讓錢鐘書愁出了病,1994年便住進(jìn)了醫(yī)院。
錢鐘書的堂弟錢鐘魯說過,大嫂“像一個帳篷,把身邊的人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風(fēng)雨由她來抵擋”。外文所的鄭土生也說:“不只是生活上,在人情世故上,在與文化界等各方面打交道時,楊絳先生都比錢鐘書先生要周到。錢先生往往憑自己的性情、喜好說一些話,但楊先生很溫和,善于應(yīng)對各種場合、各種情況?!卞X鐘書的愁是有道理的,他不能想象,沒有楊絳,他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
緩解兩位老人焦慮的靈丹妙藥,莫過于他們的寶貝女兒錢瑗。她為家里買日用物品,說說外面的新聞,兩位老人聽著覺得新鮮。她還忙里抽空研究菜譜,時不時做幾樣時令菜肴,請父母嘗鮮。錢鐘書能吃一點(diǎn)兒,楊絳沒有胃口,偶爾試兩口,錢瑗就高興得了不得,會說“謝謝媽媽”“謝謝爸爸”。
錢瑗是二老的安慰,也是他們的驕傲。他們從未刻意教育女兒,但是錢瑗的為人處世,在性格和作風(fēng)方面,同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楊先生說:“圓圓也像鐘書一樣惜時如金,嗜書如命。連翻書的樣子都像,嘩嘩地一頁頁很快翻過,一目十行,全記得?!?/p>
錢瑗在北師大英語系工作,也像楊絳一樣,為他人忙得像陀螺,沒有自己的時間。1995年春夏,錢瑗開始咳嗽,只當(dāng)是感冒;當(dāng)年秋冬腰疼加劇,起不了床,也只當(dāng)是擠公交閃了腰。直到1996 年1月,她連站立行走都已困難,住進(jìn)北京胸科醫(yī)院,臨走前還輕松地對楊絳說:“媽媽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月,確診是肺癌晚期。
楊絳最后一次見女兒是1997年3月3日。被楊絳稱為“我平生唯一杰作”的愛女錢瑗第二天下午就在安睡中去世了。一年后,錢鐘書臨終。病中,錢鐘書曾向楊絳交代,他死后不留骨灰,不設(shè)靈堂,懇辭花籃,不舉行告別儀式,不開追悼會。楊絳說:“我自己,這樣辦得到;你嘛,就很難說了?!卞X鐘書說:“那就要看我身后的人嘍!”
1998年12月19日凌晨,錢鐘書身體狀況很不好,醫(yī)生連忙通知家屬。楊絳趕到床前時,錢鐘書已經(jīng)合上一只眼,還睜著一只眼等待妻子。楊絳幫他合上眼睛,輕輕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吶!”內(nèi)心之沉穩(wěn)和強(qiáng)大,令人肅然起敬。
中國社科院時任院長李鐵映聞訊趕來,楊絳轉(zhuǎn)述了錢鐘書的交代:“領(lǐng)導(dǎo)如果不同意,我會堅持向你請求按照錢鐘書本人的意愿行事,我會沒完沒了地向你請求?!彼宦氛f到電梯口,李鐵映最終說:“你給我出難題了,這事我做不了主?!?/p>
晚上,在孑然一身的家中,楊絳接到了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的電話,他對錢鐘書的去世表示哀悼。“楊絳同志,非常佩服你們,你們是真正的唯物主義者。中央同意不舉行儀式。”
“錢先生火化那天,楊先生沒流淚,最后我把錢先生推到火化爐前,楊先生就在那里看,久久不忍離去,好多人都走了,她還是舍不得離開?!毖檿r回憶說。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2016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