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明爾圖/貓仙人
久別重逢非少年
文/李明爾
圖/貓仙人
01
這天是一個晴日,只是一到了傍晚的光景,天氣很快就一層層地冷了下去,降到了隆冬該有的溫度。這些年氣候一直在變,春秋有風(fēng),夏季的陣雨越來越少,冬天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寒冷。
菱悅?cè)∵^毛茸茸的披肩搭在楊妤姍的身上,“瞧瞧你,臉都凍紅了。”
楊妤姍想著,應(yīng)了一聲:“還剛出正月呢,當(dāng)然冷了?!?/p>
正說著,忽然就聽到外面有些嘈雜的聲響,很快傳來表妹有些不悅的聲音:“請出示一下您的請柬或短信,沒有請柬是不能進(jìn)去的?!?/p>
“怎么回事?”楊妤姍轉(zhuǎn)過頭,卻只看到了為了躲避寒氣而被緊緊關(guān)上的大門。
“我去看看,大概是有不認(rèn)識的人?!绷鈵傉f著拍了拍楊妤姍的肩膀,安慰她不要太過緊張。
可楊妤姍卻并沒有因此而安靜下來,心上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張牙舞爪著。她的目光順著菱悅離開的方向望去,那扇厚重的皮質(zhì)木門在推開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后,迅速地合上了。
楊妤姍望著那個方向,遲遲沒有回過頭來。
即使已經(jīng)穿上了潔白的婚紗,被滿室的紅色玫瑰簇?fù)恚丝?,她還是心懷期待。或者說,十年來,她一直都心懷期待,從未忘卻。
表妹在外頭,依舊不依不饒地拉著來人嚷嚷:“你不能進(jìn)去!”以為那邀請名單上的規(guī)則,就是所有人都應(yīng)該去遵從的存在。
十幾歲的年紀(jì),真是和當(dāng)年的楊妤姍如出一轍。
02
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冬日。
從江河里滲透出來的水汽將整個城市浸泡在一股無處可逃的濕冷之中。即使沒有下雨,寒意還是隨著西北來的季風(fēng),吹進(jìn)了毛衣的縫隙里,滲到了人的骨頭里。
女生站在校門口,不斷地變換著姿勢,試圖為自己汲取更多的熱量。原本仄仄的神情,在看到來人后,忽然變得精神百倍。
“你不能進(jìn)去!”女生一把拽住了男生的袖子,差點把他隨隨便便披在身上的羽絨衣給扯了下來。
“喂喂喂,你干嗎?!”游嘉澍不得不被她的動作制止了溜進(jìn)校門的舉動。
他這么一說,楊妤姍立刻松了手,之前的氣勢蕩然無存,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了一聲?!坝诌t到了,去傳達(dá)室登記吧?!?/p>
“哎喲,放過我吧,大冷天的,你就早點回去嘛,就當(dāng)沒看到我啦?!?/p>
“不行!”楊妤姍故作嚴(yán)肅地指了指傳達(dá)室的大門,“快去登記。不想被找談話你就早點來啊?!?/p>
“好吧,好吧?!庇渭武荒槨澳媚銢]辦法”的表情走進(jìn)了傳達(dá)室,隨手畫了幾個鬼畫符之后走出來圈過楊妤姍的脖子,“走啦?!?/p>
女生掙扎著說:“你走你的,我還……”
“不會再有比我更晚的人啦?!庇渭武驍嗔怂脑?,拉著她離開了校門口。
回到教室的時候,照例是一陣浮躁的聲響,不過不是為她,而是因為游嘉澍那痞氣的笑與好看的眉眼。
楊妤姍坐了下來,朝手心哈了口氣,從書包里拿出了語文課本。
“唉喲?!蓖懒鈵傄荒樛葱牡?fù)u了搖頭。
“干嗎?”
“運氣真好啊你,又遇到游嘉澍啦?”
楊妤姍翻開書,“他是遲到狂好嗎,遇到他又不奇怪?!?/p>
“哦……”菱悅唉聲嘆氣地把下巴架在桌子上,“早知道我也去做紀(jì)律委員了,每天都可以看帥哥。”
“你早上起得來嗎?”楊妤姍白了她一眼。
“果然啊,要有所得必須還要有所付出啊?!绷鈵傄馕渡铋L地點了點頭,“喂,游嘉澍怎么三天兩頭跟你一起上樓呀,你倆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他每天都最晚來,剛好就一起走咯?!睏铈櫜辉谝獾氐?。
“那他干嘛每天都在后門那站一會再走?”菱悅說著往窗外望了一眼,正好看到游嘉澍打了一下林子書,然后幸災(zāi)樂禍地走了。
楊妤姍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找林子書玩啊?!?/p>
菱悅還是不肯放棄地八卦著:“看你好嗎?”
“瞎說?!睏铈櫯ゎ^瞪了她一眼,“《岳陽樓記》背完了嗎你?”
03
楊妤姍第一次見到游嘉澍,是在高一開學(xué)的第一天。
莽撞冒失的少年踩著輪滑在學(xué)校里橫行,七彎八拐地繞過人群,正在得意自己技術(shù)進(jìn)步的時候,撞上了剛從便利店轉(zhuǎn)出來的女生。
楊妤姍剛剛買了兩盒紙牌,拆開包裝正打算看看圖案,突然就被人從后面推了一把。
眼看就要跪在地上形象盡失的時候,游嘉澍一把拽過她的手臂,把她拉了起來,隨著輪滑鞋的慣性,他拖著她足足轉(zhuǎn)了兩圈才漸漸站穩(wěn)。而楊妤姍手中的一疊紙牌,卻因為突然起來的驚嚇,紛紛落到了地上。
“喂!”
那個時候的楊妤姍還沒看一眼游嘉澍的臉,一門心思都放在了自己新買的紙牌上。不知道在地上摔過會不會影響手氣?
“就不能好好走路嗎!裝什么!”她氣憤地?fù)炱鹨粡埣t色加二,一邊指責(zé)著男生。
“sorry啦?!庇渭武鴮λ崃送犷^,然后彎腰替她撿起了紙牌。
楊妤姍順著紙牌的方向又撿了五、六張,才看到了游嘉澍……的手。
修長的手指彎曲著指節(jié),快速地?fù)炱鹆艘粡垙埣埮漂B入手心,優(yōu)雅熟練地仿佛是一個魔法師。
楊妤姍的第一反應(yīng)是——這么好看的手,一定很適合一起玩牌。
然后她抬起頭,看到了游嘉澍的臉,第二反應(yīng)是——這么好看的人,一定很適合談戀愛。
那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比全年級的新生都有了一個更早認(rèn)識他的機會。然而她并沒有因此和游嘉澍成為朋友。
氣勢洶洶的第一句話似乎已經(jīng)注定了楊妤姍和游嘉澍交流的方式,冤家仇敵,除之后快。
就算已經(jīng)發(fā)出了如此少女心的感概之后,楊妤姍也只能維持剛才的語氣問:“你哪個班的啊你!下次注意點!”
04
真正變成朋友,是在運動會的那天。
明明是十月,那天卻不知道為什么天氣熱得很。后來再回憶起這一天,楊妤姍有點后悔,早知道那么熱,她應(yīng)該穿件漂亮的裙子的。
而事實是,她身上套著毛衣,被太陽曬得欲生欲死。等到下午,楊妤姍終于忍不住了,喊了菱悅和兩個女生,一起躲在樹蔭下面玩起了UNO。
可號稱最喜歡玩UNO的她,卻因為連連摸不到好牌而不斷敗北。
“我要黑色加四啊加四?!睏铈櫼贿吤埔贿吥钅钣性~地祈禱著,“等我有了加四你們就等著完蛋吧?!?/p>
菱悅則是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她開始玩桌游完全是因為機緣巧合成為了楊妤姍的同桌,卻沒想到這個紙牌迷反而讓自己贏了這么多次。她看著,突然高興地“喲”了一聲。
“怎么,你又摸到加了?”楊妤姍傷心地問。
“加倒是沒有,”菱悅看了看手里的牌,“就是看到了游嘉澍。”
楊妤姍立刻擺正了坐姿,再抬頭看到游嘉澍已經(jīng)朝她們走了過來。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牌,想死的心都有了。
“紀(jì)律委員帶頭開溜啊?!庇渭武ξ刈讼聛恚斑@年頭真是世風(fēng)日下哦?!?/p>
“世風(fēng)日下才涼快呀。”楊妤姍說著挪了挪位置,把樹蔭分給了游嘉澍一部分。
“來來來,讓我看看數(shù)學(xué)全班第一的好學(xué)生玩起牌來是不是也是神算子。”
你媽媽沒有告訴你人緊張起來是很影響發(fā)揮的嗎?!楊妤姍的內(nèi)心咆哮過這句話,還是不得不扔出了牌。
幾輪下來,神算子的傳聞早就不攻而破。就算再好的算法,也敵不過手氣渣。
“要死啦你們。”看到上家再一次打出翻轉(zhuǎn)牌之后,楊妤姍簡直要瘋。雖然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她也不是沒輸過,然而要丟臉也不能在游嘉澍面前丟臉啊。再這樣下去,當(dāng)年因為撞落了她的紙牌而被她大加訓(xùn)斥的往事,簡直要變成一個笑話。
“你倒是打呀?!笨礂铈櫜徽f話,游嘉澍忽然說了句。
打什么?哪有牌可以打?
楊妤姍的內(nèi)心OS還沒有念完,游嘉澍已經(jīng)拿出了她手上的一張牌,扔了出去。
不對,不是從她的手里,是從他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來的。
從楊妤姍的角度,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喂,你!”
“你還留著干什么?過年啊?”游嘉澍打斷了她的話,一臉正義凜然,好像剛才那張加四就是她手上的牌似的。
而其他人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近在眼前的變故,三個女生接連哀嘆著:“哎呀,這個手氣啊。”坐在她左邊的菱悅更是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楊妤姍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轉(zhuǎn)機,迅速地出完了手里面的牌,扭頭對游嘉澍笑了笑,“贏啦。”
“還挺厲害啊?!彼χf。
這是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卻成了楊妤姍心里的一個秘密。一個屬于她和游嘉澍的秘密。
她甜膩的少女心,在烈陽的照射下,幾乎要炸裂。
“怎么謝我?”
回教室的路上,男生側(cè)過頭問。
“想怎樣?”楊妤姍警惕地往邊上靠了靠。
“以后遲到不要記我咯?!庇渭武鲃菘康剿募缟希÷暤卣f。
“開玩笑啊?!睏铈櫷崎_了他,咕噥道,“那主任就要記我了?!?/p>
“切?!庇渭武首鞑粣偅桓蓖硕笃浯蔚哪?,“那就明天不記我吧,我就勉為其難地接受了,也好睡個七點、八點的?!?/p>
“OK啊?!睏铈櫼荒樰p松地答應(yīng)下來,“你要真睡個七點、八點的,我根本記不到你,但你明天這時候在哪里就說不好了啊?!?/p>
05
第二天的楊妤姍明顯十分無精打采,早自修打過鈴才五分鐘她就準(zhǔn)備打道回府。反正今天那個遲到二十分鐘的人是不會來了,她才不要留在這里繼續(xù)吹冷風(fēng)。
楊妤姍剛剛轉(zhuǎn)過身,走了沒兩步,肩上忽然一重,熟悉的手臂又環(huán)上了她的脖子。
驚訝,驚喜,愉快。說出口的卻還是一句:“干嘛啦?!?/p>
“翹班啊,紀(jì)律委員?!蹦猩移ばδ樀卣f。
女生回過頭問:“怎樣,你不是要睡到七點、八點的嗎,怎么來這么早?”
楊妤姍看了一眼手表,他比平時足足提前了十五分鐘。今天的太陽大概是打西邊出來的吧。
“樓上裝修房子啊,超級吵的?!彼f。
照舊是一起走回教室,上午第二節(jié)下課的時候,楊妤姍去政教處交一周的考勤表。
一直都是放下就可以走的差事,主任忽然叫住她問:“怎么沒有游嘉澍的名字?”
“誒?”一瞬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我看到他打了鈴才來的。”
“啊,那個……我……”
“楊妤姍,你一直是個好學(xué)生,有些事我想不用說你也會明白的。”
“嗯?!?/p>
“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楊妤姍開始盡量避免和游嘉澍見面,然而主任的訓(xùn)誡卻敵不過她的執(zhí)念。被看到又怎么樣,喜歡這種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達(dá)到的,當(dāng)然也不是放棄就可以忘記的。
后來,又過了多久呢,維持著這樣的關(guān)系。直到那一天。
是傍晚放學(xué)的時候,那天楊妤姍剛好要值日,而游嘉澍又來找林子書一起回家。
“喂。楊妤姍?!庇渭武吭诤箝T邊上喊了她一聲。
“怎么啦?”
“這么乖,還掃地。”
“值日嘛?!?/p>
“我以為你是要留下來玩牌呢?!?/p>
“哪有啊?!睏铈櫺χT口忽然有個女生來喊她。
“我過去一下啊?!彼陀渭武f了一句,就跟著那個女生走了出去。
第二天。
楊妤姍一直站到七點三十都沒見著游嘉澍的影子,昨天白天剛下過一場小雪,空氣中至今還殘留著一絲涼意。都說融雪的時候最冷,還真是這樣。
楊妤姍一個人回到了教室,里頭鬧哄哄的不同往日。她往教室里望了一圈,問菱悅:“林子書沒來嗎?”
“是啊。說是昨天傍晚去打球摔著了?!?/p>
“昨天不是下了雪嗎,地上那么濕還打球?”
“就是說咯,”菱悅說,“他們那幫人也是閑不住。”
“他們?游嘉澍也去了?”楊妤姍問。
“肯定啊?!?/p>
正說著,林子書居然背著書包走了進(jìn)來,步伐穩(wěn)定得根本看不出來是摔過的樣子。
“你腿沒斷???”立刻有同學(xué)問了起來。
“瞎說什么呢。”
“你昨天打球不是摔了嗎?我看你都沒回家,還以為你住院了呢,你沒事?。俊?/p>
“不是我摔了,是游嘉澍摔了?!绷肿訒f。
06
并不需要特別的詢問,事情很快流傳開來。打球摔倒的人是游嘉澍,而他因為脊椎骨本來就有舊傷,讓普通的骨折變得十分嚴(yán)重。
游嘉澍的媽媽氣的不行,把林子書他們都好好地訓(xùn)了一頓。他們的家長也很為難,雖然指責(zé)著自己的孩子,可是運動時的誤傷,誰對誰錯哪說的清楚。
事情發(fā)生在學(xué)校,又牽扯了好幾個學(xué)生,在學(xué)校里鬧得紛紛揚揚。放學(xué)的時候,楊妤姍終于忍不住,找班主任說,游媽媽看到林子書他們肯定生氣,她想代表班級去看望一下游嘉澍,也帶著林子書他們?nèi)ズ煤玫狼浮0嘀魅温犃瞬灰捎兴?,就讓她去了?/p>
就是想去看看他。懷著這樣的私心,楊妤姍的每一步都緊張又不安。她沒心思去想見到了游媽媽要說什么,一心只想著,他傷得嚴(yán)不嚴(yán)重呢?
到了醫(yī)院,楊妤姍在病房門口說明了來意,游媽媽是個很有教養(yǎng)的女人,并沒有責(zé)罵林子書他們,但她眉眼間的疲倦與難受卻沒有遮掩。
“我們可以進(jìn)去看看他嗎?”楊妤姍試探著問。
“還是算了吧。”游媽媽一口回絕了他們,“還沒有做手術(shù),醫(yī)生說要靜養(yǎng)?!?/p>
楊妤姍還是不肯放棄?!澳恰臀乙粋€人進(jìn)去也行,同學(xué)們也很關(guān)心他?!?/p>
“你不是林子書他們班的嗎?”游媽媽問,語氣倒是很溫和,“你和我們嘉澍很熟嗎?”
“我……”是很熟,但又不是名正言順的熟。楊妤姍猶豫著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剛好走過來一個護(hù)士,請游媽媽去見醫(yī)生。
她沒再跟楊妤姍多說話,就跟著護(hù)士離開了。
楊妤姍也顧不得林子書他們,直接推開門走進(jìn)了病房。
等關(guān)上門站在門口,楊妤姍才感覺到自己的臉燙得像要燒起來一樣。就這么不管不顧地闖進(jìn)來,到底是要說什么?這么不管不顧地到醫(yī)院來,到底是要說什么?
聽到“在住院”的消息后,反應(yīng)是“沒事吧”,“會死嗎”,“會見不到嗎”,著急又難過得坐立不安。于是急匆匆地趕過來,真的到了之后,卻無法開口。
楊妤姍還站在門口,忽然聽到有人喊她。
她抬起頭,看到了游嘉澍。
“那個,老師讓我來看看你?!?/p>
“哦?!庇渭武稍诖采希樕线€是熟悉的笑意,“有沒有什么慰問品啊之類的呀,我媽什么都不讓我吃?!?/p>
“就只有水果……”楊妤姍不好意思地說。
“啊……好想吃烤串?!庇渭武荒樖?/p>
“行了吧。聽醫(yī)生的好好養(yǎng)著吧?!?/p>
“可是……”游嘉澍故意擺出一副疑惑的神情,“我們班長都沒有來過,老師為什么會叫你來?”
楊妤姍支支吾吾地說:“我是陪林子書他們來的,老師說讓他們來道個歉?!?/p>
“哦……”游嘉澍意味深長地應(yīng)了一聲,“可是他們昨天就來過了呀。”
他換了個姿勢,側(cè)著身子,一手托著腦袋,饒有興趣地看向楊妤姍。
“我怎么知道,反正是老師叫我來的。”
“你好聽老師的話哦,還要當(dāng)紀(jì)律委員,又要早起又要吹冷風(fēng),沒工資也沒好處?!?/p>
“我……”
有什么為什么,所有人推著不肯接的時候,她舉手說她愿意。還能是為什么。
“楊妤姍,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呀?”游嘉澍笑嘻嘻地問,一臉開玩笑的樣子。
“什么呀,誰喜歡你?!睏铈檮e過頭去。
“為什么,很多人都喜歡我啊?!彼孟裢耆珱]有被影響似的,依舊開著玩笑說。
病房里忽然安靜了下來,游嘉澍盯著楊妤姍的表情,而她低著頭。
“我又不是很多人?!彼袣鉄o力地說。
“哎喲。好疼呀?!庇渭武傲艘宦暎鋈惶闪嘶厝?。
“啊,怎么了?要喊醫(yī)生嗎?”楊妤姍著急地俯下身去看他,游嘉澍卻忽然睜開了原先半閉著的眼睛。
楊妤姍愣愣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也就不到十厘米的距離吧,他就近在眼前,皮膚干干凈凈得好像能掐出水來。
是喜歡啊。每一點都喜歡。每一次見面都覺得更喜歡。
“不用喊?!庇渭武f,“是心碎啊?!?/p>
“我其實……”
正說著,病房門忽然再次被打開,楊妤姍條件反射般的站了起來。
游媽媽看到楊妤姍有些不悅,卻也沒說什么,“醫(yī)生來檢查了,你先回去吧?!?/p>
“好的?!睏铈檻?yīng)了一聲,看到游嘉澍正在拼命跟她比口型,大概是想說明天給他送吃的吧。
楊妤姍點了點頭,離開了病房。
有什么事,明天再說也可以吧。
可是,沒有明天了。
那之后,楊妤姍再也沒有見過游嘉澍,聽說他媽媽帶他去了上海做手術(shù),后來就出了國。
十年之前,并沒有如今普及的智能手機與社交網(wǎng)絡(luò),一個人離開,就是離開了,再想要遇上,只能靠著茫茫人海中偶然的運氣。
為什么來的人是你?
因為我是故意的,一直以來都是。
我其實……是喜歡你。這句話再也沒有了被說出來的機會。
07
后來,楊妤姍畢業(yè),念大學(xué),遇到過形形色色的很多人,打牌還是有輸有贏,玩UNO的時候還是很難摸到加號,就是沒有遇上過一個“一定很適合談戀愛”的人。
大二那年,她從外地回來,菱悅?cè)氯轮_同學(xué)會。大家酒過三巡,就開始講當(dāng)年學(xué)校里的風(fēng)云人物,二班特別漂亮的女生其實是上屆那個校草的妹妹啦,當(dāng)年考年級第一的學(xué)霸沒去念書反而在做生意啦,最后說到游嘉澍。
“那不是楊妤姍的緋聞男友嗎?!庇腥苏f,“游嘉澍那時候天天和楊妤姍一起上樓,在后門那站很久才走,想想真是浪漫啊?!?/p>
“他是去找他的好基友的吧?”有個男生指了指林子書。
旁邊的人立刻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你是小學(xué)生啊,你會一大清早的跑過來找基友而不是看妹子嗎?”
“好像也是。”那人點了點頭同意了他們“重色輕友”的本質(zhì)。
“可惜咯,他后來轉(zhuǎn)學(xué)了?!彼麄儑@了口氣。
菱悅轉(zhuǎn)過頭來看楊妤姍,側(cè)臉的角度重合在了她說“看你好嗎?”的那個當(dāng)年。
誤解了什么。
錯失了什么。
“這么多年,你都沒有想過要聯(lián)系他嗎?”散場之后,林子書叫住了楊妤姍。
想過啊。可是怎么聯(lián)系呢,憑什么聯(lián)系,能從老師那要到他家的號碼,可是要打過去說,我是隔壁班的班長嗎?
“那個時候你要去醫(yī)院,我還以為你知道的?!?/p>
“知道什么?”
“游嘉澍喜歡你,你不知道嗎?”
楊妤姍驚訝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他不是還給你寫過情書,你沒有看到嗎?”
楊妤姍回到家,打開了書桌最旁邊的一只抽屜,里面放著她這些年收藏下來的小東西。周杰倫的海報,皮卡丘的貼紙,整齊疊放的日記本,還有……一副UNO牌。
從一開始就面臨落地沾灰,后來又遇上了一次意外的作弊,最后被保存至今的UNO牌。
楊妤姍打開了那副牌,手一松,就把它們?yōu)⒌搅说厣?。紛紛揚揚,觸地又傾倒。她坐在地上,一張一張地?fù)炝似饋?,這一次,她沒有再看到一只漂亮的手,她看到一張黑色加四。
比起其他的紙牌有著略略的卷曲。
楊妤姍翻過那張紙牌,看到了它的背面。
“楊妤姍,我喜歡你?!?/p>
只要她再打一次這副牌,就一定會在摸牌的時候看到它。他是這樣以為的,以為這是萬無一失的。
可是楊妤姍沒有,她把這套自以為多了一張黑色加四的UNO牌視為珍寶,藏在抽屜里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而在五年后重新整理了一遍,楊妤姍才發(fā)現(xiàn),她以為是多了一張的牌,其實是剛剛好的。在它第一次掉落的時候,那張黑色加四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究竟遺忘了哪一個細(xì)節(jié)。
究竟錯過了哪一個細(xì)節(jié)。
每一天都遲到的人卻一直準(zhǔn)時地踩著“遲到的人中最晚的一個”的點,順理成章地得到了最后和紀(jì)律委員同行的機會。
因為裝修而提前到了十五分鐘,卻剛剛是她準(zhǔn)備離開的時間。緊趕慢趕終于跑到校門口,剛好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就只能用夸張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氣喘吁吁。
送出那張紙牌后,沒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復(fù),卻臨來了一段時間的冷落。
那天他想要說的是什么呢?
她說的是“我過去一下啊。”他理解為“等一下就會回來?!倍缓叭チ宿k公室的楊妤姍,在整理完卷子后被女生拽著一起離開了學(xué)校。并沒有回去自然而然的會被認(rèn)為是因為他提到了紙牌的話題而有所逃避。
原來她不喜歡我。他這么想。
不愿意放棄,最后的那天他還是笑著問:“你是不是喜歡我呀?!?/p>
讓人不確定的玩笑的語氣,笑著回復(fù)一個“誰喜歡你啊”是最保險的答案。
楊妤姍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真的幸運到可以成為被游嘉澍喜歡的人。而她更沒有想到,原來這份喜歡已經(jīng)花光了她所有的運氣,剩下的一切,都只能成為錯過。
失去的東西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停留在了過去的時間,并不會因為被揭開真相而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再后來呢,她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家里為她的終身大事著急而忙碌。曾經(jīng)以為“相親”是一個好笑的詞,覺得“那樣怎么可能遇到真愛啊?!?/p>
什么樣的是真愛呢?
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這之后的很多年,楊妤姍都會偶然想起“乍見之歡”這個詞。她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如同遇到一個突然而至的驚喜,心中無可比擬的那份歡喜,那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生命里。
菱悅曾經(jīng)問過她,如果人生可以再來一次的話,那一天你還會不會去那個便利店?
楊妤姍想了好久,她還是說,會啊。就算是為了那一瞬間的驚喜,她都愿意為之付出一生去遺憾她的求而不得,去懷念那一個“乍見之歡”。
婚禮的進(jìn)行曲是門德爾松所作序曲《仲夏夜之夢》的第五幕前奏曲,楊妤姍踩著木管樂器優(yōu)雅的曲調(diào),一步步地走向她的新郎。
父親把她的手交給了那個人。楊妤姍轉(zhuǎn)過身去,看向了滿場的賓客,看向了站在門邊上的那個人。
這么多年,一直都想再見他一面,覺得他們的故事明明還沒有一個句點,怎么能就這么輕描淡寫的結(jié)束了。
五年,十年,他們卻沒有在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的機會。
楊妤姍怎么也沒有想到,再見到游嘉澍,會是在向奕的婚禮上,在向奕和她的婚禮上。
他如同當(dāng)年一般,倚著門框邊上目送她走向她應(yīng)該在的位置。依舊是她熟悉的少年的面孔。
而楊妤姍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就微笑著轉(zhuǎn)過頭去了。
她告別了她的過去,告別了她所有的青春年少,所有的少女情懷。
終
早晨六、七點的光景,天還沒有亮透,空氣中彌漫著徹夜積攢的寒氣,枝頭的樹葉上起伏著滾圓的露珠。
女生站在校門口,不斷地變換著姿勢,試圖為自己汲取更多的熱量。
剛剛一個低頭出神的瞬間,忽然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大冷天的,瞧瞧你,臉都凍紅了?!?/p>
男生說著取下了自己的灰色圍巾,抬手系到了女生的脖子上,打了一個圈。毛茸茸的邊緣觸到了她的皮膚。她抬起頭,有些驚訝地看向了他的眼睛,隨即又害羞地低下頭去。
他會喜歡我嗎?他是喜歡我的吧。
女生想著,不管了,就是明天,明天一定要跟他告白才行。
大不了就是失去一個朋友,她又不缺朋友。
嗯,就明天吧。
這樣想著,臉頰上忽然落下了一片微涼。他們抬起頭,望向了空無一物的天際。
天空中忽然一粒一粒飄散下來的,是雪嗎?
責(zé)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