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ah Orvis
午后明媚的陽光照在白色的沙灘上,遠處的海岸邊,一個孩子歡快的尖叫聲傳進了我的耳朵。一個父親和他年幼的兒子正在小沙丘上相互追逐。父親追上了自己的兒子,將他高高舉起在空中轉了一圈后,讓他騎在了自己的肩上,轉身朝停車場走去。
我的父親一個月前去世了。他才38歲,和人們印象中這個年紀的人一樣健康。一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上床睡覺,可第二天早上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醫(yī)生告訴我們,父親死于腎臟破裂引起的內出血。他說無論當時做什么都于事無補,可我卻不這么想。
父親有3個孩子,我是他唯一的兒子,也是家里的老大。斯泰西和珍是我的兩個妹妹。那時她們一個只有1歲,另一個也就3歲,她們永遠沒有機會去了解自己的父親,也永遠不會回想起父親那爽朗、響亮的笑聲,或是回想起他的大手打在她們屁股上時那火辣辣的滋味——這點可能不像前面那兩點會讓她們覺得那么遺憾。
我想我可以說他是一個好父親,至少比我知道的大多數父親都要稱職。他總是面帶笑容、話語親切,也總能針對糟糕透頂的情況給出甚至可以扭轉乾坤的建議。我小的時候,他會帶我去釣魚,或是去公園,所有小孩能去的地方他都帶我去過。那時我們非常親近,他是我最崇拜的人。我那時的愿望就是長大以后做一個像父親那樣的人。
后來,情況開始變了。我長成了大小伙子,不愿意去釣魚了,也不再能抽出時間和他一起干這干那了,盡管我現在知道,其實那時我本可以抽出時間陪陪他的。我記得在那段日子里,特別是在最適合堆雪人和打雪仗的冬日清晨,我能從他看我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絲悶悶不樂,甚至可以說是悲傷的神情。
有時我們也會爭吵,盡管現在我已經記不得我們是為什么而吵,但我知道挑起事端的通常都是我。他是一個溫和而質樸的人,而那時的我還是個少年,滿腦子凈是些年輕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他傳統(tǒng)守舊,在他的眼里,凡是他沒見過的東西都不是真的。我則會欣然接受出現在我面前的一切新鮮事物。
父親曾試圖和我談心,但這種談話對我倆都是一種折磨。那時在我的眼中,他已經開始讓我覺得丟臉了。要知道,父親根本沒怎么讀過書,大字不識幾個,他上中學的時候,剛能去一家汽修店打工,就立馬輟學了。后來,他攢夠了錢開了自己的汽修店。我們不富裕,但也遠遠算不上是窮人。對于這一點我本應該覺得知足,但我卻仍然覺得父親讓我很丟臉。而最糟糕的是,我覺得他知道我的心思。
此后他的行為就變得古怪起來。他每天總是熬到深夜才睡,早晨又像個僵尸一樣,帶著重重的黑眼圈出現在廚房。但就是這樣一雙眼卻閃爍著一絲微光。他總會時不時地看我一眼,眼神中飽含一種無可名狀的深意,我試著想讀懂他,可總也無法參透,直到一個夜晚。
那時正值寒冬,我被外面一根樹枝的折斷聲驚醒。屋外狂風呼嘯,陣陣寒意透過墻壁一路鉆進我的被窩里,于是我決定到前廳的壁櫥里再拿一條毯子。
廚房的燈還亮著,我穿過客廳走過去想把燈關上,卻看見父親還坐在餐桌前。我躲在墻角偷偷地看著他,他面前擺了一本書,手里握著一支筆。他打著盹兒,頭時不時地垂下去,但他很快又搖搖頭使自己清醒過來,然后喝一大口咖啡。我敢肯定,那一定是冷了的咖啡。就在我觀察他時,他開始喃喃自語,語速很慢,聲音極小。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聽清只言片語,原來他是在讀蘇斯博士的《戴帽子的貓》。
那本書是我還小的時候用攢下的零花錢買的。當年我把書拿回家,遞給父親,讓他讀給我聽。我記得當他把書遞回給我時,他的臉漲得有多紅,滿眼有多歉疚。他只說了一句:“對不起,兒子?!蔽矣浀米约寒敃r覺得很困惑。我把書放在了廚房的長桌上,等我再去找時,它卻不見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那本書。但那一刻我卻聽見那些熟悉的句子從父親的嘴里讀了出來。我愣住了。
他在教自己識字,每一個字都念得很吃力,但即便那樣也足以令我大吃一驚。
我在那個墻角站了很久。我現在敢肯定,當時父親知道我在那里,因為我下樓時動作并不輕?,F在想來,他當時是想讓我知道這一切的。
我沒拿毯子就回到了床上。我的心中暖意融融,足以幫我抵御寒冷。
我從未提及這次的發(fā)現,但我對父親的信任和敬意卻與日倶增。我會常常向他請教問題,聽取他的建議。我每天都花時間陪他,我們又變得親近起來,無話不談,毫無保留。
接著,珍出生了。我休學了一段時間,和父親一起在汽修店里工作以貼補家用。我的修車技術不怎么樣,但父親很耐心地花時間教我。
我們一起去看棒球賽;他來看我參加的足球賽;我發(fā)現自己又重新愛上了釣魚。他在我畢業(yè)時出席了我的畢業(yè)典禮,而我也親眼見證了他在退學20年后親手接過中學畢業(yè)證的一幕。我終于讀懂了曾在他眼中看到的那道神秘的微光——那是自豪。
隨后,斯泰西出生了,家里的生活又一次陷入了困境。我晚上在一家電影院上班,白天則和父親一起干活。我將我的大學夢暫時擱置,做起了他的全職幫手。
那年夏天,也就是在他去世前兩個月,有一天回家后,我在院子里發(fā)現了一輛灰色的龐蒂克牌汽車,就停在我那輛二手雪佛蘭車經常停放的地方。父親很隨意地坐在汽車的引擎蓋上,就在我要詢問時,他打斷了我。他說這是我應得的,說我工作十分努力,并且也需要一輛我想發(fā)動就能發(fā)動起來的車,而不是像我那輛半天也發(fā)動不起來的二手雪佛蘭車。
我很清楚我們手頭沒有閑錢,可他竭盡所能,冒了這個險。15年來我從未對他說過的那3個字當時就在我的嘴邊,可我還是沒能告訴他——我愛他。但是我知道,這3個字就在我的眼睛里,因為他和我一樣,眼里噙滿了淚水,而我也能從他閃著淚花的雙眼里看到同樣的內容。那一刻,我們之間無須多言。
來父親葬禮上為他送葬的人很少,只排成了短短的一列:媽媽和兩個妹妹、幾位近親、汽修店的幾個伙計,還有我。我眼眶里含著淚水,但沒有哭。后來,我獨自一個人哭了好幾個小時。
當我站在我們一起嬉鬧過的那片沙灘上時,我的心情沉重而悲痛,我知道這種傷痛會伴我一生,永遠也不會消逝。父親和我,我們曾經一起經歷了那么多的風風雨雨,而現在我只希望我能找到某種力量,支撐我在沒有他的日子里繼續(xù)前行。我不知道,如果那時我對他說出了那3個字,他會不會過得更快樂一些?或許會吧。但那時我已經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因為愛在心中,他已了然。
摘自新東方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