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方
“既然時間是第四維,那是否意味著時間和其他三維一樣,都屬于既定現(xiàn)實且擁有固定坐標(biāo),當(dāng)我們走到那個點,特定事件便自動發(fā)生?生老病死喜怒哀樂雖然尚未知曉,卻都早已實際存在,只不過等著我們?nèi)ヂ愤^去經(jīng)歷。這么說來,‘人生是一場旅行,就是客觀事實而非墨客修辭了。”
兒子第一次跟我聊起這個新奇觀點,是在今春我到省城看望他期間。那個尋常春日下午的那家尋常咖啡館里,他10分鐘說完而我用了一個月去思考的這段話,帶來的震撼遠超那100多元一杯的咖啡。對我這個年邁的時間旅行者而言,過去的旅途漸漸模糊了,正是有了他之后,我才對自己剩下的路有了更多企圖:企圖陪他的時間更久,走的路更遠。但那番如裝滿冷水“提壺”灌頂般的言論,卻分明在告訴我:無論趕路腳步的快慢疾徐,一切都是殊途同歸,一切都將如期到來。
曾在我身邊蹣跚學(xué)步的他,已與我漸行漸遠。我教他讀的《上下五千年》,已經(jīng)變成《時間簡史》;我?guī)吹摹赌险鞅睉?zhàn)》,也早就換成《辛德勒的名單》。我看到了時間也曾帶我領(lǐng)略的旅程,更看到了他即將到達的、我不曾踏足的全新領(lǐng)地。當(dāng)電話里他因為工作繁忙來不及跟我聊聊最近冷暖的時候,當(dāng)我被他問起某個聞所未聞的網(wǎng)絡(luò)事件無從接話的時候,我都格外感受到荏苒歲月的不懷好意。
對于這點,連他好像也有所意識。今年春節(jié)后,他在給我的短信里說:“爸,這次回家感覺你白頭發(fā)明顯多了,一副無可厚非的樣子在我面前晃。不知為何覺得很突然,是你老得太快,還是我懂事太慢?”也正是這條短信,讓我決定挪動老腿上省城來看望他,讓他安心。沒曾想,這卻成了一場無意中把我的時間再度“調(diào)快”的春日之旅。
當(dāng)春季即將結(jié)束時,我才終于走出思維的困境,或者說,終于和時間和解,不再像所有漸漸老去的父親一樣,試圖馴服那匹過隙的白駒。我明白自己真正的老去,是在孩子長大的一瞬間,而這一瞬間,不正是我一直以來所期待的嗎?況且,人生這場時間旅行并非壯士一去兮的單行道。
它可以是一場穿越,一場由高鐵汽車飛機這樣的“時光機”完成的“重享團圓天倫之旅”,隨時可以帶我們回到彼此身邊,回到往昔歲月;甚至,它也可以是一種輪回,就像曾經(jīng)帶著他看電影做講解的我,如今成了聆聽引導(dǎo)的那個;從前他出門上學(xué)我提醒“凡事慢些”,如今我下樓遛彎兒,也換了他來叮囑我“走路慢些”……仿佛我和他的關(guān)系依舊如常,仿佛彼此還是安然無恙。
決定路能去往哪里的不是路,是在路上的人。說到底,我想去的并不是遠方,而是兒子所在的地方。但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他和我,原來一直都在同一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