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
我的空間里到處流淌著水,《草房子》以及我的其他作品皆因水而生。
“我家住在一條大河邊上?!边@是我最喜歡的情景,我竟然在作品中不止一次地寫過這個迷人的句子。那時,我就進入了水的世界。一條大河,一條煙雨濛濛的大河,在飄動著。流水汩汩,我的筆下也在流水汩汩。
我的父親做了幾十年的小學(xué)校長,他的工作是不停地調(diào)動的,我們的家隨他而遷移,但不管遷移之至何處,家永遠傍水而立,因為,在那個地區(qū),河流是無法回避的,大河小河,交叉成網(wǎng),那兒叫水網(wǎng)地區(qū)。那里的人家,都是住在水邊上,所有的村子也都是建在水邊上,不是村前有大河,就是村后有大河,要不就是一條大河從村子中間流過,四周都是河的村子也不在少數(shù)。開門見水,滿眼是水,到了雨季,常常是白水茫茫。那里的人與水朝夕相處,許多故事發(fā)生在水邊、水上,那里的文化是浸泡在水中的。
首先,水是流動的。你看著它,會有一種生命感。那時的河流,在你的眼中是大地上枝枝杈杈的血脈,流水之音,就是你在深夜之時所聽到的脈搏之聲。河流給人一種生氣與神氣,你會從河流這里得啟示。流動在形態(tài)上也是讓人感到愉悅的。這種形態(tài)應(yīng)是其他許多事物或行為的形態(tài),比如寫作——寫作時我常要想到水——水流動的樣子,文字是水,小說是河,文字在流動,那時的感覺是一種非常愜意的感覺。水的流動還是神秘的,因為,你不清楚它流向何方,白天黑夜,它都在流動,流動就是一切。你望著它,無法不產(chǎn)生遐想。水培養(yǎng)了我日后寫作所需要的想象力?;叵肫饋?,小時侯我的一個基本姿態(tài)就是坐在河邊上,望著流水與天空,癡癡呆呆地遐想。
其次,水是干凈的。造物主造水,我想就是讓它來凈化這個世界的。水邊人家是干凈的,水邊之人是干凈的,我總在想,一個缺水的地方,是很難干凈的。只要有了水,你沒法不干凈,因為你面對水再骯臟,就會感到不安,甚至?xí)械叫邜u。春水、夏水、秋水、冬水,一年四季,水都是干凈的。我之所以不肯將骯臟之意象、骯臟之辭藻、骯臟之境界帶進我的作品,可能與水在冥冥之中對我的影響有關(guān)。我的作品有一種“潔癖”。
再其次,是水的彈性。我想,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水更具彈性的事物了。遇圓則圓,遇方則方,它是最容易被塑造的。水是一種很有修養(yǎng)的事物。我的處世方式與美學(xué)態(tài)度里,肯定都有水的影子。水的滲透力,也是世界任何一種物質(zhì)不可比擬的。風(fēng)與微塵能通過細小的空隙,而水則能通過更為細小的空隙。如果一個物體連水都無法滲透的話,那么它就是天衣無縫了。水之細,對我寫小說很有啟發(fā)。小說要的就是這種無孔不入的細勁兒。水也是我小說的一個永恒的題材與主題。對水,我一輩子心存感激。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那樣的濕潤的空間?,F(xiàn)如今,我雖然生活在都市,但那個空間卻永恒地留存在了我的記憶中。每當我開始寫作,我的幻覺就立即被激活:或波光粼粼,或流水淙淙,一片水光。我必須在這樣的情景中寫作,一旦這樣的情景不再,我就成了一條岸上的魚。
水養(yǎng)育著我的靈魂,也養(yǎng)育著我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