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榮

“原來我也沒想著要紅，沒有往‘網(wǎng)紅’這方面想過，我追求的是探索，追求的是科學上的成就，也不能說是成就而是未知領域里面的探索。”——韓春雨

5月24日上午，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陳喜慶率全國無黨派人士考察團在石家莊調(diào)研期間約談了一位“非著名科學家”，聊了兩個小時，并贊其不急功近利。這位科學家，便是河北科技大學副教授——韓春雨。

他火了，網(wǎng)上線下都在熱議他。這源于國家頂尖級雜志《自然·生物技術》近期發(fā)表了韓春雨及其團隊的一項研究成果，該成果被業(yè)界認為是我國首個“中國創(chuàng)造”的尖端生物技術，打破了外國基因編輯技術的專利壟斷，研究水平可比肩國際一流大學同領域。

除了聽起來高大上的“基因編輯技術”，網(wǎng)友們似乎更關注韓春雨身上的“標簽”和經(jīng)歷——非名校出身、非海歸背景、非行政領導，籍籍無名多年……

成名后的韓春雨更忙碌了，除了要繼續(xù)在實驗室奮戰(zhàn)，電話多了，郵件多了，講座會談多了，應酬也多了。由于時間表安排實在太滿，韓春雨接受《小康》記者的采訪，是抽空晚上在電話里完成的。他的聲音沙啞顯得頗疲憊，但對每個問題都非常認真仔細地作答，偶爾還會爽朗地笑起來，來點小幽默。

“沒有往‘網(wǎng)紅’方面想過”

韓春雨有個稱號“特立獨行的驢子”。三個月前，他才第一次注冊了qq和微信，為的是論文刊發(fā)的溝通需要。而他接觸網(wǎng)絡的大部分時間是用來閱讀外國文獻，更重要的是獵取“聰明的思維和哲學”。能迅速成為“網(wǎng)紅”，大大超出他本人的意料。

“火了，我沒有準備好，做實驗被打擾得比較厲害。”韓春雨說，“我知道大家很關愛，但是從個人來講，原來我也沒想著要紅，沒有要往‘網(wǎng)紅’這方面想過，我追求的是探索，追求的是科學上的成就，也不能說是成就而是未知領域里面的探索?！?/p>

事實上，多年來，韓春雨在科學未知領域的探索一直都是專注而堅持的。

他是中國協(xié)和醫(yī)科大學的博士生，師從強伯勤院士和袁建剛教授，曾發(fā)表過一篇相當不錯的論文，這被他稱作進入高?？蒲袡C構的“敲門磚”。以國際公認的SCI標準，科研論文的高分起碼要5分以上，韓春雨的博士論文高達7分。

因為不錯的科研潛力，2006年，韓春雨被河北科技大學引進。他被學?！暗吐毟咂浮保硎苄Ｆ钢攸c三級崗的教授津貼，還先后獲得數(shù)十萬元經(jīng)費支持，擁有180平方米的專用實驗室。

沒有海外求學經(jīng)歷，研究成果也并非在國際一流的實驗室中取得。十年間，他也多次遭遇失敗：有兩次“跟風”的科研項目，中途都被其他科學家“截胡”，研究設想被他人搶先發(fā)表。這在“英雄所見略同”的科研領域，并不鮮見。而韓春雨卻另下決心。

“這種事情挺多的，做科研路上，其實是需要屢戰(zhàn)屢敗的。人最重要的一個是品德一個是品質(zhì)。品德有了，要真正做成事，還要靠品質(zhì)，就是要有屢敗屢戰(zhàn)、越挫越勇的精神?！表n春雨說，“一開始我是搜羅別人的，搜羅以后有失敗，失敗以后再去創(chuàng)建，其實這是一個人的成長過程，所以它不存在一夜成名，做成事和不做成事，不一定要以外界的反應為評判標準，而是真的把這個事情做好了，這就是我說的科學家的自我修養(yǎng)?！?/p>

“沒有‘一鳴驚人’的事兒”

韓春雨的基因編輯研究始于2013年。發(fā)起研究時，韓春雨并不缺錢。作為引進人才，河北科技大學一開始就給了這個“青年才俊”25萬元的學科建設經(jīng)費。不久，他又申請了17萬元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后來，他又申請到15萬元的青年基金以及通過參與重大專項獲得的資金。

但后來的預算超出他的預期，目前，他還欠了原料供應商30多萬元。他第一次申請的國家自然基金，最終以無結果結題。他就沒有再申請過，“拿不出結果，我不好意思再申請一筆研究經(jīng)費”。

這項研究欠下的巨款，韓春雨打算用手頭別的課題來“填坑”，“如果這篇論文再被拒絕的話，至少還有項目讓我可以還清債務?！?而今，文章順利發(fā)表，且是首發(fā)，這是他所有預期中最好的結果。

雖然一直在選擇和爭取最佳的科研環(huán)境，韓春雨認為：“做研究主要還是靠人，設備環(huán)境只是第二位的。我認為青年科研人員不要抱怨環(huán)境，而是要爭取環(huán)境，做自己喜歡的研究，就自然能等到結出成果的那一天?！?/p>

成名后，對于外界所評價的“一鳴驚人”，韓春雨說：“我一開始就是反對的，沒有‘一鳴驚人’的事兒，也沒有一夜成名的事兒。目的純正了，這些事情本身不是事情。最成功的事莫過于我有一個科研的想法，然后能夠通過實驗驗證，猜測得到驗證，如果非要用成功這個詞來說的話，其他的都是外在的事情，和自身沒有關系?！?/p>

就連生活中，韓春雨也是一切以研究為先。到現(xiàn)在，韓春雨一家人，住在58平方米的房屋內(nèi)，這是他主動申請調(diào)換的。學校原來給他安排了130多平方米的住房，但他選擇了現(xiàn)在這個離實驗室更近的“蝸居”——騎自行車只需5分鐘。

韓春雨多次說道：“我還是喜歡做科學家，讓我們出更多的成績才是最好的?！?/p>

“千里馬”與“伯樂”

“人生，選擇和努力都很重要，選擇，從一定程度上說，比努力更重要?！表n春雨常鼓勵學生，“愿你別放棄自己的理想和追求，愿磨礪使你更堅強?！薄耙苍S你就是千里馬，但是還沒有伯樂發(fā)現(xiàn)你。”

如果把韓春雨比作一匹千里馬，他說慶幸自己遇到很多伯樂?！昂脦讉€，其實我初中高中的老師都是，他們都對我特好。我上博的時候，我們實驗室的強老師、楊老師，協(xié)和的老師，還有河北科技大學蔣校長，當然你會爭取他們的支持，看來他們也沒有看錯人，哈哈。”

“非常感激學校對我的培養(yǎng)，我扎實的基礎是從協(xié)和博士學來的，真正的發(fā)展發(fā)揮是在河北科技大學。河北科技大學的領導在政策上、學校的管理上，非常有辦法。”韓春雨說，“學校是在這方面投入設備，雖然條件有限，有限但是夠用，給科研人員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而我也是在不斷爭取環(huán)境?！?/p>

從2006年開始在河北科技大學任教，十年間，韓春雨只作為通訊作者發(fā)表過兩篇中文論文，河北科技大學幾乎從未給過他諸如發(fā)表論文篇數(shù)以及評職稱的壓力，這才讓他有條件泡在實驗室專注實驗本身。

“我是受益者，所以我會回饋學校?！本拖癞敵踹x擇來這里一樣，韓春雨說，未來他還會繼續(xù)留在這里?！斑@里就是我的“MIT”（麻省理工學院）?！?外界把他的實驗室稱之為“小作坊”，他覺得，能做出事情來，就挺好。

“跟隨”與“原創(chuàng)”

在實驗過程中，韓春雨發(fā)現(xiàn)，自己的實驗室與國內(nèi)外頂尖實驗室相比有差距，按既定路徑其研究速度難以趕超。于是，他決心做原創(chuàng)，要“比國外同行更原創(chuàng)，實現(xiàn)彎道超車?！苯?jīng)過兩年多研究，他終于取得了一流的獨創(chuàng)性成果——NgAgo-gDNA。此外，他手里還有兩項科研成果有待發(fā)表。

取得世界性的研究成果，韓春雨仍然保持著冷靜。他認為，NgAgo-gDNA技術與美國科學家的CRISPR-Cas9在技術上各有特點。這一項技術是否有什么不足，還有待同行檢驗，他也需要繼續(xù)深入研究完善。在科研上，他依然看重“跟隨”?！案S本身就是一種學習，沒有跟隨就沒有原創(chuàng)，但不能一味或者盲目跟隨，要在跟隨中提升、總結，最終實現(xiàn)原創(chuàng)。”韓春雨說，在信息時代，互聯(lián)網(wǎng)讓他離“國際科研大咖”并不遙遠。

而除了“跟隨”，韓春雨認為更需要“原創(chuàng)”?！皣蚁胍L久的持續(xù)穩(wěn)定的發(fā)展，高科技東西和對理論的探索必須要投入的，比如沒有居里夫人發(fā)現(xiàn)鐳，后面就沒有核電，對于知識的發(fā)掘和探索，我覺得是中國發(fā)展到現(xiàn)在本身應該做的一件事情，也確實在這么做，這個便是原創(chuàng)意義?！?/p>

韓春雨說：“基因編輯技術，這是對生物的基礎研究，只有基礎研究做好了，才能夠做到技術才能應用，這是一個連續(xù)的過程，沒有開始那就不可能有結果?！彼f這項技術的運用也非常廣泛?！翱梢酝ㄟ^修改基因再造一個健康器官，或者比如一些組織器官的人源化。醫(yī)療、微生物、農(nóng)業(yè)、畜牧業(yè)等也可以用到基因編輯，使得品種更高產(chǎn)更無害化?！?/p>

“熱愛科學，目的要純粹”

5月26日下午3時許，韓春雨的實驗室里擺滿了各種實驗儀器，有些陳舊但是整齊有序，有兩名學生正在做實驗。一個是這次研究成果團隊中的高峰;一個是研一新生姜峰。

“韓老師非常開朗、陽光、積極，很注意養(yǎng)生，很喜歡養(yǎng)花花草草，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高峰對《小康》記者說，在科研的路上，他和韓春雨師徒二人的生活非常快樂而簡單?！拔易约罕旧砭吞貏e喜歡搞科研，沒有人強迫我，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種喜愛，一天基本上12個小時都待在實驗室里，從來沒覺得辛苦?！?/p>

而對于姜峰來說，韓春雨一方面是兢兢業(yè)業(yè)、嚴謹、思維特別縝密的嚴師，一方面又是生活中親和的好朋友?！皩嶒炃八麜阉锌赡馨l(fā)生的意外都排除，所有可能導致誤差的情況都想到。”

因為韓春雨的“授課方式、科研思維和其他老師都不太一樣，更務實，講話幽默”，姜峰選擇韓春雨作為自己的導師，加上導師能把抽象的東西講得很通俗易懂，這讓他感覺從事枯燥的科研并不疲憊。

在畢業(yè)兩年多的劉婷眼里，韓春雨是一個學識淵博、風趣幽默、興趣廣泛的“特別人物”，“上分子生物課時，穿著運動裝，一點架子都沒有，很親切，就和大哥哥那樣。上課不只局限于課本，而是整個知識網(wǎng)絡。氛圍也很好，會調(diào)動同學的積極性，會幽默的開玩笑。”

“我只知道他，不隨波不浮躁，有自己的想法和堅定的信念，踏實做研究。”劉婷對記者說，“現(xiàn)在名利為先，缺的就是這種塌下心來做事的人，所以大家都驚嘆，其實他取得的成就是理所應當?shù)摹！?/p>

為了“招攬人才”，2013年5月愛才心切的韓春雨曾在百度貼吧上 “自信爆棚”地這般推介：“我的實驗室位于我校省部共建實驗室……生工學院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怎么樣，光環(huán)還可以吧……如果你熱愛科學，我這里研究方向是腫瘤相關的基因功能和基因工程，絕對國際前沿。首先我歡迎熱愛科學的同學考我的研究生，我非常重視好學生，因為我就曾經(jīng)是一個好學生?！?/p>

什么樣的學生是科研的好苗子？韓春雨有自己的標準，“熱愛科學，首先這個人的目的一定要純粹，在這個基礎上可能他能夠走很遠，可能走不了很遠，這個可能跟一個人的造化有一定關系，但是他只要有這方面的心，你就應該去幫助他，這是出于我的本性，因為我就是一個熱愛科學的人，所以我希望幫助更多熱愛科學的人。我選擇學生這樣相對比較單純有理想的人?！?/p>

“父親是我最崇敬的人”

提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韓春雨用三個“特別”反復強調(diào)?！爸匾氖虑檎f三遍。我認為我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很大原因是家庭給的一些觀念，這些觀念特別重要，你得有理想，你得做有意義的事，你做事的時候態(tài)度應該是怎樣的，包括你對錢的態(tài)度，對做事的態(tài)度?！?/p>

1974年出生于石家莊的韓春雨，和登上過央視“百家講壇”的河北大學知名教授韓田鹿是親兄弟。他們的父親韓進廉先生，生前是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的教授，歷任中國古代文學教研室主任、河北師范大學學術委員會委員、河北中國紅樓夢學會理事，出版過《紅學史稿》等書籍，一度藏書過萬冊。

“我父親是一個特別傳統(tǒng)的知識分子，我認為我父親是我最崇敬的人。家庭教育中父母也不一定非得要孩子學這個學那個，不如給他樹立一個正確的理念更重要，其實這個《弟子規(guī)》里面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p>

“弟子規(guī)，圣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有余力，則學文。”訪談間，韓春雨背了幾句?！拔医?jīng)常看這個，人得不斷自省，當我有時候做的不好的時候，我也會看這些書，父親告訴我這些是對的，我會經(jīng)常用這些東西來擺正自己?！?/p>

得益于傳統(tǒng)知識分子家庭的影響，韓春雨興趣愛好非常廣泛，喝茶、養(yǎng)魚、養(yǎng)盆栽、彈古琴、運動健身……他也認為科學家不一定都是“苦哈哈”。（感謝郭歡葉對本文的貢獻）

編輯/韓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