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安
離家的前一天,一只布谷鳥落在我的窗前。
從前窗外有一排高大的梧桐樹,樹叢中居住著許多布谷鳥,落日時鳴叫。我小時候尤其喜歡聽這種叫聲,“咕——咕——”足以撫慰少女的煩惱——“那誰真是裝腔作勢喔?!薄昂贸鲱^嘖嘖。”初中全班同學都說家鄉(xiāng)話,只有我一人講普通話。小小年紀因為同學不經(jīng)意的嘲笑而心生郁悶,心思逐漸細膩便覺得那叫孤獨。
之后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一直沒學好說家鄉(xiāng)話,過年走親戚遇見聽不明白普通話的老人,就別扭兩句方言,還說得不倫不類,倒有點邯鄲學步的味道。
街貓半夜三點從上海給我打來電話,隔著話筒我都能感受到上海陰冷的涼氣,甚至能想象到她在便利店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她說的粵語版的普通話我愣是沒聽懂,那姑娘還聲稱她說的是標準的國語。我尤其喜歡聽人的口音,那是他們從小到大干變?nèi)f化中的不變,一張口就滿是家鄉(xiāng)的記憶。
小Z有張可愛的娃娃臉,冬天穿三層保暖褲腿還是細得好看。我們兩人的家鄉(xiāng)離的很近,但方言卻差別很大。有天我們對比各自方言的差異,她突然問我“學校”用我家方言怎么說。
“School。”我張口就來,想都沒想,就像回答高中英語老師的提問一樣自然——這是資本主義英語對中國傳統(tǒng)學生的迫害啊。笑。
上鋪的姑娘談著異地戀的男朋友,兩人感情甚好。每次她與男友打電話時的甜言蜜語,對我們這群單身狗來說都是一種心靈上的沖擊。后來她做了件十分感人的事,讓我們很是欣慰——她改用家鄉(xiāng)話跟男友聊天,我們就再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了。那是一種語言上的歸屬,讓隔著萬水千山的人在耳邊聽著熟悉的鄉(xiāng)音入睡,在骨子里根深蒂固。
合友小P是朝鮮族人,母語是朝語。小P精通韓語、日語、英語,但唯獨說不好普通話。剛來大學那陣她漢語表達不好,還為此煩惱過。而如今在漢語環(huán)境的熏陶下,她不僅普通話沒問題,還可以說出一口流利的山東方言。然而某天她發(fā)燒頭暈,躺在床上渾渾噩噩,我們嚇得不輕,趕緊圍上去,沒想到昏迷中的她說出一串韓語。
“你怎么樣了?”我們問。
“小P你說漢語?!蔽覀兗薄?/p>
后來她說,她當時昏頭轉(zhuǎn)向燒得難受想要喝水,在最情急的時候只記得家鄉(xiāng)話了。
也許只有鄉(xiāng)音,才是最貼切的安全感吧。即使離家千里,就算舌燦蓮花,但也終是未改鄉(xiāng)音。
家鄉(xiāng)已經(jīng)到了穿薄衣的時候了,而我在離家很遠的海濱城市,裹著羽絨服還被凍得發(fā)抖。這兒的人喜歡吃海鮮,辣炒蛤蜊涼拌海蜇,干鍋魷魚芙蓉蟹肉。然而海鮮美味面前我偏偏就懷念故鄉(xiāng)一碗樸素的手搟面,那是我媽做的——放學后,黃昏里,聲聲布谷鳥,一碗素面湯?!伴|女,吃面。”她說。
后來有許多人喊我吃面?!坝H愛的,吃面?!薄皩氊悆?,來吃面?!薄靶§變海脽岢悦?。”然而我最喜歡聽見她用方言喊我,甚至那碗面都為此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午后,我在宿舍煮了一碗漂亮的泡面。突然聽見樓下一聲烏叫。
對于我這個至今都說不好家鄉(xiāng)話的人來說,一聲布谷鳥,疑是故鄉(xiāng)人。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