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藤隆介

膽小的豆太

真沒見過豆太這么膽小的孩子。已經(jīng)五歲了，按說，夜里可以自己去上廁所了。

可是豆太呢，夜里上廁所非得爺爺跟著，因為廁所在屋外，屋外有一棵很大很大的年糕樹。豆太說，滿天空都是年糕樹的頭發(fā)，呼啦呼啦地搖著，它還舉著兩只手哇哇大叫。

半夜里不管爺爺睡得多熟，只要豆太一喊“爺爺”，哪怕聲音很小，爺爺馬上就睜開眼，問：“尿尿嗎？”因為這總比尿床強。爺孫倆只有一床被子。

而且，恐怕是爺爺憐愛這個和自己一起住在山頂上狩獵、相依為命的孫子豆太吧。

可是豆太的爸爸卻是個膽子很大的人。他是在和熊搏斗的時候，腦袋被弄碎死去的。就說爺爺吧，今年六十四歲了，可是追起野豬來，在那讓人膽戰(zhàn)心驚的巖石上跳來跳去，就像沒事兒一樣。

可是為什么豆太卻這么膽小呢？

哎 嘿！

年糕樹，是豆太給小屋前那棵大粗樹起的名字。一到秋天，那棵樹上就落下許多油亮油亮、咖啡色的果實。爺爺把這些果實碾（niǎn）成粉，做成年糕，蒸熟一嘗，真好吃??！“哎嘿！年糕樹！快快往下掉果果！”白天，豆太站在樹下，跳著腳神氣活現(xiàn)地對樹大喊大叫，可是一到夜里，豆太就變成狗熊了。樹好像生氣了，從上面伸下兩只手，喊著“妖怪——”嚇唬人。只要朝夜晚的年糕樹看上一眼，豆太就尿不出尿來了。

爺爺蹲著，把豆太抱在膝蓋上，說：“啊，這夜晚多好啊，好像一伸手就能夠著星星。深山里那些鹿和熊什么的，也該打起花燈籠睡覺了吧。噓——”要是不這樣的話，豆太就怎么也尿不出來。不尿尿就睡覺，第二天早上，床上準(zhǔn)發(fā)洪水。所以爺爺每天都這么把他。五歲了，尿尿還要“噓——噓——”地把，真沒見過。可是豆太不這樣就不行。

霜月二十日晚上

爺爺說，今天晚上，年糕樹上會亮燈。

“霜月二十日晚上，年糕樹上會亮燈。起床看看吧，可好看呢。我小的時候看見過，你那死去的爸爸也看見過。這是山神的節(jié)日，只有一個孩子能看見，而且必須是一個勇敢的孩子。”“……那我，我可不行……”豆太小聲地，好像哭一樣地說，“不過，要是爺爺、爸爸都看見過，自己也很想見見?？墒?，在這大冬天，深更半夜，一個人出去看年糕樹，簡直是發(fā)神經(jīng)。嚇?biāo)廊?，嚇?biāo)廊??！?/p>

聽說，到那時候，每個樹枝上都掛著燈，樹被照得亮堂堂，閃閃發(fā)光，就像夢中見到的一樣美麗。但是豆太心里想：要是白天，倒可以去看看，可是，哦……夜里，只要想想，就嚇得要尿褲子。

豆太根本沒打算去。天一黑，他就鉆到被窩里，把鼻子頂在爺爺那滿是煙味的胸上，睡著了。

豆太看見了

半夜，豆太突然醒了，他聽見頭上傳來熊一樣的叫聲。

“爺爺——”他伸手去摟爺爺，可是沒摸著。

“豆太，別擔(dān)心。爺爺、爺爺肚子有點痛?！彬橹碜樱s在枕頭下，像熊一樣大聲叫著的是爺爺。

“爺爺！”豆太又驚又怕，跳到爺爺身邊。可是爺爺骨碌一下滾到榻榻米上，咬著牙，叫得更厲害了。

——得去叫醫(yī)生！豆太像小狗一樣蜷（quán）起身子，從窗口跳出去，奔跑起來。

穿著睡衣，光著腳。到山腳下的村子去足有半里路……天上有很多星星，月亮也出來了。下山的坡路上，蒙上了一層白霜，就像雪一樣。

霜冰涼冰涼地刺著腳，腳上流出血來。豆太一邊哭一邊跑，又疼、又困、又害怕。

可是，要是親愛的爺爺死了，那就更可怕。豆太抽抽搭搭地哭著跑到山腳下的醫(yī)生家。

“噢……”上了年紀(jì)的老醫(yī)生聽了豆太的話，穿上肥棉套衣，背起藥箱和豆太，哼哧哼哧地沿著夜幕中的山路，向爺爺?shù)男∥葑呷ァ?/p>

半路上，雖然天空中有月亮，可是下起雪來了。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豆太從老醫(yī)生的棉套衣里望見了雪。

于是他用腳咚咚地踹老醫(yī)生的腰，因為，不知為什么，他覺得爺爺已經(jīng)死了。

進屋時，豆太又看見一件奇怪的事情。

“年糕樹上點著燈呢！”可是醫(yī)生說：“啊？真的，就像點燈一樣。不過，那是因為，月亮正好從七葉樹后面照過來啦，星星在樹枝間閃光，雪后初晴，看起來就像點了燈一樣?！闭f著，就進屋去了。后來的情景豆太就不知道了，因為他得給醫(yī)生當(dāng)助手，往灶里添劈柴，燒水，忙得手腳不閑。

哪怕膽子小，只要心好……

但是，第二天早上，醫(yī)生走后，肚子已經(jīng)不疼、恢復(fù)了精神的爺爺這樣對豆太說：“你已經(jīng)見過山神的節(jié)日啦。年糕樹點燈啦。你是一個勇敢的孩子，敢一個人走夜道去叫醫(yī)生。你是自己覺得自己膽小，其實，人只要心眼兒好，應(yīng)該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別人見了，真要大吃一驚呢。哈哈哈?！?/p>

不過，爺爺病一好，那天晚上，“爺爺。”豆太又叫醒爺爺去尿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