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冰凌

花落兩家的雙胞胎姐妹，在異地意外相逢，她們的親生母親隱瞞了怎樣的過去？當真相揭開，兩個父親又將如何面對？兩個家庭還能否維系過去的幸福？

2015年11月，在南京郵電大學讀大四的陶語溪，突然收到同學趙毅發(fā)來的一條微信：“我在參加招聘會，遇到一個‘壕’版的你?！碧照Z溪一看照片，不覺渾身一顫：照片中的女孩著裝考究，但那五官、神情，分明是和自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時她還不知道，這場奇遇引出的故事，將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失散的雙胞胎姐妹重逢

通過趙毅的搭橋，陶語溪與那個女孩加了微信。交流后得知，她叫李銘，江蘇常州人，是揚州大學的應屆畢業(yè)生。兩人都很好奇，相約見面。結(jié)果一見面，發(fā)現(xiàn)兩人幾乎長得一模一樣，連聲音都相差無幾！

那晚，陶語溪興沖沖地打電話給媽媽肖萍，講述與李銘的奇遇。想不到聽完后，肖萍居然語無倫次起來：“這件事別再提了好嗎？千萬不能告訴你爸。”

掛斷電話，肖萍心中已如驚濤駭浪。那個秘密，她已經(jīng)隱瞞了20多年，本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沒想到又起波瀾……

26年前，19歲的肖萍考入南京師范?？茖W校，但因為家里貧困，她只能放棄學業(yè)。同鄉(xiāng)的陶恩澤比她大兩歲，在儀征開飯館。他喜歡肖萍多年，主動提出承擔肖萍上大學的費用，肖萍便與他訂了婚。

4個月后，肖萍在學校突發(fā)急性腸炎。在住院的一個星期里，班主任李宏光對她悉心照料，兩人漸生情愫，終于發(fā)生了關(guān)系。畢業(yè)之際，肖萍出現(xiàn)了妊娠反應。雖然寒假回老家時，她和陶恩澤也曾發(fā)生過關(guān)系，但那一次在她計算的“生理安全期”內(nèi)。據(jù)此判斷，孩子肯定是李宏光的。

肖萍驚慌不已，李宏光卻十分激動。他的妻子患有宮頸癌，手術(shù)后不能生育。在李宏光的苦苦哀求下，肖萍同意生下孩子。但孕育過程漫長，怎么瞞住陶恩澤呢？

6月下旬，肖萍到婦幼保健院做檢查，醫(yī)生竟恭喜她說：“是雙胞胎呀！”走出醫(yī)院，肖萍有了主意—她打電話將懷孕的事告訴了陶恩澤，然后，住進了李宏光為她租的房子里，由保姆照料。

肖萍沒告訴任何人她懷的是雙胞胎，還把預產(chǎn)期說得晚了一個月。1993年末，眼看孩子要出生了，肖萍辭掉了保姆，把自己的母親接到南京，告知了實情。母親雖然怪女兒糊涂，但想到女兒的名節(jié)，不得不幫她遮掩。

1994年1月17日，肖萍生下兩個女兒。她把小女兒交給母親先抱回江蘇儀征老家，5天后她回到出租屋，把大女兒交給李宏光。李宏光感動地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對孩子好的。我會告訴我妻子，孩子是從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的……”接受了他的3萬塊錢后，肖萍返回老家。

1994年底，肖萍嫁給了陶恩澤，給孩子取名“陶語溪”。陶恩澤非常喜歡小語溪，寵得如掌上明珠一般，恨不得時時刻刻都把她抱在懷里，對肖萍也疼愛有加。但越是這樣，肖萍越是愧疚。

一晃兒，二十幾年過去了，女兒竟然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孿生姐姐，這是天意嗎？肖萍肯定那個孩子就是自己的大女兒。到底要不要告訴女兒真相？萬一她說漏了，會不會引起丈夫的懷疑？此事一旦揭開，必然會毀了兩個家庭的幸福。思來想去，她覺得瞞不過女兒，只能說出真相，但是讓女兒幫她瞞著丈夫。第二天，她打電話給女兒：“你不要吃驚，那個女孩，的確是你的親姐姐。這一切都怪媽媽當年做錯了事……”

突如其來的身世之謎震驚了陶語溪：養(yǎng)育自己多年、親密無間的父親跟自己沒有血緣關(guān)系！她還有個孿生姐姐，而親生父親至今不知還有她這個女兒！一時間，她淚流滿面。

22年后的“父女”相認

就在姐妹倆相見的當晚，李銘也把與陶語溪相識的經(jīng)過告訴了爸爸，還開玩笑地問：“我會不會被抱錯了？”李宏光倒沒放在心上，但這句問話嚇了他一跳。他當初雖然跟妻子說孩子是收養(yǎng)的，但一直瞞著李銘。正因為對這個“收養(yǎng)”的女兒太過重視，引起妻子的不滿，兩人于1999年離婚。怕女兒起疑心，李宏光說：“我是親眼看著你媽把你生下來的，哪有什么同胞姐妹？”

第二天，李銘就把這句話告訴了陶語溪。因為肖萍叮囑過，不要跟李銘相認，也不能見李宏光，陶語溪只好向她隱瞞了實情。

2016年3月，李銘簽了杭州的一家大公司。她告訴陶語溪：“我爸爸在杭州有很多人脈資源，先后為我介紹了3家公司，這是我挑選出來的一家?！倍藭r，陶語溪已經(jīng)投了十幾份簡歷，卻處處碰壁。她暗想：“既然那也是我親爸爸，又有那么大能力，為什么不能請他幫個忙呢？”

這天晚上，她向媽媽提出：“能不能讓李宏光幫我介紹一份工作？”肖萍堅決反對：“不行。要是讓你爸知道，家里不是大亂了嗎？”

2016年3月4日，陶語溪與揚州一家科技公司簽了聘用合同，成為一名銷售員，每個月只有2000元的工資，她的心里很不滿意。

4月17日，李銘在電話里邀請?zhí)照Z溪到家里做客。陶語溪回絕了，擔心遇到李宏光，被認出來。但李銘說：“你放心，我爸去溫州出差了，好幾天才回來呢?！碧照Z溪不禁有些動心，她也想看看親爸爸的家到底是什么樣的。

這天下午，李銘開著一輛奧迪A4來接她。車停在一棟三層別墅前，陶語溪走進去一看，眼都直了。沒想到這個家竟是如此豪華：智能家具，北歐陳設，墻上掛著大幅定制的油畫。李銘介紹說，爸爸在常州還有兩處房產(chǎn)，都價值不菲，而李銘在杭州住的那套房子，也是爸爸買的，值560萬元。

陶語溪不無羨慕地說：“你爸真好，你媽媽也一定很疼你吧?！崩钽懙难酃鈪s突然黯淡了下來，她說：“我是單親家庭?！崩钽懜嬖V陶語溪，父母離婚時，她只有5歲，媽媽陳霞堅決不要她，并放棄了探視權(quán)。趁爸爸不在的時候，她曾偷偷給媽媽打電話，但一聽是她的聲音，陳霞就立刻掛斷了。看她實在思念媽媽，李宏光便帶她去陳霞的新家，但不管李銘在門外如何哭鬧、祈求，陳霞都不愿意和她見面。2003年，爸爸帶著她從南京搬到常州，她便再也沒聽說過與媽媽有關(guān)的任何消息了。

陶語溪意識到，一定是因為她不是親生的，陳霞才會如此絕情。想到李銘雖然有錢，卻從小失去母愛，陶語溪從心底對她生出一絲同情。陶語溪突然沖動地說：“我一直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們是雙胞胎姐妹……”

聽完真相，并反復確認后，李銘先是震驚，后又驚喜，她摟著陶語溪轉(zhuǎn)了個圈：“我有一個親妹妹！我要先把這件事告訴爸爸，這就找個借口讓他趕回來……”此時，陶語溪也顧不得媽媽的囑咐，期待見到親生父親。

晚上8點，李宏光回到家，抬頭看見兩個女孩，他不由得愣住了，問李銘：“這就是和你長得很像的女孩？還真是奇了，怎么這么像??！”

李銘開門見山：“爸爸，肖萍這個人你認識吧？她生在南京，老家儀征，是肖萍的女兒，生日跟我是同一天。”

李宏光還是有點蒙。在李銘的示意下，陶語溪走到李宏光跟前，說出了一切。

肖萍當初居然會生下一對雙胞胎！看著站在一起的兩個女孩，李宏光恍若夢中。許久他才鎮(zhèn)定下來，叫了一聲“我的女兒”，拉著陶語溪的手淚如雨下。

了解了陶語溪的家境和工作，李宏光覺得，自己虧欠這對母女太多。他提出見見肖萍，陶語溪有些為難，說：“我媽不讓我和你相認。要是讓我爸知道，后果不堪設想?！钡钽懞桶职忠庖娨恢?，想見肖萍一面。陶語溪想，若不見媽媽，李宏光和李銘也許不會完全相信自己的身份，就答應他們，把媽媽哄出來。第二天上午，經(jīng)過她的安排，肖萍來到了揚州力寶廣場。

見到父女三人，肖萍震驚不已。陶語溪說：“媽，您別怪我，我覺得骨肉之間應該相認。您放心，不會出岔子的。我介紹一下，這就是李銘—我的姐姐?！碑吘挂彩亲约荷砩系粝碌娜?，肖萍頓時就落淚了，滿心愧疚地說：“我是你的媽媽，卻沒對你盡一絲責任。我對不住你。”李銘的眼圈也紅了，雖然與肖萍第一次見面，但她從心底感覺很親切，好像兩人早就相識了。她問肖萍：“以后，我可以常常打電話給你嗎？”肖萍拉起了她的手，不住地點頭。

但隨后，在和李宏光單獨交流時，肖萍還是理智地告訴他：“年輕時的沖動，已經(jīng)讓我一生愧對陶恩澤?，F(xiàn)在知道李銘這么優(yōu)秀，我就沒什么遺憾了。這個陶語溪，她是我和陶恩澤的孩子，你尊重現(xiàn)狀吧?！?/p>

李宏光反復承諾不會再打擾肖萍的生活，但想在物質(zhì)上給陶語溪一些幫助，肖萍默許了。

回家的路上，肖萍的內(nèi)心忐忑不已。23年來，陶恩澤對陶語溪關(guān)懷備至，花錢送她去縣城最好的中學讀書。每天4點他就起床做好早餐，備好午餐，再騎電瓶車送女兒上學，9點下晚自習，他又摸黑去接，六年如一日。肖萍實在不知道，以后該如何面對陶恩澤。

親子鑒定后的震驚與包容

不久，在李宏光的幫助下，陶語溪順利進入南京一家大型貿(mào)易公司，在老總身邊做翻譯。簽約那天，她把消息告訴了陶恩澤，沒想到陶恩澤竟在電話一頭哭了起來，說：“當年你媽一心想到南京工作，是我拖累了她，今天你替她圓夢了。我知道找工作難，卻一點也幫不上你，這些天一直睡不著覺，現(xiàn)在好了，爸爸踏實了?！?/p>

陶語溪感動又心虛，覺得要與李宏光保持心理距離。但一個周末，李宏光竟給了陶語溪一把鑰匙，說：“你姐姐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房子，現(xiàn)在，你也去看看你的房子?！?/p>

那是已經(jīng)完工的150平方米的商品房，裝修奢華敞亮。這真是自己的嗎？陶語溪簡直像在做夢。沒幾天，李宏光又讓她去考駕照，說：“你姐不經(jīng)常在家，那輛奧迪你開吧。”陶語溪完全沉浸在李宏光的寵溺中。

然而，幸福來得突然，消失得更快。

一天，李宏光給陶語溪買了一部新手機，她興奮地探索了很久，并把舊手機中的照片都傳了過去。李宏光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張?zhí)照Z溪與父母的合照，看到照片中陶恩澤的臉，一種莫名的痛重襲了李宏光—陶語溪和李銘，似乎長得更像陶恩澤??！

李宏光心魔難除，周末，他叫回了李銘和陶語溪，說：“以后有一些財產(chǎn)問題需要處理，你們姐妹倆和我的關(guān)系有必要公證一下，咱們先做個親子鑒定吧。”

5月19日，三個人一同到鑒定中心留取了血樣，9天之后拿到快遞過來的鑒定結(jié)果：兩姐妹之間存在親緣關(guān)系，不支持與李宏光的親緣關(guān)系。

李宏光如遭棒擊，幾乎暈倒。沒想到辛苦養(yǎng)育了23年的女兒，居然不是自己的骨肉！他瞪著兩個女孩，強壓住聲調(diào)說：“你們的媽媽，干得好！干得好??！”李銘臉色慘白，怯懦地說：“爸爸，你不要我了嗎？”“我不是你爸！你們趕緊走！”激動中的李宏光居然狠狠推了她一把。李銘的心被深深刺痛了，她流著眼淚，拉著妹妹轉(zhuǎn)身就走。

接到陶語溪的電話，肖萍也驚呆了。得知她們倆已經(jīng)被憤怒的李宏光趕出家門，肖萍說：“你帶著姐姐來我這里住幾天吧，我們一起想辦法。”此時，李銘情緒突然爆發(fā)了：“我原本生活得好好的，這是怎么了呀？”

肖萍感到了事態(tài)嚴重。思來想去，她覺得不能讓李銘日后無家可歸，她需要向陶恩澤坦白，然后光明正大地把李銘接到家里來。當晚，肖萍終于鼓起勇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了陶恩澤。

陶恩澤聽得渾身發(fā)抖。他無法想象，妻子竟然背叛過自己，還讓一個女兒流失在外！如果雙胞胎女兒都是李宏光的，那自己豈不是要絕后了？肖萍抓住丈夫的胳膊，希望他能看在朝夕生活那么多年的份兒上，原諒自己。但他一把掙脫，奪門而去。

陶語溪回家后，到處尋找爸爸，卻找不到。她給爸爸發(fā)短信：“爸爸，你原諒媽媽吧，畢竟我和姐姐都是你的女兒?。∥伊私鈰寢?，其實媽媽日日自責。她不敢說實話，就是因為珍惜你，珍惜這個家呀！”

女兒的話讓陶恩澤漸漸平靜。也許女兒說得對，妻子珍惜這個家。這些年，她跟著自己，沒過上一天富裕的日子，可她每天都開開心心。他也能確認她結(jié)婚后再也沒有變心過。他想，兩個孩子都是自己的，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補償了。如果非要糾結(jié)計較，家就散了。若自己接納這一切，全家不就團圓了嗎？

在肖萍又一次打來電話時，他接了，說：“李銘怎么樣了，去見見她吧?！?/p>

肖萍哽咽了。她知道丈夫選擇了寬容。她告訴丈夫，自從被李宏光趕出家門，李銘就再沒有音訊，不知道會不會一時沖動做了傻事。陶恩澤焦急地說：“那咱們?nèi)コＶ荩c李宏光好好溝通一下吧。李銘被他養(yǎng)育23年，他不認了，孩子情感上是無法接受的。孩子又沒有過錯?！?/p>

5月27日，在陶語溪的陪伴下，肖萍和陶恩澤來到了李宏光的家。短短一個星期，李宏光的眼窩就陷了進去，眼眶泛青，老了幾歲。

得知陶恩澤來了，李宏光臉紅了，只會說：“對不起，對不起。”

陶恩澤拍拍他的肩膀說：“要是按年輕時的脾氣，今天也許會狠狠打你一頓。但是事情畢竟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只想讓孩子們別因為我們大人的錯而失去了好好的家。我想問你，你把女兒趕走，是真的不打算要了嗎？你要是不要，那我就帶回家了?！?/p>

李宏光想起5天前準備早餐，他習慣性地把豆?jié){、油條和雞蛋都準備了兩份后，突然想起來，女兒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那頓飯，他連一滴水也沒喝。此刻，他捂著臉痛哭起來，把李銘趕走，他真不知道懲罰的是孩子還是他自己。他告訴陶恩澤，自己已經(jīng)反思了很多，如果有過錯，他才是錯誤的源頭。這個親子鑒定的結(jié)果，也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吧。

在陶恩澤的鼓勵下，他給李銘打了一個電話，剛一接通，他就哽咽起來，“寶寶，你還愿意回家嗎？”電話那端的李銘只叫了一聲“爸爸”，已泣不成聲。

5月29日，李銘和爸爸李宏光重歸于好。一個星期后，她和陶語溪一起去儀征看望陶恩澤，感謝他的包容，成全了兩個家。陶恩澤告訴她：“你沒有失去一個爸爸，反而，多了一個爸爸，你現(xiàn)在有兩個家了。”

而肖萍看著兩個女兒，心里感慨萬千。都是當初自己一時犯錯，差點毀了兩個孩子，兩個家庭。還好有丈夫的寬容，李宏光的理解，才沒讓悲劇延續(xù)。我們也希望，他們從此能過上平安幸福的生活。（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