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犖+潘瑾瑜
2016年9月30日,崔健將回到工人體育場,舉辦名為“滾動三十年”的演唱會。30年是以1986年5月9日為起點的。那一天崔健走上工人體育館的舞臺,第一次在公眾場合唱《一無所有》,搖滾樂第一次在中國公開演出,被銘記為中國搖滾的生日。崔健表示,自己并不喜歡這頂被戴上30年的“搖滾教父”的帽子,自己只是一個始終活躍在搖滾一線的音樂人,這次的演唱會也只是對自己30年搖滾歷程的一個總結(jié)。此次演唱會中,包括《新長征路上的搖滾》、《一無所有》等經(jīng)典歌曲都將經(jīng)過老崔重新編曲后再度唱響。
采訪崔健,身邊出現(xiàn)了兩極分化:一幫60、70后的中年人眼睛放光,百般請求能否給他們帶個簽名;而90后小姑娘,卻私下里問我:你喜歡崔健嗎?我咋對他完全不感冒啊……
1961年出生的崔健今年55歲了。但他卻拒絕服老。采訪中,一個記者婉轉(zhuǎn)地問到了關(guān)于“懷舊”的問題,一直平緩溫和的老崔語調(diào)突然提高了些。他覺得人家的潛在意思是說他已經(jīng)是個老幫菜了,是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已經(jīng)和這個時代脫節(jié)了。崔健不喜歡這樣一棒子打死的年代劃分,這在他看來和納粹的種族劃分無異?!芭α诉@么多年,作品少就是因為我從來不去懷舊,一直在創(chuàng)作新的東西?!币恢迸εc時代對話的崔健覺得委屈。
畢竟,那些小年輕們沒有經(jīng)歷過1986 年。在紀(jì)念國際和平年的百名歌星演唱會上,崔健穿著一件長褂,背著一把破吉他,褲腿挽得一高一低登上工人體育館的舞臺,開啟了中國搖滾樂的時代。不久之后,一群年輕人開始在宿舍彈著吉他唱崔健的歌,義無反顧地喜歡上了搖滾,盡管那會兒它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舞臺上。若干年后崔健的演唱會上,當(dāng)年那群在宿舍或是工地彈吉它的年輕人,戴著金邊眼鏡西裝革履坐在臺下,沒有歡呼和高聲喊叫“老崔”的名字,只是在崔健唱出“我曾經(jīng)問個不休 你何時跟我走……”時,默默流下了眼淚。崔健的意義,從那個他自己不愿承認的“中國搖滾教父”的身份就能說明了一切。
但是就像這次演唱會的名字一樣,時代就像一枚蛋,是滾動向前的,而不可能停留在1986年。距離崔健第一次登上工體舞臺唱《一無所有》,已經(jīng)過去30 年。這30年間,崔健為了市場已經(jīng)變了很多,他不像很多其他搖滾明星感到與時代脫節(jié)后開始陷入不安和墮落,而是從未放棄與時代互動的努力,從這一點上來說,老崔絕對稱得上是正能量。
2014年底,電影《藍色骨頭》公映,盡管票房慘淡,但這個一發(fā)十年的電影夢,終于夢想照進了現(xiàn)實;崔健也開始擁抱商業(yè),他推出“藍色骨頭”同名手機,還差一點兒就上了春晚;2015年下半年,他登上了選秀節(jié)目《中國之星》,舞臺上推薦人身份的老崔,一改往日怒吼的姿態(tài),變得和顏悅色、幽默風(fēng)趣。接受采訪時,他甚透露自己會在每次節(jié)目錄之前都喝上幾杯,為的是讓自己high 起來,上臺時就可以“胡說八道”了。人們驚詫于崔健的變化,甚至有人說他被“招安”了。
其實外界眼中的瞠目結(jié)舌在老崔自己看來卻再正常不過了。身邊的人都說,崔健完全和大家印象中憤怒、高冷的形象不搭邊。用崔健自己的話說他也不明白為什么大家都覺得他特嚴(yán)肅,“其實真正了解我的人知道我生活當(dāng)中是非常娛樂化的,我喜歡和好玩兒的人在一起,受不了整天板著。”
“我平時就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講葷段子,能斗嘴,樂意評論漂亮姑娘,這是本能,不能因為我喜歡‘一無所有就要剝奪我這些權(quán)利?!?在崔健看來,憤怒和溫柔一樣偉大,批判者也可以是對生命幸福感的享受者。有一次有人讓崔健參加政治簽名活動,崔健沒有立刻答應(yīng),對方指責(zé)他說:你還搖滾什么?。〕裁窗?!你不夠憤青!你在妥協(xié)!搖滾的意義還有嗎!崔健怒了,他覺得不能因為搞政治而把音樂的偉大性給貶低了,這個世界上應(yīng)該音樂家多于政治家,快樂多于憤青。
曾經(jīng)一起合作過《三更雨·愿》、《十月·春之祭》、《花間十二聲》等多部舞蹈音樂的北京現(xiàn)代舞團藝術(shù)總監(jiān)高艷津子,和崔健1995年就認識了。她說私底下的崔健非常隨和,有時聚會,大家會即興合作,崔健彈吉他,舞團的人就跳起來了。在高艷津子看來,崔健是多面性的,外在很有力量,其實內(nèi)在卻是個很深情的人。見過崔健的人都覺得他很溫和,對簽名和合影要求從不拒絕。在上一次他的演唱會的發(fā)布會上,記者曾見到一個看上去財大氣粗的大佬一把摟住崔健的肩膀不停合影,還裝作看似很熟的樣子不停拍肩膀,但實際上崔健并不認識他。盡管這樣,崔健也絲毫沒有發(fā)脾氣,他只是有些無奈地看著自己的經(jīng)紀(jì)人尤尤,用眼神求助。有一個故事曾在圈內(nèi)流傳:2008 年汶川地震后,北京搖滾音樂圈曾組織過一次賑災(zāi)義演。一位歌手在看到演出次序表之后,提出自己要在崔健之后壓軸演出,否則不參演。崔健聽了之后,什么話都沒說,同意了。
崔健不抽煙,很少喝酒,不摔吉它身上也沒有標(biāo)榜自己價值觀的紋身,是一個沒有不良癖好的“搖滾教父”。據(jù)說他每天早上 4點睡覺,下午2 點起床。這樣的作息保持了 30 年。崔健喜歡游泳,每周一兩次,每次一千米,有時甚至半夜兩點去游泳。對于人們覺得如此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否和搖滾精神背道而馳的疑問,崔健覺得好笑,也不多做解釋,“選擇一種生活方式和選擇一種思想方式,是兩回事”,他很少在公眾或者媒體面前談及自己的私生活。
相反,盡管早已功成名就可以憑借過往榮譽吃老本,崔健卻依然奮斗在音樂第一線上,在推廣搖滾樂方面不遺余力。絕少喝酒的他甚至不惜喝兩杯之后登上選秀舞臺,向大眾力薦“舌頭”、“痛癢”等搖滾樂隊。似乎如果只是獨善其身而不非兼濟天下的話,就不是崔健了。做電影亦然。電影《藍色骨頭》崔健自己親手剪了兩年,這段時間經(jīng)紀(jì)人尤尤看到最熟悉的景象,就是工作室里睡著的崔健,身體依然保持著剪輯時的姿態(tài)。
崔健不服老,他的心里一直住著一個荷爾蒙爆棚的青春期男孩。在今年年初發(fā)布的新專輯《光凍》中,有首歌叫《外面的妞》是整個專輯里面崔健認為最有感覺的。因為他覺得里面有很多雄性的東西,有一個男人性幻想。歌詞里唱道:我家房頂有個口 時間一長久 就像是一個星球 外面的妞 你的身旁是北斗 我躺在床上起 我要射中你的星球……外面的妞 你可千萬別害羞 給我你的手 再愛我一宿
“我想說的是,也許我被貼了標(biāo)簽,強行劃分了時代,但是我要告訴你,我還有能量。”崔健強調(diào)道。
Q&A
Q:這30年自己的心態(tài)有變化嗎?
A:你要說沒變化不可能。這個變化是我追求的,但是我在追求的過程當(dāng)中依然有些人會說我沒變。有些人說,全世界都變了,怎么就你老崔沒變,其實我是最想求變的那個人。常常大家說我沒變,我也挺傷心的。
Q:但是你一直保留著理想主義吧?
A:對,如果你問我:你有理想嗎?我就會說我姓崔。這對我來說是一樣的,我有一個姓,有我家的一個延續(xù),我有一個胃我要吃飯。理想是在人的腦子里存在已久的東西,怎么可能沒有理想?如果你要說你是一個沒有理想的人,你肯定是想說什么事兒,你想說,別跟我談理想,你要談理想就說明你這人太老,你這人不時尚,因為時尚的人不談理想。
Q:這30年你對“搖滾”這兩個字的理解有變化嗎?
A:有變化,我也始終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最近覺得搖滾就是自由創(chuàng)作,在某種程度上會和主流的音樂行業(yè)形成一種矛盾關(guān)系。我倒沒覺得是敵對,就是矛盾關(guān)系。主流的都需要分工,需要找最好的編曲、最好的作詞、最好的作曲、最好的制作人、最好的錄音棚、最好的現(xiàn)場團隊,完了每個人都收錢。搖滾樂可能就是什么都是我自己干,我要自己看到問題,自己罵街,自己制定今天晚上演出的曲目,自己對自己的事情負責(zé)任。
Q:你怎么看待你所說的“自由創(chuàng)作”?
A:“自由創(chuàng)作”是什么?是又能夠養(yǎng)活自己,又能夠養(yǎng)活家人,又能夠自由地表達。什么叫自由?自由不是躺在沙灘上曬太陽,自由是自由地思考、自由地表達。還有人說過,“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可以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p>
Q:你在歌里唱過“我曾經(jīng)問個不休”,現(xiàn)在對生活還有什么疑問嗎?
A:我覺得這種提問的方式從來就沒停止過,而并不是通過唱《一無所有》表達出來的。我的新作品里面都在表達,甚至我剛才還在反問自己。這種對自己的質(zhì)問和自我懷疑就像理想、信仰一樣,當(dāng)你沒有信仰的時候,有些東西就會無孔不入地進來,控制你的生活方式、思維方式,就會出現(xiàn)很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