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宏

一

在遙遠(yuǎn)的大山深處，流傳著一個很古老的傳說：每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如果有人上山，就會迷路再也回不來。

亮亮和爸爸就住在大山腳下的村莊里，自從媽媽生病過世后，爸爸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還要上班，陀螺般忙得團團轉(zhuǎn)，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仿佛一夜之間，亮亮長大了，每天放學(xué)后自己煮飯，然后寫作業(yè)，還學(xué)會了洗衣服。

想媽媽的時候，亮亮總喜歡爬到村頭的高塔上，靜靜眺望著遠(yuǎn)方。新綠如碧，舊綠如酒，山巒連綿不斷像一道綠色的屏風(fēng)，聳立在村莊面前。夕陽西落，山間田頭的農(nóng)舍飄起縷縷炊煙，四處寂靜無聲，偶爾有幾只山鳥振翅掠過天空，發(fā)出清脆尖厲的鳴叫。

古老的村莊是那么寧靜，那個可怕的傳說，是真的嗎？

“當(dāng)然是假的！”爸爸粗聲粗氣地說。那天爸爸多喝了兩杯酒，恰好是個沒有月亮的夜晚，仗著酒勁，他獨自一人闖進深山。

爸爸再也沒有回來。

警察搜了好幾天山，村子里的父老鄉(xiāng)親們也幫著尋找，怎么也找不到爸爸。孤單的亮亮爬到高塔眺望著遠(yuǎn)山，遠(yuǎn)方的四老峰冷峻峭拔，巨龍嶺和金牛崗崔巍蒼莽，爸爸，你到底在哪里？

“你這樣喊沒有用的，想知道爸爸為什么失蹤了嗎？”一直沉默的高塔慢悠悠說話了。

“你知道我爸爸去哪兒了？”亮亮大聲問道。

“明天晚上要是沒有月亮，你來找我吧，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第二天晚上，伸手不見五指，村莊安靜得不像人間。半信半疑的亮亮打著寒戰(zhàn)，摸黑到了高塔。

高塔讓亮亮注意觀察群山，夜晚的群山有種說不出的陰森神秘，不遠(yuǎn)處的四老峰、金牛崗、巨龍嶺，黑漆漆的夜色下只能隱約看得見青黑色的輪廓。

看啊看，不知道看了多久，亮亮困得如小雞啄米般頻頻點頭，呵欠一個接著一個。

就在這時，高塔動了動，低聲急促地說：“快看！”

亮亮抬頭一看，天啊，一座座橫臥的山峰居然站立起來了！他們伸伸懶腰，踱著方步，依稀看得出是四個老人，老態(tài)龍鐘步履蹣跚。巨龍嶺也活了，四處游動著，旁邊是一頭矮墩墩的金牛，正搖頭擺尾著！

原來如此，難怪爸爸迷了路，亮亮忍不住地發(fā)抖了。

“要等到天亮，所有的大山才會重新歸位。”

怎么救出爸爸？

高塔嘆息道：“我也不知道，古人不是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嗎，你還是去書里找找辦法吧！”

書里有什么辦法呢？亮亮回到自己的房間翻起書來，一直翻到清晨來臨。這時，一縷霞光透過窗欞照到了書桌上，書桌上放著幾支顏料，是亮亮上興趣班用的。

有了！

二

第二天晚上，亮亮把繩子的一頭交給高塔保管，在高塔關(guān)切的目光中，提著一捆繩子，背包里放著顏料和干糧，向大山勇敢地走去。

從大山的入口進去，路慢慢變窄，一條粗礪的麻石階通往山頂。天上地下一片黑，黑壓壓的山影好幾次直撲眼前，張牙舞爪地，仿佛就要吞噬掉他。亮亮手里的手電筒射出一束光，刺破沉重的夜色，招引得一大堆蚊蟲撲將過來，在光柱上跳起舞蹈。忽然地上一個小小的黑影跑了過來，貼著亮亮的腳面跑過，很快消失在幽幽草叢，穿行到另一處茫茫無涯的黑夜中。

亮亮渾身上下猛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咚”一聲，手里的繩子不由自主掉到了腳下，他趕緊撿了起來。

“臭小子，你把我的獵物嚇跑了，你賠我！”樹上忽然傳來一陣嘎嘎的嘶啞聲，是一只貓頭鷹。 那么，剛才跑掉的應(yīng)該是老鼠吧？

“賠賠賠，還不簡單，喏，給你！”亮亮松了口氣，爽快地從背包里拿出一根火腿腸。

“好吃好吃！”貓頭鷹大口吃完后，打量著亮亮，“三更半夜，你去哪兒？”

“找爸爸！”亮亮簡短的回道。

“你爸爸，哦！是不是一個男人，我有看到過他，”貓頭鷹探頭看了看大山深處，晃晃腦袋，“現(xiàn)在看不到了。”

“我一定要找到爸爸！”亮亮挺起小胸膛，握緊拳頭。

貓頭鷹嘎嘎笑了起來：“真是個勇敢的孩子，我聽爺爺說過，沒有月亮的夜晚，進了這山可就出不去了！”

“我一定要找到爸爸！”亮亮又重復(fù)說了一遍。

說不怕，那是假的，可是想到爸爸迷路在大山深處，亮亮的心就疼了起來。

貓頭鷹點點頭：“看來今晚有熱鬧看了，行，我就陪陪你！”

說著，貓頭鷹展翅一飛，亮亮跟在后面繼續(xù)往前走。

沉沉的夜幕釋放著無盡的黑暗，把周圍的一切遮掩得難辨其形，習(xí)習(xí)山風(fēng)透著陣陣寒意。不知不覺，他們已經(jīng)進入山的腹地，眼前出現(xiàn)一片密林，藤纏蔓繞，一株株老樹遮天蔽日。聳耳細(xì)聽，風(fēng)從黑暗中刮來，“呼——呼——”宛如吹響了讓人毛骨悚然的長號。

亮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山峰開始動了嗎？”貓頭鷹抬頭看看天色：“差不多了！”

話音未落，周圍的景色開始移動起來，四座巨大的老人峰低頭俯視著亮亮，嘴里發(fā)出咒語一般的聲音：

“留下來吧？”

“留下來吧？”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近越來越頻繁，最后連成了一片嗡嗡聲，亮亮哆哆嗦嗦地發(fā)起抖來，連連后退了幾步。

不小心碰到放在地上的背包，驀地，亮亮心定了定。他俯身打開背包，舀起紅色顏料，盡力往最近的那座山峰潑去。

山峰明顯受了驚嚇，抖了一抖，周圍的聲音安靜下來。

“貓頭鷹，拜托幫我看看紅色山上有沒有人？”亮亮大聲招呼著。

貓頭鷹一聲呼嘯，飛了上去，在紅色山峰盤旋片刻又飛回來：“沒有！”

亮亮又舀起綠色顏料，盡力往另一座山峰潑去。

又是一聲呼嘯，貓頭鷹飛了上去，在綠色山峰盤旋片刻又飛回來，沒有！

如此反復(fù)，所有的山峰都用顏料做過記號了，所有的山峰都飛上去找過了，都沒找到爸爸！

到底在哪里呀，爸爸！

一陣絕望襲來，亮亮心涼了。

此時，咒語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四座老人峰加快了速度，在亮亮的周圍繞起了圈子，還有金牛、巨龍也摻雜其中，發(fā)出低沉的吼聲，亮亮開始頭暈?zāi)垦Ｆ饋怼?/p>

有了，亮亮拿起胸前掛的哨子，用力吹了起來。

這哨子還是爸爸掛在亮亮脖子上的，爸爸工作很忙，亮亮經(jīng)常一個人呆著。爸爸交代亮亮危險情況下，要用力吹哨子，一聽到哨子聲，爸爸就會趕來救亮亮。

左前方的金牛崗，隱隱傳來人的吶喊聲，是爸爸嗎？

貓頭鷹一躍而起，飛上去，隨即一聲尖叫：“找到了！“

“爸爸爸爸！” 亮亮激動得幾乎熱淚盈眶，他手腳并用，麻利地爬上山，金牛崗搖頭擺尾，亮亮好幾次都差點滑下去，還好他緊緊拽著樹枝。

到了半山腰，只見一個男人背上扛著一塊大石頭，低頭彎腰正艱難行走。

沒錯，是爸爸喲！亮亮哭著撲進爸爸的懷抱里。

這里是個隱蔽的山坳，周圍密林茂盛，難怪第一次貓頭鷹沒有找到爸爸。

“你這個傻孩子，怎么進來了？”驚喜過后，爸爸擔(dān)心地問。

爸爸廋了好多，胡子頭發(fā)老長，衣衫襤褸，鞋子也沒了，光著腳，雙腳血跡斑斑。

“爸爸——爸爸——”亮亮把爸爸抱得緊緊的。

“快走，天亮了你們就逃不出去了?！必堫^鷹忽然厲聲喊道。

亮亮拽著爸爸：“爸爸，咱快跑！”

爸爸疲憊地坐了下來：“逃不出去啊，四老峰、金牛崗、巨龍嶺就是要困住我們，留下來當(dāng)他們的搬運工。我逃跑好多次都失敗了。白天他們把我困在山洞里，晚上這些山峰都在挪動……”

“爸爸你看！”亮亮拉拉繩子，“順著繩子回去，咱就不會迷路了！”

“太好了，走！”爸爸一躍而起，拉著亮亮，邊收繩子邊跑起來。

三

在風(fēng)中，亮亮和爸爸箭一樣地飛奔。

快快，快點！天就要亮了！ 只要跑出大山就得救了！

亮亮和爸爸拽著繩子，推開密密麻麻擠壓過來的樹枝，翻越一座又一座的山峰，顧不上喝水顧不上休息，拼了命地往前跑，腳都不聽使喚，摔了不知道多少次。貓頭鷹在身后扇動著翅膀，聲聲催促：“快快快！”

不知道跑了多久，黑暗的深處倏地一亮。筆直的前方，看得見隱隱的光透了出來，越來越近，他們跑到山腳，看到了不遠(yuǎn)處的高塔了！

兩人一起癱軟在地。就在此時，一聲雞鳴，東方出現(xiàn)了魚肚白，回頭一看，不知道啥時起貓頭鷹不見了。

漸漸地天邊那抹魚肚白彌漫開來，漲滿了東面天空，山的后面透映出一條細(xì)長的亮線。又過了許久，那條白亮的光帶慢慢地閃現(xiàn)出各種色彩，一彎橙紅色的小半圓體，像是吹了氣似的，又好像山后面有人在托舉，徐徐地升高，不一會它就長成了一個殷紅色的圓球。片刻，圓球躍出霧簾，光芒四射。

黑暗遁去，光明趕來，太陽終于甩開了云彩的追逐，踏在了群山云海之上。幽靜的山間開始變得熱鬧起來，雞啼聲、狗吠聲、鳥鳴聲交錯響起，抑揚頓挫，如珠雨落下，蕩漾于耳際，再覆滿全身，新的一天開始了……

爸爸緊緊抱著亮亮，嚴(yán)肅地說 ：“今后不許這么冒險，這樣做對小朋友太危險了！”

亮亮用力地點點頭。

在沒有月亮的晚上進到大山深處，又活著回來的，亮亮和爸爸或許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