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滄海
李家莊跟姜家村,相隔不過二里路。
修建水渠時,盤算好走兩個村的邊界,渠水共用。
李家莊掐指一算,這要占多少地,少打多少糧食,還要搭上多少人工?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李家莊不干了,李家莊毀約。
姜家村認(rèn)了,但姜家村有言在先,從此以后,你李家莊就是說破天,著了火,也莫念叨渠里一滴水!
李家莊很是不屑,老天餓不死瞎老鷹,這么些年沒有水渠,莊稼不是照樣年年有收成?不用,不用!
冬過春脖子長,李家莊人手掐腳脖坐地上仰臉看天,天際呈現(xiàn)的太陽,雄偉壯觀,沒有一絲風(fēng),沒有一片云彩,莊稼哭喪著臉,像李家莊人頂著日頭回家的背影,耷拉著頭,彎彎著腰。
姜家村人在唱歌,老龜喲,曬殼喲,一跟頭翻下坡坡喲……伴隨著清亮亮的笑聲,還有清亮亮的渠水,姜家村的莊稼挺腰凸肚,肥實得像有孕的婦人。
當(dāng)夜,月亮沉下去,李家莊人干了一件十分不地道的事,镢頭鐵鍬齊上陣,把姜家村的水渠掘了一個口子,看著水汩汩流向他們的莊稼地,李家莊人扛著家什心滿意足回家了。李家莊的村長李大頭扛著家什也回家,剩下的事情就是睡覺,睡大覺,做夢,做美夢,大水自己沖豁了水渠,你姜家村還能有什么說道?
且慢,那是誰,深更半夜的,翻我李大頭家的院墻?賊呀,早不早晚不晚,落在咱手里,還能叫你跑了!
李大頭說,拍死你這個賊!
李大頭放這話時,手里正高舉著鐵鍬。
黑影才從李大頭家墻頭上翻出來,猛不丁劈頭蓋臉挨了打,爬起身沒命地跑,莊稼枝枝葉葉,藤藤蔓蔓,刷刷地割著臉和胳膊,水渠嘩啦啦地橫在前面,身后,李大頭的鐵鍬閃閃發(fā)光,黑影像一只蛙彈過水渠,穩(wěn)穩(wěn)落下,黑影竟然惡作劇般地沖李大頭打個敬禮,然后才一貓腰,消失在姜家村黑壓壓的濃郁的莊稼地里。
李大頭在水渠邊截住腳,他捂住怦怦跳的胸口,混蛋!
天放明,姜家村人一眼就看穿了李家莊的伎倆,或者說姜家村村長老姜一眼就看穿了李大頭的伎倆,那滿地雜亂的腳印,欲蓋彌彰。他沒有吱聲,默默地又放開兩個水閘門,激流瞬時湍湍不息,從豁口涌入李家莊。
李家莊低洼地里的莊稼全淹了。
李大頭發(fā)誓,有女不嫁姜家村。
老姜訓(xùn)斥他的兒子小姜,再往李家莊閨女堆里扎,打腿!
李家莊的人,躬腰撅腚給洼地排水時,眼睛始終也沒閑著,他們無比吃驚地發(fā)現(xiàn),李大頭閨女的腰,好像也被水灌足了,就那么明目張膽、旁若無人地,鼓鼓地,膨脹起來。
未出閣閨女家家的腰身,就好像是廟里塑身的娘娘,受萬人矚目,娘娘的腰猛不丁地粗了,那可逃不過眾人的眼。李大頭這臉面,豈止丟到地上,還要受千人踩萬人踏,唉,不說他的臉了,這李大頭的腰,就像低洼地里水淹了的莊稼,耷拉了,彎了。再也直不起了。
閨女出出進進,顯山又顯水,李大頭想跳進渠里淹死一百回的心都有。
重陽里逢菊花會,花花朵朵濃濃淡淡,花色從李家莊一直鋪到姜家村,李大頭唉聲嘆氣,關(guān)門閉戶。
菊花會上出現(xiàn)了一拉溜可俊的后生,挑擔(dān)的,挎籃的,紅紅綠綠,滿滿當(dāng)當(dāng),為首的是姜家村的老姜小姜父子,老姜手里端著大煙袋,四平八穩(wěn)。菊花會上的人忍不住停下腳步問,老爹,這彩,是要送往哪家里頭?
李家莊大槐樹下,李大頭!
菊花會上的人笑了,咱就說么,人家李大頭閨女,可端莊。
李大頭抄起手邊的鐵鍬,猛不丁地向小姜拍去。
小姜突然劈頭蓋臉挨了打,爬起身沒命地跑,收割過的田野一覽無余,水渠嘩啦啦地橫在前面,身后,李大頭的鐵鍬閃閃發(fā)光,小姜像一只蛙彈過水渠,穩(wěn)穩(wěn)落下。李大頭在水渠邊截住腳,水渠那邊,小姜惡作劇般地沖李大頭打個敬禮。
李大頭笑了。
李大頭滿滿抽一口老姜遞過來的大黃煙葉子,可辣,夠勁!
李大頭招手說,女婿,再跳回來,咱回家,喝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