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銘彥
一、風 鈴
遙遠的,我聽到了來自記憶深處的笑聲。
掛在我屋檐下的一串風鈴,即使掛得再久,也似乎改變不了它捉摸不透的性格。翻山越嶺而來的風每每從它身邊滑過,總想帶走它似的。風狠狠地抓緊,又悻悻地放去,伴隨著的是風鈴的叮當。若逢暴風雨,它卻顯得慌亂和執(zhí)拗。潑墨般的云雜著風從地平線飛速前進,風鈴映著雷電的寒光當當作響,像我那幼時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又像一個被深深激怒的人,倏然將瞳孔收縮得如針一般。折射著人間百轉(zhuǎn)千回的雨點怦然砸到風鈴身上,此時它宛如一個素面朝天的人在狂笑著舞蹈;又如一只白鳥,厲聲叫著一直一直向上飛,最終在一片耀眼的金光中湮沒……
沒有人可以判斷這串風鈴到底看到什么,到底聽到什么。風停了,雨歇了,太陽平靜地望著部分喘過氣來的世界,也看到了沉默在陰影下的風鈴。
風鈴又開始輕輕地搖曳,我又聽到了幾聲神祇般的囈語。
二、石英表
每當大地回歸本原一般的靜寂時,一種滴答聲便會在黑暗中異常清晰,這是屬于石英表的歌唱。
它們都是鍍了金的時間的產(chǎn)物,每個石英表都會述說一段宇宙憐憫大地,似羊皮紙一般暗黃的往昔。所以,當它們響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慢慢變得似做夢一樣飄忽不定,生命的心跳都會隨之有規(guī)律地起伏。
這支歌是長久地響徹在天地間的,即使人們所創(chuàng)造的喧囂再響亮,也改變不了其所綻放的神秘光輝。它似乎是從另外的國度里傳來的規(guī)則,厚重又空靈,給人一種幻覺,在一個長長的黑暗通道里,有一些麻木的人們有著整齊的步伐,盡管已經(jīng)很累了,但他們的眸子折射著的是盡頭點大的光明。
我是十分喜歡將它帶身邊的,因為這樣,我便能清楚地察覺到大地上的飛速衰老,以及大地以前的滄海桑田。
它們的夢,依然在統(tǒng)治著這個世界。
三、恍 惚
天空黑得如夢境的顏色,使人看著就覺得恍惚。
烏云再黑也終究沒有天那般深,反倒隱隱泛白起來。這些或重或薄的云層在虛無中滾動。終于,在突如其來的閃電下,天空一下子醒了,頓時出現(xiàn)了它的衰老與傷痛。這是一場關(guān)于雨的回憶,是神靈也要緘默飛濺出哀號的回憶。雨在呼嘯著劃下——它們也泛著光。閃電像光的意志般,由雨點裹挾著,在賦予大地生活的力量。
這雨,一定是從宇宙中心深處所落下的時間的碎片,盡管它們是帶著滿腹被遺忘的歲月。雨水順著屋檐一下一下的有節(jié)奏地滴落,似乎只有在這個時候,那些碎片才得以重新組合,發(fā)出空曠的歌聲。
“雨……”大地呢喃著,好事的風將這個聲音帶到更遠的地方。外面的樓房因為雨和光失去了本來的相貌,空氣被浸潤得有些生銹。 雨擋在每一雙眼的前面,使得每一件事物都似乎搖晃不定。
再沒有什么黑暗就像這場雨一樣神秘美好了。
四、落滿塵埃的面容
黑暗從大地升騰起來,它正與天空中所彌散的另外一種黑暗融合。
這片天空像藏匿著隱秘的歲月的眼睛,當星星亮起來的時候這只眼就被賦予了神采。在東方,這個不斷擴張的角落,光明在以閃爍的意志的形式出現(xiàn)。水面上,也是散著多點白光,像是翻涌著灰色波浪的天空。這兩只眼睛,都在注視著對方的往昔。整整一夜的變幻,深水都在血液里感到它們純真的質(zhì)地,感到一種白晝所無法替代的溫馨。
都說夜晚是安靜的,但不是絕對的安靜,這是兩個生命在呼吸。
鳥兒的黑色的身影從天空掠過,從眼角落進了我的神思之中,默默地幻出星光從它疾飛的身體上羽毛與羽毛之間劃過的呼嘯。鳥飛過大半個天空,停在房檐上,仿佛在沉思著剛才的美好。
現(xiàn)在的天空,像是一張出現(xiàn)在我們每一個人夢里的落滿塵埃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