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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見眉間一點月

2016-10-09 14:55樓瀟離
飛魔幻A 2016年9期
關(guān)鍵詞:巨蟒幻境孩童

樓瀟離

楔子

一聲驚雷在山上炸開,刺目的白光映得漫山碧色都帶了幾分駭人的慘白。

風(fēng)聲獵獵,鼓起她墨色錦緞般的長發(fā)與雪色衣袍。她將劍豎在胸前,映著電閃,明明帶著一股凜冽的殺氣,偏偏看上去卻像是渡世觀音。

隨著她凜凜的目光看去,卻是個同樣拿著劍,渾身染血的單薄青年。他睜大了一雙眼與她對視:“師父……我只問你,你真下得了狠手殺我?”

女子神情無波,運起手中的劍,淡淡地道:“你造了那么多殺孽?!?/p>

男子看見她這神情,心頭一慟,又重復(fù)一遍:“我只問你!你——”

話還未竟,他的眼睛慢慢睜大,目光移到自己胸口的劍上。一劍穿胸。

女子垂了眸,似是在掩飾什么,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她的劍,道:“當(dāng)日我說過的。”

若你做了有負蒼生之事,我必殺你。

太虛幻境里的深夜從來沒有月色。濃重潮濕的霧氣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伸出觸角,氤氳開來。踏碎落葉的窸窣聲響與爬蟲長蛇在樹葉上刮擦的沙沙聲相互呼應(yīng)。

靈殊一身白衣勝雪,負劍走在林間小道上,絲毫不為黑暗所影響。她偶或環(huán)視一圈四周,然后動作幅度不大地搖頭。一切都與她記憶中的太虛幻境別無二致。不知究竟是什么東西,讓云間眾多弟子無功而返。

經(jīng)過好一段路的搜尋無果后,靈殊闔眸將手按在眉心,把神識發(fā)散開來。忽然,她猛地睜開眼睛,背后長劍錚然出鞘,有意識般朝一個方向飛去。靈殊也飛身跟上。

她到時,劍已經(jīng)釘在一根樹干上,樹下一個渾身鮮血的少年伏在地上不住地喘息。靈殊遞給他手帕,微垂下眼,對上他滿是恨意的眸子,敏銳地發(fā)覺他眼里有晶瑩的液體涌動,道:“你受傷了?!?/p>

少年良久沒有動作,只是戒備地盯著靈殊,喘息聲愈加急促。靈殊也不急于等他回應(yīng),保持著遞手帕的姿勢。直到許久以后,少年呼吸趨于平緩,終于開口,用沙啞的聲音說出見到靈殊后的第一句話:“它殺了全村八十二口人?!?/p>

電光火石間,靈殊幾乎瞬間就明了他口中的“它”,就是在短短幾日便讓八十二名弟子出局的罪魁禍?zhǔn)?。知道了緣由,靈殊反而不再著急直搗黃龍,而是向前兩步把手中的帕子按在少年臉上,細致地為他擦凈血污。

少年沒有反抗,如同一尊陶瓷人偶般表情冷漠。他的眼里明明有淚,卻最終沒有落下來。靈殊想要問他為何不哭,卻沒有真的問出口,而是揉了一把他的頭:“你是個堅強的孩子,他們會以你為榮?!闭f完這句話,靈殊便起身走開。

在這幻境中歷練的都是云間弟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這場災(zāi)禍于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場機緣。

一聲清越的劍鳴后,這場苦戰(zhàn)終于告罄。靈殊抬手抹一把頭上的冷汗,才看向血泊中被她斬成幾段的巨蟒。

她斬殺巨蟒前,它曾口吐人言,威脅自己,顯然是已經(jīng)開了靈智。它若苦心修行,也可在這片幻境里累積功德,修成大道。可惜的是,它卻走上了食人的不歸之途。

想到這里,靈殊不由惋惜。這時從草叢里躥出一個矮小的黑影,靈殊下意識地抽劍在手,那個黑影卻沒向她攻來,而是沖向巨蟒的尸體。確認過巨蟒已經(jīng)死透,那個黑影才扭過臉直視她。

看見那熟悉的形容,她才意識到,那被她偶然救下的少年,方才一直跟在她身后。靈殊心里涌起莫名的不祥預(yù)感,而這份預(yù)感在他向她借劍以后得到了證實。

少年接過長劍,把巨蟒的尸體剖開。鮮血與混亂不清的臟器碎末濺在他臉上身上,而他恍若未覺,仍是橫一刀豎一刀地亂切。即使是靈殊,也看得心里發(fā)寒,問話時帶著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些微懼意:“你這是做什么?”

“我要把他們找出來,葬回村子里?!鄙倌赀B頭也不抬,做著殘忍動作的同時,卻給出這么一個讓人心酸的答案,“村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能做這些的,也只有我一個人了。”

靈殊一時間不知說什么才最合適,只能靜靜地看著飛濺起的血珠,與少年如同木偶一般重復(fù)的動作。直到地上已經(jīng)只剩下新新舊舊的血跡,地上的那攤碎肉都看不出巨蟒本來的樣子,靈殊終于忍無可忍,奪下他手中的長劍擲遠,冷聲問他:“你是真的想找出鄉(xiāng)人遺體,還是單純地想要泄憤?”

聽聞她的言語,少年沒有應(yīng)答,而是把尚未消弭的狠戾視線投向她,一如當(dāng)日初見,他滿臉血污,喘息急促,如同受傷的幼狼。

這次他卻沒有最終平靜下來,而是終于遏止不住地放聲悲鳴。

靈殊突然覺得歉疚。這場巨蟒的屠殺,對他們的意義又怎能相同?

她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虛幻。是以這八十二口村人于她而言,不過是八十二個因一次意外而提早退出歷練的弟子,但他卻不知道這些都只是歷練。那八十二個鄉(xiāng)人的死去于他而言,是他余生都將失去自己的根系,只能獨自一人飄零。

靈殊看著這樣一個幾乎可以稱為孩子的少年跪在血泊里嚎啕,才真正明白了他說出“村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時,他的凄惶無助。

終于還是不忍再看到這樣的畫面,靈殊再一次走到他身邊蹲下。

“你若愿意,也可以不是一個人。我叫靈殊?!彼f。

少年怔然抬頭,驚疑不定地看她。與她的眼睛對上時,他又飛快地閃躲著低下頭顱。他將垂在身側(cè)的手握成拳頭,暴起看似脆弱的青筋。

終于,他用因號哭而嘶啞,如同被撕裂的布帛般的聲音囁嚅道:“我叫樓西寒?!闭f著,他把蒼白細弱的手伸出來,緩慢也堅定地放進她的手里。靈殊伸手摸一把他柔軟的發(fā)絲,臉上驀然綻開粲然的笑意。

生死門五百年一開合。歷練的弟子在進出太虛幻境時,都要被喂下靈藥“濯塵”,會在太虛幻境里忘記現(xiàn)世,在現(xiàn)世忘記太虛幻境。五百年匆匆如夢,大多弟子只是當(dāng)作在紅塵歷練一遭,在幻境里繼續(xù)修仙的弟子鳳毛麟角。故在幻境里雖也有仙宗諸等,卻只是個擺設(shè)。

靈殊進入太虛幻境,也只是在意料之外。靈殊原本只是打算帶著樓西寒游歷,直到他能夠顧全自己。是以樓西寒跪在她面前請求學(xué)習(xí)法術(shù)時,她的驚異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

靈殊靜靜凝望他,清澈的目光里是顯而易見的疑惑,她問:“你為何要學(xué)習(xí)法術(shù)?”

樓西寒心里明白,即使她如今在他身邊護著他,自己也不覺得安寧。那巨蟒已然死去,可誰知道會不會再冒出來第二條、第三條。只有自己強大無阻,才能真正讓他徹底放心。

在回答靈殊的這個問題時,他的眼睛里有熠熠光華,奪人心神:“為斬妖除魔,匡扶正道。”

靈殊看見這個蒼白的少年挺直的脊背與堅毅的神情,唇角驀然勾起,綻開梨花般令人目眩的笑意:“好。”

樓西寒其實對她能答應(yīng)這個請求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她若不答應(yīng),就長跪不起的打算,誰知她答應(yīng)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輕易。聽到這個應(yīng)答后,巨大的欣喜砸得他一時反應(yīng)不來。

靈殊看見他這副愣怔模樣,說不出來的憐惜如同潮水蔓延開來,她伸手溫柔地摸摸他的頭。翻遍全身上下無可贈之物,她解下身后的劍遞在他手中,道:“它叫眉間月,是我最珍愛的佩劍。希望你能用你手中的劍,實現(xiàn)你的誓言?!?/p>

樓西寒一只手摩挲過眉間月的劍鞘,眼中沉淀下來純粹的愉悅。良久,他再一次開口,說話帶著因激動而引致的顫音:“樓西寒,拜見師父!”

“嗯。不過,你且記住,”她如是回答,“若有一日,你做了有負蒼生之事,我必殺你?!?/p>

許久以后,靈殊與他仗劍相對之時,忽然想起此時的境況。

她想到她應(yīng)當(dāng)對他說,不是所有妖魔都應(yīng)當(dāng)除之而后快,也不是只有凡人才算得上是蒼生,“眉間月”的意思還有一層當(dāng)是心懷慈悲。她曾想,如果那時說了這些,是否事情就不會發(fā)展到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

長煙一空,天如水碧。良田美池,屋舍儼然,幾與桃源勝境無異。此處也是個偏遠小村,與世隔絕。隱隱有青灰色的妖氣縈繞村莊,卻是極淡,仿佛被風(fēng)一吹就會散去。

遠遠看見的樓西寒將手遮在頭頂迎著日光看了半晌,才確定它的存在,隨后朝身后不緊不慢地走著的人喊了一句:“師父,前面!”

靈殊遠遠跟在他身后,遠不如樓西寒那么積極。每到一處,樓西寒最熱衷的莫過于除妖。靈殊敏感地察覺出樓西寒愈發(fā)濃重的戾氣,想開導(dǎo)勸解他卻無從說起。如同勢如疾風(fēng)的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她想著讓樓西寒修身養(yǎng)性,便更多教他道法武德,而非只是術(shù)法,可惜收效甚微。

他怎么會知道她的擔(dān)心。

這么一晃三百年已過,他們已游歷過了許多地方,就連靈殊都快要忘記,這里不過只是幻境。

“陳家村……”樓西寒等到靈殊跟上來,看一眼有些殘破的界碑,隨后篤定地點點頭,“不錯,是這里?!?/p>

靈殊看見界碑,掃到“陳家村”三字以后才抬首遠眺,看向環(huán)繞著村莊的一縷青煙般若有若無的妖氣。

從遠處看去,那縷妖氣也是干凈純?nèi)坏?,血腥氣少得幾可無視,并不似他們在那城中酒館遇到的富家公子哥兒口中殺人無數(shù)的艷鬼山妖。

靈殊再回顧一遍那個公子哥兒一驚一乍,添油加醋的描述,不自覺蹙起了眉頭,帶些疑慮的語氣說:“恐怕……”

樓西寒卻不等她說完就已經(jīng)走遠,滿心都是如何除掉那個“作惡多端”的山妖。靈殊遠遠看見他修長的背影,不好的猜測隱隱在她心底冒泡升騰,似乎隨時都會爆裂。

這種隱隱的不安促使她快步跟上前去。兩人很快就到了陳家村。出乎意料的,村長得知他們的來意,并未表現(xiàn)得過分驚駭,而是別有深意地看他們一眼,引他們進入家中。

村長盯住手中的茶盞,斟酌良久后才抬頭,小心翼翼地問出一句:“若果真找到妖物,你們將如何處置?”

他是看著靈殊發(fā)問,誰知接話的卻是樓西寒。但見樓西寒眼睛微微瞇起,掩住危險的光芒:“殺無赦?!?/p>

十里香淡青色的煙霧裊裊升起,妖氣的源頭離兩人所在之處愈來愈近。直到它停在房門口不再前行。

樓西寒詢問眼神投向靈殊,靈殊卻沒有看他,冰涼的雙手微微發(fā)顫。她看見如同木偶一般坐在一邊的村長,心里涌上一絲疑惑。

靈殊深吸一口氣開始盤膝打坐,卻總覺得心神不寧。屋外的風(fēng)聲蟬鳴無視了門戶的阻隔,就如一切都是在她耳畔響起。

不知多久以后,她才聽見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閣下與我無怨無仇,卻因何來此尋釁?”

樓西寒的聲音平靜無波,靈殊卻察覺到他隱忍著,夾雜了興奮的殺意。他道:“幾日前陳家村路過一個游玩的富家公子,他的侍衛(wèi),可是盡數(shù)為你殺害?”

“確是妾身所為,”女子氣息微頓,似是被勾起了什么不堪記憶,“可是他們——”

“你承認了便好?!膘`殊從他的聲音里聽出更盛的殺意,擺在膝上的手不由一抖。下一刻,樓西寒的話一字字傳入她耳中,“那就受死便是?!?/p>

金器鏗然相擊,叮當(dāng)作響,如同未知的咒語攪得她的心如同被烈火炙烤。靈殊終于按耐不住,霍然起身,走到門邊卻始終下不了決心推開,仿佛這扇門之后是無間地獄。

女子還在試圖解釋,字句卻似被劍芒斬裂,只能聽見“欺辱”、“仗勢”、“抵死不從”等模糊斷片的字詞。

龜縮在角落的村長終于開口,蒼老的顫音如同一記重錘:“幾日前村里來了個富家公子,他帶著的仆役狗仗人勢,脅迫地強辱了村東頭的姑娘……那姑娘自戕了。你們說的狐妖,她殺的那幾個人,都該殺,該殺的……”

“那是個極好的姑娘……她也是個極好的姑娘?!贝彘L一雙渾濁的眼隔著窗戶往外看,“我們只畏懼她是妖,可她終究沒做錯過什么。何況……”

門外金器錚鳴間,突然插進一聲歡快且未意識到危險的喊聲:“娘!你和這個大哥哥在做什么?”

村長猛地站起,椅子與地板刮擦發(fā)出刺耳的尖響,語聲里帶著些緊張的哀求:“姑娘!”

靈殊終于下定決心推門而出,沉沉的一聲“住手”,仿似帶了雷霆萬鈞之勢??呻S后她的瞳孔猛然放大又縮小,伴隨著如同近在耳際的撲哧聲響——

容色艷麗的青年女子撲在幼小的孩童身前,擋住了樓西寒刺向孩童的劍。

而樓西寒背對她,劍上清霜般的月華被血跡掩蓋,使人心驚。

蜿蜒的鮮紅色順著劍尖一滴滴墜在地下,與黃土混合,形成臟污的一攤顏色。

一時間天地靜寂,孩童呆呆地看著女子身上不斷涌出的鮮血,好久才真正反應(yīng)過來,飛蛾撲火般撲在那具尸體上。

“娘!”稚童撕心裂肺的一聲喊,一時驚得靈殊幾欲落淚。

塵埃落定,陸陸續(xù)續(xù)有村民從家中走出。他們臉上并沒有除去大患的快意神色,反而一副沉痛的表情。無論是靈殊,還是樓西寒,抑或眼睜睜看著躺在血泊中女子的村民都沒人說話。靈殊望著眼前情形,竟覺得目光所及都是觸目驚心的血色。

有人上前抱起孩童,孩童猛烈掙扎起來,含著淚望向樓西寒,發(fā)紅的眼角幾欲被撐裂:“壞人!我要殺了你,為我娘報仇!”

稚童的哭嚎毫不掩飾,旁觀村民看著這令人心酸的場景,已有人別過頭去悄悄抹淚。

靈殊眼睛發(fā)酸,仰頭看天,好使眼淚不真的也失去控制滾落下來。然后,她又四顧周圍,只覺得這一切都如在夢中。樓西寒仍背對她站立,瘦削挺拔的身影第一次讓她覺得無比陌生。

她幾次張嘴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真正聽見時卻干澀沙啞得不像自己的聲音,“……我讓你住手?!?/p>

樓西寒沒有應(yīng)答,良久后才極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黑黝黝帶著沉郁的瘋狂的眼睛對上她的,一字一字,艱難地吐出:“師父,她是妖?!?/p>

聽見他的話,靈殊想勾起唇角做一個笑模樣,卻比哭還難看:“你怎么能對一個這么小的孩童下手……為了‘?dāng)匮В闶欠袷裁词露甲龅贸鰜???/p>

她自言自語般低喃:“我早讓你住手……她已住手了。”

靈殊抬頭怔怔地看他。他身后大片浸染的血,血泊中漸漸變化為山狐的僵冷尸體,伏在狐尸上嚎啕的稚童,與看見這一幕偷偷抹淚的村民,都在她眼中模糊。

靈殊突然一個巴掌甩在他臉上,沉痛地喊道:“你卻殺了她!”

靈殊突然的暴怒讓樓西寒猝不及防,隨之而來的還有穿透他身體的短匕首。樓西寒先看向自己腹部伸出的殷紅刀尖,又看向手持匕首的稚童。稚童憤恨地盯著樓西寒,眼中有火焰在灼燒。

他正要一掌揮出,靈殊卻已經(jīng)搶先把那孩童摟在懷里,半蹲著仰頭看他:“善惡不辨,是非不分。你不僅是要毫無分寸地斬妖,如今是要將人也一同殺掉干凈了么?”

“師父——”樓西寒想要爭辯,卻最終頹然地閉上了嘴。

靈殊抱著孩童走向村長,道:“雖然這孩子的確是凡人無誤,但他終究是狐妖子嗣?!?/p>

村長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渾濁著一雙淚眼點頭應(yīng)允:“你且領(lǐng)他去罷。”

得到應(yīng)允后,靈殊抱著孩童離去,連一個眼神都不曾給樓西寒。純?nèi)坏暮鲆曌寴俏骱X得恐慌,心里轉(zhuǎn)過幾個念頭,他終于忍不住叫住靈殊:“師父!”

靈殊背對著他站住,卻不等他說話,先發(fā)制人:“跪下?!甭牭綋渫ㄒ宦曄鹿虻穆曧?,靈殊卻再一次邁開步子走開:“這一跪以后,你我?guī)熗角榉志捅M了。你自去斬妖除魔,匡扶正道——”

說到這里,她卻又是一頓,自語般嘆了一聲:“匡扶哪門子的正道啊……”

說著說著,她低低笑起來,使人倍感蒼涼,心底生寒。

短短三百年光景,初見時那單薄的少年形象恍在昨日,他卻怎么在自己眼皮底下,生生長成了這般模樣?

看見她抱著孩童愈發(fā)走遠,樓西寒跪在地上又喊一聲:“師——父——”

劍尖的血跡與他腹部的血跡一同蔓延向下,他道:“我又將是一個人了……”

靈殊前行的步伐滯了一瞬,又仿佛不曾聽見般恢復(fù)如常,漸行漸遠。

“求師父教我武道法術(shù)。”

聽見孩童這樣的請求,靈殊并不意外,這本就在意料之中。靈殊分出一分神思看他,眼里有著幾可燎原的火焰升騰。跪在她身前搖搖晃晃的孩童與她記憶中那個孱弱的少年重合,一時叫她有些恍惚。

——你為何要學(xué)法術(shù)?

——為斬妖除魔,匡扶正道。

——好。

靈殊矮下身子,如當(dāng)年問樓西寒一般,一字一句地慢慢吐出:“你想學(xué)法術(shù),是為了什么?”

孩童被她這動作嚇得后仰,卻還是睜大一雙眼,里面是毫不掩飾的深刻恨意:“報仇!我要殺了那個人,為我娘報仇!”

靈殊看見孩童的眼神不由心驚,恍惚想起當(dāng)年樓西寒眸中閃著熠熠光華時,臉上也是這樣的神情,而她不曾察覺。

過往三百年就這樣走馬燈般浮現(xiàn),最后停在樓西寒自作主張刺向狐妖的一劍。靈殊驀地閉上眼睛,對跪在地上的孩童長嘆一口氣,道:“我不會教你任何東西?!?/p>

孩童帶著滿面淚痕,驚怒哀切地看她,問:“為什么?!那個人叫你師父!你是怕我殺了他,對不對?!可是,他殺了我的娘親!”

孩童激憤的神情又一次與她記憶中的平靜哀慟的少年奇異地重合——

“他殺了我娘親!”

“它殺了全村八十二口人?!?/p>

所以,一個要報仇,另一個已無仇可報,便把無處消弭的怒火發(fā)泄在他以后所見到的所有妖族身上。彼時他對妖族的恨意已經(jīng)是燎原之火,終于在三百年后,鑄就另一場冤孽。

“你既然恨那個人,就不要成為第二個那樣的人。”不要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使你分不清善惡。

說罷,靈殊霍然起身,將孩童甩在身后。她再教不出第二個天資卓絕的樓西寒,也不愿教出第二個被仇恨與偏見蒙蔽雙眼的樓西寒。

靈殊的屢次斷然拒絕,讓孩童越挫越勇。孩童仍是固執(zhí)地喚她“師父”,靈殊每日醒來都能看到孩童跪在她床前的地上。

十幾年光景如白駒過隙,當(dāng)日孩童逐漸長成了少年。有時靈殊自睡夢中驚醒,少年的神態(tài)一如三百年前的樓西寒。靈殊不由暗暗心驚,自此更加戒備少年,生怕他走了彎路。可終究沒能逃得過因果。

一日,她在夢醒后沒有看見跪在地上的執(zhí)拗少年,甚至一連幾日都找不到他行蹤。幾日后,他再回來,卻帶著滿身妖氣。少年赤紅眼瞳似喜似狂,手中提著一把染血的長劍,看見靈殊想要迎上來卻在遠處就止了步,囁嚅著叫了一聲:“……師父。”

靈殊怔怔地看他,眼前少年的聲音與她記憶中陳家村里,那人聲嘶力竭的一聲“師父”重合,她仿佛又抱著大聲號哭的孩童走出陳家村,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而那人跪在地上,發(fā)出夢囈般的絮語:“我將又是只有自己一人了……”

而此刻,眼前的少年盯著她,一雙大眼里除了大仇得報的快意,更多的是無措茫然與惶惑:“師父,師父……我殺了他?!?/p>

那一瞬間,靈殊如同被驚雷劈中,腦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艱澀地問他:“你說……什么?”

靈殊怨樓西寒自作主張殺害無辜,卻從沒想過要他以命抵命。是以少年說出這話時,她先是覺得荒謬,隨后心底生出巨大的恐慌。

她想聽見少年說他不過是同她開了個玩笑,少年卻仍是以同樣的姿態(tài),愣愣地重復(fù)一遍:“那個人,我殺了他……我終于殺了他……”

“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夠使用法力了……我變成您的模樣……”少年盯著自己持劍的手,神情奇異地扭曲,斷斷續(xù)續(xù)、顛三倒四地講述,“他的血流得很多……和娘當(dāng)初流得一樣多……師父,我很害怕……”

靈殊頭昏腦漲地聽著少年敘述,心一寸寸地下沉。

她終于忍耐不了少年的描述,與自己順著少年的描述勾畫出的殘酷情形,踉踉蹌蹌地順著少年一路散佚的妖氣尋去。

靈殊想,少年與樓西寒終是有所不同,僅僅是手刃自己的殺母仇人便慌亂如斯;靈殊想,少年身為狐妖血裔,又怎么可能是個純乎的凡人?靈殊想東想西,卻獨獨不敢想到樓西寒。她怕自己去得太早,看見他痛苦地掙扎卻無能為力,又怕自己去得太遲,只能看見他冰冷的尸體。

三百年相伴,十幾年追憶的人,她怎能輕易割舍?

這一路,她把能想的東西想了個遍,真正見到他卻是大腦一片空白。堆積如山的尸體與破碎凌亂的妖氣混雜,尸體上洇下的血跡一直蔓延到她腳下,而樓西寒閉著眼背靠尸堆,胸口的大片殷紅愈發(fā)擴大,勾起的唇角掩飾不住他的虛弱。

靈殊連這些橫七豎八的尸體都不再顧及,一步一步靠近他。樓西寒似有感應(yīng)般驀然睜開眼,與她目光相接。

樓西寒扯起嘴角想要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痕,卻連再向上勾一勾唇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是低低喘息幾聲,望住她的眼睛,喚道:“師父?!?/p>

“……師父?!?/p>

憶·一夢西寒

我沒有想到,我等了這十幾年,竟然換來了她這樣毫不容情的一劍。

“我說過的。”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為我娘親報仇!”

劍尖刺入皮膚的聲音輕微得只要不仔細聽就不會被發(fā)覺,執(zhí)劍的人模樣漸漸變化,不再是我熟悉的那個人的容貌。

我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真好,不是她要殺我:不是我的光,將我推進無垠的黑暗。

刺出這一劍后,少年的神情變得慌亂,如同從夢中驚醒般,失措地抽劍出來。雖然記憶已經(jīng)模糊,但我還是依稀記起,這個少年是當(dāng)年那個狐妖的孩子。這個少年,終于也沒能走出冤冤相報的怪圈。

少年做出一個似笑非笑的難看表情,發(fā)瘋似的拖著我的胳膊駕云亂竄,直到停在陳家村村口。濃烈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想要回避,卻還是避無可避地看見堆成小山的尸體。

有陳家村的村民,也有那個扯謊借刀殺人的公子哥兒。時間已經(jīng)在他們身上留下痕跡,卻還是被少年一一找出并殺害。

我想起他變化成靈殊模樣時的那句“殺孽無數(shù)”,恍惚明白了其中深意。

他所殺的人,是因我那一劍而死,這諸多事端,皆因我而起。

少年扔垃圾一般將我推進那尸堆里,然后放聲大笑,笑著笑著卻流出了眼淚:“娘!我為你報仇了……”

一剎那如同時光回溯,黑暗的長夜里也曾有一個少年手握女子的長劍,瘋子一般斬碎早已死去的巨蟒的血肉,一劍一劍不肯停歇。

而那時,女子打落了他手中的劍??墒?,他把劍握在了心里。后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他修習(xí)法術(shù),他斬妖除魔……他又引發(fā)了新一輪仇恨的循環(huán)。他的師父最終離他而去。

他最終……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那狐妖生下的少年,不知已在何時離開。我靠著身后的累累尸骨,閉上眼睛漫無目的地亂想,想十九年前冬天雪地里并排的兩雙腳印,想三十四年前風(fēng)中糾纏的衣袂袍角,想一百六十五年前一閃而過的如虹劍影,想三百多年前釘在樹干上的眉間月。

然后,我想到當(dāng)年我跪在她面前,字句鏗鏘:“為斬妖除魔,匡扶正道?!?/p>

最后,我想起夕陽下她抱著幼童,被拖長的影子。

師父。靈殊。

我不自覺地張開眼睛,空洞地望著頭頂?shù)那囫?。若能早知?dāng)初孤注一擲的那一劍會讓她暴怒至此,我還會不會刺下去?我無暇去想,因為她進入了我的視線,倉皇地,失措地。

看著她一步步靠近,我甚至疑心這是否不過是一場夢境。一聲“師父”已耗盡我的全部氣力,可我仍是不甘心地發(fā)出破碎的音節(jié),將這句話講完。

“師父,你再摸摸我的頭。”

許久以后,手的溫潤觸感覆在我的頭頂,我終于支撐不住愈發(fā)沉重的眼皮,闔住雙眼。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沉寂的黑夜里,白衣勝雪的女子眸色清淺,在我面前蹲下身來,將手平攤,伸到我面前:

“你也可以不是一個人,我叫靈殊?!?/p>

尾聲

生死門通往太虛幻境,是虛幻與現(xiàn)實的分界。

生死門內(nèi),是一場浩大的夢境,門外則是云間山水與教人清心寡欲的道法清規(guī)。云間弟子若要從幻境中出來,要么熬過五百年的漫長歲月,要么——踏過生死。

鎮(zhèn)山神使每逢太虛幻境開啟時便會出現(xiàn),為諸峰弟子分發(fā)名叫“濯塵”的靈藥。

飲過濯塵的人,入了幻境便不記得現(xiàn)世種種,出了幻境便不記得幻境里的愛恨情仇與生死悲歡。于是,太虛幻境里,無論如何跌宕起伏的一生,都不過是弟子們的南柯一夢。

又是一度太虛幻境開啟,不知在上度幻境里得了什么機緣,修為飛漲的主峰弟子樓西寒又一度站在生死門前,心中盈滿莫名的惆悵。

自他經(jīng)歷一場無從得知因果的死劫從這里出來,他便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一般,心中空空落落的。

這次來送藥的神使并非他以前見過的任何一位,是個看起來頗年輕的白衣女子。樓西寒不經(jīng)意間望見女子腰間的佩劍,心中驀地一動。明明從未見過,卻莫名地覺得熟悉。

再看向女子冷淡的眉眼,竟也有熟悉痕跡。他情不自禁地開口問道:“可是故人?”

女子未曾看他,隨手將裝了藥的青花小瓷瓶遞過來,道:“云間弟子,與我都算得上是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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