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抒雯

終于又到了秋高氣爽的日子，藍天掩映之下，大學操場上，身著迷彩服接受軍訓的新生們，英姿颯爽。

可惜，徐玉玉不會經(jīng)歷這一切了，她無法排解被騙走9900塊錢學費這件事，在報完警回家的路上心跳驟停，將人生的句號劃在了即將綻放的青春花季……

這原本是一個鯉魚躍龍門的故事，卻因一通詐騙電話淪為一場人間悲劇。

讓人激憤的是，這樣的悲劇接二連三上演，臨沭縣大學生宋振寧、惠來縣蔡某妍皆因詐騙電話猝死和自殺。是誰，導演了這一連串的悲??？

因為善良

“媽，我被人騙了，學費全沒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被騙的9900塊錢意味著什么，徐玉玉心里太明白了。它是父母省吃儉用大半年的積蓄。殘疾的母親無法工作，在外打零工的父親一個月三四千元收入支撐整個家里的開銷。貧困的家境不允許她發(fā)生這種“花錢買教訓”的錯誤，這，太奢侈了！她只能絕望地吶喊“咱家都這樣了，為什么還有人來騙我！”……

“忠厚老實，真的很好很好”。這是大學同學眼中的宋振寧。

宋振寧，猝死前的幾個小時還在網(wǎng)上給爸爸媽媽買了衣服和鞋子，手機上的短信提示他：學費卡的余額還有184.78元。這個善良的孩子心里想必裝的全是家人。

而選擇自殺的蔡某妍何嘗不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她在死前給弟弟QQ上的最后一段留言如此懺悔：“自己太蠢了，相信了短信詐騙，被騙光了老媽給我的一萬多元錢……我真的承受不了，只能以這種方式來結(jié)束我的生命……很對不起你們，老媽，老爸，對不起，不能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了……”

孩子們眼里心里裝了太多的父愛母愛，幼小柔軟的心靈早早感知了人間冷暖。不想拖累父母，不想令父母失望……他們?yōu)樽约合氲锰?，以至于當自己犯下“不可挽回”的過錯后，無法承受來自內(nèi)心的巨大壓力，脆弱地倒下了。

因為善良，他們無法釋懷自己的過錯。也是因為善良，他們輕易地選擇了相信。

善良的人往往生活在相對純凈的世界，那里沒有太多謊言。徐玉玉、宋振寧、蔡某妍，家境雖不富裕，但是我們能感知他們的家里充滿溫暖?！叭敾ㄥX買了個教訓，學費沒了再給你湊，咱家供得起?！?、“沒事，錢沒了咱可以再賺。別太難過了”，這是經(jīng)濟遭受重創(chuàng)后的父母寬慰孩子的話，沒有難聽的責備，只有寬慰和撫愛。

從這種家庭走出來的孩子，我想，會更容易相信美好。所以，當詐騙犯找上門來時，他們不懂得保護自己，更看不到惡意的欺騙。

當看到有人嘲笑這樣的受騙者，我想說，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因為貧窮

9900元，在一個富二代的手里，僅僅是一個常換常新的包包。

如果不出人命，徐玉玉們?nèi)绾文鼙槐娙巳绱岁P注，扼腕嘆息？絕不會是因為被騙走的區(qū)區(qū)幾千塊錢。貧窮的人群，從來都不是大眾關注的焦點。

近年來，詐騙犯騙走了多少個幾千塊？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我們總是可以高高掛起。只是，即使落到了自己頭上，也只能無奈地一聲嘆息。

因為，當你試圖去跟邪惡抗爭尋求幫助的時候，總是會得到“現(xiàn)象太普遍，追查太耗精力太耗錢，不值當”這樣的坊間說辭。助學金，是徐玉玉追夢路上遇見的曙光，原本是減輕家庭負擔的福音，卻也將她引上了一條不歸路。

8月19日，騙子的電話打給了徐玉玉的母親李自云?！拔衣犽娫捓镎f要發(fā)放助學金，就讓閨女接電話。”據(jù)李自云回憶，騙子讓女兒在20分鐘內(nèi)趕到ATM機旁，并稱通過ATM機就可拿到這筆助學金，“女兒當時沒有懷疑，抓起家里的雨披，騎著車就去了附近的一家銀行?！?/p>

如果不是因為貧窮，徐玉玉不需要伸手尋求支援，也就不會錯把騙子當恩人。

如果不是因為貧窮，宋振寧就不會因騙子說他的銀行卡號被人購買珠寶透支了六萬多元而驚慌失措，以致“我這么聰明的人咋就被騙了”。

如果不是因為貧窮，蔡某妍也不會對“電視臺節(jié)目中獎”渴望到失去理智判斷。

如果不是因為貧窮，即使損失了這9900元又有何妨？丟了一個包包而已嘛。

可是，徐玉玉們無法選擇出身，無法選擇不貧窮。

窮人沒有太多的掙錢手段。體力勞動者在田里頂著烈日耕種、在城市里扛著水泥建樓，掙的都是血汗錢；腦力勞動者、鄉(xiāng)村教師和普通文員，安安分分地做一份工作，每月收入僅能溫飽。長期的低收入狀態(tài)，讓“意外之財”對他們的吸引力，比其他人更大。本來機會就少得可憐，一點小誘惑足以令他們心存僥幸放松警惕。

也是因為貧窮，他們沒能見太多世面，難辨騙子真?zhèn)巍?/p>

乖乖女徐玉玉，知道唯有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隨身攜帶的手機沒有電話卡，不能打電話不能上網(wǎng)，只能當鬧鐘。而唯一能讓她與外界接觸的，是學校食堂對面那塊每天晚餐時播放央視新聞的大屏幕。

也是因為貧窮，他們能調(diào)動的社會資源實在太少。窮人被騙后，常常是啞巴吃黃連，“花錢買教訓”。跳海自殺的蔡某妍連報警都沒有，就了斷了自己。坊間的說辭告訴他們，報案的作用不大。否則，徐玉玉也不會在報案后仍然心神不安繼而猝死。

他們沒有到網(wǎng)上發(fā)帖曝光，幾千塊的事，在網(wǎng)絡海洋里不值一提。況且，真正的窮人，或許連一個能夠發(fā)朋友圈求助的手機都沒有。

窮人的窮，窮在對現(xiàn)有社會公共資源的占有極其有限，支配能力更低。一旦被騙，像徐玉玉這樣善良的窮人，只能默默忍受，吃苦熬過去。

貧窮，讓生活困頓，讓人沒有安全感。然而，貧窮沒有罪，更不應成為不法分子實施犯罪時利用的弱點。

元兇是誰

善良的人、貧窮的人，這原本應該被保護和善待的人群，卻遭遇殘害。誰是真正的元兇？

是騙子。對，直接兇手當然是那幾個騙子。是徐玉玉電信詐騙案的頭號犯罪嫌疑人陳文輝和他的幾個同伙，是打電話給宋振寧，發(fā)信息給蔡某妍的那一群騙子。

謀財導致害命，當然可恨。但讓騙子如魚得水、讓好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土壤，才是問題的根源。

根據(jù)現(xiàn)有信息和常識推斷，騙子擁有三個有利條件。一是擁有170/171“詐騙專用號段”，而電信主管部門和電信運營商對此無法采取有效管控；二是可以盜用身份證在正規(guī)銀行開卡而不被識破，騙到的錢能安全轉(zhuǎn)移；三是掌握海量的個人信息，豐富、準確、及時更新，可以精準定位“因材施騙”。

面對具有多重優(yōu)勢的騙子，不能責備受騙者識別能力不足、承受能力不強。在組織化的騙子群體和一盤散沙的受騙群體之間的博弈中，騙子永遠占上風。

“與時俱進”的騙子開發(fā)的新套路，總能夠突破防御最薄弱的環(huán)節(jié)，就像狼群總是能夠獵到落單的羊。這不是狼的高明，而是羊群守護者的失職。我們這些還沒被成功騙到過的人，未必是自己多聰明，也可能是其他人用血淋淋的教訓給我們發(fā)了警報。況且，聰明如清華教授，一樣被騙了1760萬。

詐騙已成為一個規(guī)模龐大、產(chǎn)值驚人的產(chǎn)業(yè)。據(jù)統(tǒng)計，在中國，從事網(wǎng)絡詐騙產(chǎn)業(yè)的人數(shù)至少有160萬人，“年產(chǎn)值”超過1100億元。160萬個“吸血鬼”盤桓在我們頭頂，這是多么恐怖！

即使你相信自己獨具慧眼，又怎能保證家人不中招？獨具慧眼是有代價的，你又有多少時間精力可以消耗在與騙子的斗智斗勇中。即使不遇到騙子，狂轟濫炸的騷擾電話也已破壞無數(shù)美好的心情。

在所有被騙子當做武器的漏洞中，最受關注也最值得重視的，是個人信息泄露的失控。多起學生被騙事件，讓人們懷疑相關教育部門和學校是否要負責任，是不是有內(nèi)鬼監(jiān)守自盜？

徐玉玉的信息是被黑客盜取，還是內(nèi)鬼監(jiān)守自盜，目前還不得而知。據(jù)稱，事發(fā)后有調(diào)查者曾試過“侵入”臨沂周邊多個市縣教育局的網(wǎng)站，發(fā)現(xiàn)幾分鐘就可以進入，相關信息可以隨意瀏覽和下載。這無疑給內(nèi)鬼或外鬼提供了違法盜取信息的有利場所。

在許多人的日常印象中，往往是剛在某個地方提交了資料，相關領域的推銷電話轉(zhuǎn)眼就打過來。就算黑客可以未卜先知，守株待兔，保管著大量信息的機構(gòu)沒有相應的安全防范技術和機制，也是普遍存在的事實。

漏洞未必只有一個，該承擔責任的一個都不能逃。

經(jīng)過沉痛后的認真思考，人們重新意識到，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安全風險有多高。幾個年輕生命的逝去，是否會讓整個社會覺醒，帶來有效的治理和真正的改變？

如果生命的代價只換來臨時的應急表態(tài)，如果風浪過后騙子依舊風生水起，那無疑會令人絕望。

我們得知道，有些美好，一旦錯過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