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怡寧
“嘿,你想回地球去嗎?”
弓身窩坐在囚籠里的我微微抬起頭,說話的人,嗯,應(yīng)該是人吧,在一面巨大的電子激光屏幕前操作著什么,他戴著護目鏡,我看不清他的臉。
我沒有作聲。
三年前,我莫名其妙地被開普勒星球的人帶到這里,他們說我身上沒有地球上最普遍存在的自私與攻擊性。
于是我成了他們的研究樣品。
那人一直在輸入一些我看不懂的字符,那個我估摸著跟計算機差不多的東西在處理數(shù)據(jù)時一直發(fā)出“嗶哩嗶哩”的聲響,隨后,一串串熒光綠的編碼便在空氣中游走。
驀地,我就想到了我家院門口的那株香樟,葉子碧綠的時候,陽光一照也是綠得熒亮。
“我分析了你的毛發(fā)、血清和基因片段,以及這三年來對你的行為實驗的數(shù)據(jù)和當時所發(fā)出的腦電波信號,發(fā)現(xiàn)你和絕大多數(shù)地球人不太一樣。”他停了一下,“你的自私片段消失了?!?/p>
“所以呢,這又能說明什么?人與人本來就千差萬別?!?/p>
“所以我們懷疑你是我們開普勒星球的子民?!彼D(zhuǎn)過椅子來。
“胡說,這不可能?!蔽抑币曋耘f面無表情。
“你地球上的身份顯示是孤兒,再有這一系列的數(shù)據(jù)比照,這讓我們不得不相信,你是我們經(jīng)過地球時不小心遺落的那個孩子?!彼Z氣確鑿,“所以我來問問你,你是要留下,還是回到那個雜亂污濁的地球去?”
“你等等,我有點亂?!钡厍??開普勒?沒有自私與攻擊?我到底是誰?回去還是留下?這所有的一切在我的頭腦里匯成一股颶風,然后旋轉(zhuǎn)——旋轉(zhuǎn)——旋轉(zhuǎn)——像瘋了一樣。
那人停了一會兒又平靜地說到:“在你做出選擇之前,我還是要負責任地告訴你,你的基因本質(zhì)上并不適合在地球上生存?!?/p>
我自己明白,我無欲無念、無怨無愁。
而地球,抑或可以稱作人間,卻充滿了貪嗔癡、慕戀欲、愛別離、求不得。
可我卻不愿舍它而去。
“你可以讓我看看現(xiàn)在的地球是什么樣子嗎?”我凝視著那人,湊近了籠門。
那人低頭看了我一眼,嘆了一口氣,長長地。
“你當真要看?”他再一次試圖讓我收回剛才的話。
“是的?!蔽液軋远?。
他的動作頓了一會兒,然后開始從機器的存儲空間內(nèi)調(diào)取影像資料。四下里靜靜地,沒有一絲陽光透進來,實驗艙里的光照、溫度、濕度統(tǒng)統(tǒng)由微電腦控制,剛剛好。我突然就懷念起大夏天在鬧市閑轉(zhuǎn),滿頭大汗地和小攤販講價的日子來。
微電子屏顯示出地球的影像來,五大洲的輪廓開始慢慢清晰。接著,一幀幀畫面便在眼前浮現(xiàn)——依賴電子成像技術(shù):地球上有人找到了抗擊艾滋病的藥物,有人正在炎熱的大陸上忍受著變異病原蟲的感染,有人享受著混合動力車的舒適,有人卻因為戰(zhàn)爭而四處奔走哀哭。
最后一個畫面是我曾經(jīng)的家,因為久無人住,里面被小偷光顧過,凌亂,潦倒,似乎還有老鼠。
我們都沒有說話。
“人間就是一艘漂浮在欲望之河上的輪船——河水因為摻雜了過多的欲念而散發(fā)著微微的腐臭,像一鍋浮游生物熬成的粥。但不得不承認,是人的全部欲望承載起了人間——生的欲望,死的欲望,從善的欲望,作惡的欲望……所有這一切匯聚在一起又托起了人間,于是靜靜地流向虛無之境?!?/p>
“那么人間就是天堂,人間就是地獄,人間就是人間?!?/p>
“人間就是無數(shù)人的活著?!?/p>
我頭腦里有些亂,卻又分外地清晰。
我靜靜地看著地球上的人們,哪怕?lián)頂D、貧窮、疾病,依舊虔誠地尋求他們的福祉,以上帝的視角。
“我決定回去?!?/p>
點評
讀罷本文,不由得讓人想起了威爾·史密斯出演的科幻電影《重返地球》。當?shù)厍蛟缫驯挥?、貪念、貧窮、疾病、污染、擁擠所包圍的時候,文中的“我”卻給出了堅定的答復(fù):“我決定回去。”為什么“我”會給出這樣的答復(fù)?當然是因為對地球的不舍與依戀——就算地球早已千瘡百孔,回歸地球也仍是每一個地球人不變的選擇。這是一篇科幻題材的小小說,但同時更是一篇充滿了反思、渴望、回歸與愛的小小說。作者在短短的千字文中,控訴了環(huán)境的污染、欲望的深重,但同時也表達對人類、對家園、對地球那無盡的愛與包容。作為一名高中生,能寫出如此厚重有力度的文章實屬難得,獲得特等獎自在情理之中。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6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