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在歷史的延遷中,塞納河的兩岸逐漸有了人群和功能上的分野。河的右岸,集中了銀行、金融集團、保險公司、股票交易所,還有巴黎的諸多地標性建筑,如凱旋門、盧浮宮等,還有著名的香榭麗舍大道、協(xié)和廣場。如果你細心觀察,會發(fā)現(xiàn)居留右岸的人群大多面色嚴肅,說話嚴謹,直奔主題,他們著裝一絲不茍,奢華或低調的奢華里,透出來的氣質是理性帝國骨子里的務實和驕傲。
政治權力中心轉移以后,左岸遺留下的是日后蜚聲海外的三大院校:巴黎大學文學院、法蘭西大學、法蘭西學院。與此同時,各種書店、出版社、小劇場、美術館、博物館等陸續(xù)建造起來,與之氣質相匹配的咖啡館、啤酒館應運而生。這里的人群坐姿閑散,他們熱情、敏感,充滿了藝術氣質。出入此地咖啡館的人群中,曾經有薩特和他的情人波伏娃,還有海明威、畢加索、魏爾倫。梵·高也曾經于某個午后在咖啡館窗戶邊,長長久久地看著塞納河大橋上的光影變化。
如此演繹的左岸右岸,已經成了理念和象征,不再僅僅是地理的概念。在今天的語境中,加上“左岸”的前綴,平凡的事物便充滿了略帶憂郁的文藝色:左岸讀書、左岸服飾、左岸咖啡,甚至左岸女人。即使在偉大的文藝復興時代,“左岸”價值觀也未在現(xiàn)實的世界中獲得過比“右岸”更多的擁躉,但世事流水,即使清貧,即使蹇蹙,依然有才華絕世者來到左岸,依然有舍棄金錢和鮮花只為安頓心靈者來到左岸。
“小資”是一種態(tài)度,他們可能在這里喝過一杯咖啡之后,要吃幾頓的泡面,但因為這一杯咖啡,他們保持著對混沌的清醒、對渾濁的清澈,保持著思想不被銹蝕的锃亮。事實上,他們是社會這個大海里的酸性溶液,讓它的血管保持著流暢,避免血栓的形成。左岸向來都是右岸的清醒劑,它引領著右岸向著真善美的方向前進,它描繪著人類可能達到的美好程度。它是創(chuàng)造性的,而不是數(shù)據(jù)和制度狹隘因循的花園里所能長出來的。
但無論何時,世界的右岸居住著絕大多數(shù)的人群,這是必然的,也是必須的。人和世界首先都是物質的,精神和藝術都是物質上開出來的花朵,花朵需要養(yǎng)分和被認知、被欣賞、被收藏,它需要右岸的支持。左岸和右岸,其實難以割裂,無論是具體到一個地域或一個現(xiàn)象,還是具體到一個人。
人需要生存,即使你才華絕世也需要吃喝住行,你不可能只靠左岸的陽光活著。偉大的梵·高,如果沒有他弟弟西蒙在“右岸”的資助,他恐怕早就絕望了。擁有小資生活態(tài)度的人,他也必須先在“右岸”打拼,然后才能跨過“塞納河大橋”,去圣羅蘭坐過的“里普啤酒館”喝一杯咖啡。一個金融家,一個政要,在白天的右岸,他需要邏輯縝密,需要表情冷峻嚴肅,需要用法律表述一樣的句子陳述他的意見,但是在晚上的左岸,他可能是一個詩人、畫家或者戲劇家。這不是雙重人格,而是人本身就是左岸和右岸的結合體,只是有很多人,拆毀了“塞納河大橋”,忘記了左岸,成了一個徹底的右岸人,他們麻木,只知道追逐,直到生命離體,也未明白生命的意義。
富蘭克林的心靈大橋非常穩(wěn)固暢通。他既是科學家、數(shù)學家、音樂家,又是哲學家、政治家、發(fā)明家、出版商、外交家。他參加過美國獨立戰(zhàn)爭、參與起草《獨立宣言》,發(fā)現(xiàn)過數(shù)學公式、正負電子,發(fā)明過樂器、醫(yī)療設備,擔任過郵政局長。他的心靈兩岸都是風光旖旎,他可以在理性和感性之間自由切換,之所以可以如此,還要歸功于他對左岸的迷戀。每個人都該知道,一個人因為生計從左岸叛逃是容易的,而在右岸“起義”是艱難的,這樣的人一旦出現(xiàn),注定要驚世駭俗,他們中就有諸如釋迦牟尼。
太過堅硬便容易碎裂,太過古板便容易僵死,秦法和商鞅便是典型的例子。世界需要左岸,個人也需要左岸,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的心靈搭上一座橋,讓它直達心靈的左岸。那里有咖啡館,有圖書室,那里不為稻粱謀,只為清凈自己,只為不迷失,時刻貼近真正的幸福,不在物欲和權欲的追求中走上不歸路。那里陽光溫煦,那里音樂寧靜,那里可以自愈,可以相互療傷。在那里,我們都可以遇見更好的自己。
(編輯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