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彈幕網(wǎng)站很熟稔,但算不上網(wǎng)紅直播的重度用戶。多數(shù)時間我是一個小透明、旁觀者,但偶爾也會被主播或彈幕觀眾的有趣互動炸出來,也發(fā)上一句“66666”,“23333”,跟上彈幕的隊形。我?;燠E的直播專區(qū)很固定,但也會出于獵奇而去不相熟的區(qū)域串門,也看了很多“羞恥play”,尷尬癌病發(fā)到?jīng)_破天際。
但,坦白講,在寫這篇文字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為什么大家都愛看網(wǎng)紅直播?
網(wǎng)紅直播是反偶像崇拜
曾看過一個NHK的紀錄片,叫做《紀實72小時之地下偶像的青春》,該片背景是AKB48的模式成功后,大票年輕女孩投身地下劇場的演出。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女孩偶像的粉絲擁躉們會在演出完結(jié)后,集結(jié)在地下劇場外,等待到深夜,只為對他們的女孩偶像90度鞠躬說一句“辛苦了”。但他們又很節(jié)制:女孩在地下劇場的演出收入很低,晚上還得步行返家、奔跑著去趕最后一班地鐵,而這些粉絲們中不乏開著奔馳來看女孩演出的步入中年的中產(chǎn)階層,但他們從來不會送女孩回家。按照他們的說法是,這樣不行,我們只能目送她們回家,粉絲和偶像就是要劃清界限,如果不這樣拉開距離,我們的關(guān)系就難以維系?!半m然觸手可及,但如果太過接近就會破壞自己的夢想?!睕]錯,偶像必須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沒有覺悟的粉絲得不到信仰加持。
但網(wǎng)紅直播不是這樣子,粉絲各種聊騷主播,調(diào)戲主播,辱罵主播,求愛主播……這些都是司空見慣,而最常見的還是打賞主播,完了主播還得感恩地講一句“謝爺打賞”,有點天橋底下賣藝的味道。
這可不是偶像崇拜,這是來找樂子的。粉絲可沒在主播身上投注什么夢想,也沒把主播供在神壇上。
我們想看真實的東西,不想看制式的演出
有個網(wǎng)紅是學表演的,她一開始也攛掇著在室內(nèi)表演唱歌、跳舞或者個人才藝,但無人問津。反而是后來直播小女生的真實日常,就是那種看起來特無聊的逛街、吃飯、做美甲,卻一炮走紅。
我特別懷疑,這些粉絲們假如自己有了女朋友之后,是否愿意陪女友逛街、吃飯、做美甲?就這個類型的直播來講,網(wǎng)紅直播可以算是真實版的Galgame(起源于日本的美少女電玩游戲,玩家跟美少女互動,談戀愛)。網(wǎng)紅女孩會邊逛街邊跟粉絲聊天,邀請粉絲來幫她決定她要吃哪款雪糕,粉絲也會要求看女孩的包包、女孩的腳趾,通常會被一一滿足。女孩會生氣,會跟粉絲吵架,或者遇到委屈事在夜里穿著睡衣直播哭訴。假如你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女友,這會是一個真實發(fā)生的日常,這就很Galgame,Galgame就是在滿足玩家想要跟萌妹子交往的愿望,場景和事件越真實,這個幻夢也越真實。
在一個大型匿名同好群體里,找到認同感
我們愛上的可能不單單是網(wǎng)紅個人,也愛上了整個同好群體。直播可以看做是一個又一個的興趣小組,網(wǎng)紅是小組主題,喜歡這個主題的人,紛紛參與到興趣小組的活動中,這是一個篩選同好的過程。
在這個說法里邊,網(wǎng)紅是一個背景,而大家是愛上了跟同類人互動、建立鏈接的過程。愛美食的、愛游戲的、愛時尚的、愛鬼畜的,都找到了各自宿命中的組織。我們的感受和知識結(jié)構(gòu)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你話到嘴邊,滿屏的彈幕里,自然會有其他人說出你此時此刻最想吐露的話,這是一種美妙的融合經(jīng)驗。在這里,你的感受和想法總是得到確認,不會有人指著你的鼻子評價說“你好奇怪喔”或者“說這個有什么用?快去搬磚賺錢”。
所以,某種程度上,這也像過去的茶館,可能大多數(shù)人不是過去品茶的,而是去聽喝茶的人神侃,大家在一起擺龍門陣。
這是個自戀的年代,我們都愛上了鏡子里的自己。
英文中的自戀(narcissism)一詞源自一個希臘神話:河神與水澤女神的兒子納西索斯(Narcissus)是個美少年,無數(shù)少女對他傾慕不已,但納西索斯都不為所動,一日他無意間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心神搖曳,自此愛得不可自拔。
而我們也正身處一個自戀的、文藝復興的年代,我們把自己高舉過頭頂,而對偉光正全能式的人物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正因此,在26個項目中拿金牌的奧運冠軍并未讓我們趨之若鶩,而得了銅牌的傅園慧開直播卻引得上千萬觀眾圍觀—我們之所以這么愛傅園慧,是因為我們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個真實的、不做作的、勇敢表達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