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寒
克麗斯托爾·M. 赫夫
三聯(lián)生活周刊:雨果獎和星云獎可以說是目前全球科幻文學界兩個最高獎項。能否簡單為我們介紹一下兩位的工作以及世界科幻大會和雨果獎的關系、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xié)會和星云獎的關系?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世界科幻大會(Worldcon)每年都會在世界各地巡游,而每一屆世界科幻大會的工作人員都是不相同的,將會是一個全新的班底。所以作為Worldcon的主席,我的工作主要是負責組織管理全世界的工作人員。我們的成員遍布49個不同的國家,內(nèi)部組織結(jié)構(gòu)也非常龐大。我的工作主要是和另一位住在芬蘭的聯(lián)合主席尤卡·哈爾姆(Jukka Halme)一起協(xié)調(diào)不同的團隊。我們分工管理著大會各個部門的工作。我負責著大會的拓展服務、市場推廣和一些相關的活動,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另外我也招聘新人,和來自全球的人們探討世界科幻大會。目前,我們的工作人員應該超過了300人。理論上來說,籌辦這個項目需花2年時間,但實際上它卻是一個6年的工作量(笑)。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xié)會則有50年的歷史,有超過2000個成員。需要強調(diào)的是,我們不光有美國小說作家,也同樣輻射全球。這些成員全部都是專業(yè)的科幻奇幻小說作家。因此,星云獎和雨果獎的一個最大不同是,雨果獎是由全體注冊該協(xié)會的會員選出的,因此可以說是一個由讀者評選出來的獎項;而星云獎是由一群專業(yè)作家評選出的獎項。這兩個獎項有時會重合,有時會相異,我覺得這是非常有趣的一點。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確實。因為全世界的讀者都可以成為Worldcon的會員,這樣他們就能提名上一年他們喜歡的作品,并在最后的角逐名單上投票。Worldcon的會員身份是讓你為雨果獎提名并投票的前提。全世界的任何人都能參與獎項評選,為喜歡的作品提名并投票,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它告訴你的讀者朋友們,任何人都能注冊會員并且親自提名雨果獎。
三聯(lián)生活周刊:赫夫女士為此次芬蘭申請世界科幻大會主辦國的成功做了不少工作。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嗎?之前在采訪中,你也笑稱自己被芬蘭同人圈“收養(yǎng)”了,請問你作為一個美國人,為何對芬蘭具有如此特殊的好感?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我之前曾擔任過或聯(lián)合擔任過其他6個科幻大會的主席,都在美國境內(nèi)。有一個是在波士頓的科幻“讀者大會”,那段時間其實非常艱難,對于那次大會有很多負面攻擊,并且那段時間我也收到了很多恐嚇信、威脅言論等。其中有兩次,甚至是死亡威脅。但是,在這些充滿仇恨性的電子郵件中,我收到了一封脫穎而出的溫暖、獨特的來自我之前在其他科幻大會上遇見的芬蘭朋友的電郵。他們說:我們注意到了這些正在發(fā)生的形勢,你目前還好嗎?那封郵件在那段時間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在那段危機四伏的時光中。所以當時我就對自己說,好!我要和這些人多花些時間在一起,更深入了解他們。因為之前,我只和他們有一個周末的交流機會。所以,在我去上一屆科幻大會的時候,我有意多花了些時間和他們交流。那時他們對我說,他們想申請下一屆世界科幻大會的主辦國為芬蘭。于是我們開始著手準備了。我為芬蘭在美國做了大量的拉票工作,幾乎成為他們在北美的代言人。3年內(nèi),我11次去到芬蘭。因為,我必須足夠了解芬蘭,也必須足夠了解芬蘭人。
三聯(lián)生活周刊:蘭博女士,作為美國科幻奇幻協(xié)會的主席,你平時的一些具體工作主要是什么?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要想成為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xié)會的成員,你必須是一個頗有建樹的專業(yè)作家,所以,一旦等我自己有了這一資格后,我就立即申請加入了這一協(xié)會。可以說,成為該協(xié)會的會員,對于一個作家職業(yè)生涯而言是一種里程碑式的意義、值得一提的成就。之后我開始免費做一些義務性工作,并且似乎是由于我非常擅長處理麻煩吧。要知道,美國科幻奇幻協(xié)會可是一個有很大攤麻煩事的地方……它是一個小組織,并且也有資金投入,所以,管理它是必須具有商業(yè)頭腦的。而我之前有過商業(yè)經(jīng)驗——是微軟的一個經(jīng)理。所以,我也許做了很多工作,使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xié)會更像一個“公司”,所有董事會成員都知曉大家現(xiàn)在正在做些什么事;一旦某些地方出現(xiàn)問題,董事會成員也知道和什么人進行溝通。但我做主席之前,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對方在干些什么。
三聯(lián)生活周刊:近來,也有聲音說“雨果獎”變得越來越政治化了,你們贊同這一點嗎?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確實,我也聽到了很多類似評論,甚至有人說雨果獎的結(jié)果有受到某些政客的操控。但我卻不認為雨果獎越來越政治化。我覺得這其中凸顯的很不幸的一點是,人們以這為借口,去不同意對方,而不是互相學習。作為Worldcon的聯(lián)合主席,我認為每一部科幻奇幻小說都是非常棒的。目前,我正在嘗試每年都能讀150本當年出版的新科幻奇幻小說。我認為,閱讀范圍的廣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只不過可惜的是,有些人還是堅持認為科幻文學就該遵循某種路子或模式,就該具備某些元素,或是……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科幻小說其實是一個非常寬泛的集合,可以容納各類不同的聲音。這種將科幻小說局限在特定小范圍內(nèi)的做法非?!吧怠?,科幻小說是所有人的。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個人非常喜歡的科幻作家和作品分別是什么?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我最喜歡的科幻作家中,不得不提的一位就是奧克塔維亞·巴特勒(Octavia Butler)。我非常喜歡她的三部曲《莉莉斯的血》(Liliths Blood)。我也非常有幸能夠成為她的學生。幾年前她去世了,但她寫下了很多非常重要的科幻小說。
凱瑟琳·蘭博
克麗斯托爾·M. 赫夫(Crystal M. Huff):對我而言,我很難選出我“最”喜歡的小說作家,因為作為明年世界科幻大會聯(lián)合主席,我似乎不太方便做出選擇。而且,私下里我和很多科幻作家也都是朋友。但是,可以說我最喜歡的一些科幻小說,它是2014年出版的一本書,估計沒有多少人看過,因為它是一位芬蘭女人寫的。這本書簡直棒極了,作家叫Emmi It?ranta,她寫的小說叫作《水的記憶》(Memory of Water)。她分別用芬蘭語和英語同步寫作了這個故事。故事講的是一個住在芬蘭的女人,她家庭都是以經(jīng)營茶館為生。但在一場毀滅性的大災變發(fā)生后,飲用水變得非常稀缺并由政府監(jiān)管、控制。因此,要尋找到一種適合煮茶的水變得非常困難。從這本書你可以知道,當人類“不了解過去”的時候,什么會發(fā)生,什么可能發(fā)生。這是一本非常感人的書,讓我都忍不住流淚。這是一本我會推薦很多人看的書,雖然并不知名。
另一個也是我非常喜歡的故事是美國華裔作家劉宇昆寫的《物哀》,也是讓我讀到哭。也許,我就是喜歡那些讓我流淚的科幻小說吧?!段锇А分v述了一個關于離開地球的故事,一個小男孩跳上了一艘宇宙飛船,寧愿犧牲自己也要換取文化的留存。這個故事會讓讀者看到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齊心協(xié)力的意義。我去年讀過很多中國科幻小說,現(xiàn)在也有越來越多的中國小說被翻譯成其他語言,我讀完了《三體》第一部,第二部《三體之黑暗森林》也讀了一半?!度w》和《北京折疊》我認為兩部都非常棒,但或許郝景芳作品中對于世界的希望或許比《三體》中的更多一些。
中國女作家顧適,她的小說《嵌合體》(Chimera)去年出現(xiàn)在一本美國雜志上,非常棒也很打動人。里面探討了遺傳學的可能性,情感上誰是野獸,誕生下一代的意義,以及什么是家庭,還有遺傳學今后將帶領人類發(fā)展到何種地步,而對于我們的家庭,遺傳又意味著什么。
三聯(lián)生活周刊:雨果獎上的“小狗門”運動不停強調(diào)“硬科幻”和“軟科幻”的區(qū)別,他們認為真正的科幻作品只能是“硬科幻”。你們對此是如何看待的?你們認為硬科幻和軟科幻的界限在哪里?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對于我來說,“硬科幻”是那種“機械科學”類,而軟科幻是傾向于心理的或語言學上的或文化上的。但也有些很難區(qū)分。比如說《永恒世界》(Forever World),你說它是硬科幻還是軟科幻?我真的很難區(qū)分。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值得一提的是,軍事題材的科幻也被認為是硬科幻,而它本身卻并非“科學”?;蛟S,硬科幻是那種大家腦海里更傳統(tǒng)意義上的科幻吧。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是否認為真正的科幻小說必須具備那些硬科幻元素,諸如太空船、宇宙、星系或高科技等?一個對科學不是很懂的人,能否創(chuàng)作一部科幻小說?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我覺得這得取決于那小說試圖想達到些什么。如果在寫硬科幻時產(chǎn)生科學錯誤,這會導致你的部分懂科學的“粉絲”會不喜歡這個故事。所以你需要積累足夠的科學知識來向你的讀者證明你知道自己在寫什么。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我認識寫《火星救援》的安迪·韋爾(Andy Weir),一直以來他就和很多科學家合作,從而保證《火星救援》中的科學正確。他也和很多宇航員聊過天。他說自己最開心的一個時刻就是當他的書付印出版以后,讀者們拿到書讀到了其中的故事,有個宇航員聯(lián)系到了他,說他里面寫的科學都是正確的。他非常開心。所以我也覺得,其實所有人都可以寫科幻小說,只要你事先做好充分、扎實的研究。但如果有人真想寫出那些基于科學技術的故事,他必須掌握相應的知識,而且學到可以將枯燥的科學知識轉(zhuǎn)化為故事的地步?,F(xiàn)在已經(jīng)有一家中國科幻小說公司致力于解決這些問題,他們會將中國的科幻小說作者和該領域的教育家、科學家牽線搭橋,從而保證故事中不出現(xiàn)科學錯誤。這種做法很棒,我也希望很多美國人能做出更多的貢獻。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認為,在當代,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迷戀科幻小說?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我認為人們之所以迷戀科幻小說,是因為他們總是在思考未來將會變成何種模樣,因為我們朝著未來不斷前進,所以我們想在某種程度上預測到未來的方向。我們想知道在未來何種事物會實現(xiàn)。
克里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我認為科幻小說是在告訴我們?nèi)祟惡我詾椤叭恕薄K从车氖侨藗儽澈蠓Q之為人性的東西,當我們將人類比作機器人、人工智能、外星人、未來人或者是時間旅行者時,我們是在深入了解自身。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是的,因為所有的小說都在探討人之所以為人的意義,不論是科幻小說、愛情小說或是任何文學類型都是同理。它們的主題都是關于成為人類的意義,具體到科幻小說中則是自我意識的重要性。
三聯(lián)生活周刊:科幻小說有對你們的“現(xiàn)實生活”帶來任何改變嗎?在科幻領域,最讓你們難忘的個人經(jīng)驗是什么?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當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的父親經(jīng)常出差,這時他為我?guī)У亩Y物——由于我很喜歡讀書并且也由于他有時會忘了給我買禮物只能在機場迅速選一樣——所以我的禮物經(jīng)常會是書。其中有一本他為我買的塞繆爾·R.德雷尼(Samuel R. Delany)的《塔倒了》(The Fall of the Towers),當我讀完時,整個人就被這本書征服了。它帶我進入了一個如此神奇的世界。那一刻,是我決定要成為一個科幻作家的時刻。因為,我也想寫這樣一個故事,可以帶人們進入如此神奇的世界并給他們無數(shù)新的想法。我的大學專業(yè),也從計算機科學轉(zhuǎn)向英國文學。我不知這是不是科幻小說對我的影響。……我和我的丈夫在玩《吸血鬼獵人巴菲》這個網(wǎng)上游戲時認識,他也是個科幻作家,在《每日科幻》發(fā)表自己的科幻小說。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認為科幻小說能為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帶來什么?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科幻小說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我們的思維模式,比如人們看待人口增長的態(tài)度,以及我們?nèi)绾卫斫鈦碜云渌幕娜???苹眯≌f讓我們思考我們最優(yōu)先要干的事究竟是什么,是經(jīng)濟發(fā)展還是政治發(fā)展?我有很多朋友去年寫了科幻小說,他們都認為,科幻小說對經(jīng)濟和政治是有某種程度上的影響的??苹眯≌f也正在改變世界領導人如何思考國與國之間的關系以及對待人口不斷增長的態(tài)度。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克麗斯托爾用“see”這個詞真的非常恰當,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新的觀點??苹眯≌f讓我們?nèi)徱暷切┪覀內(nèi)粘W⒁獠坏降纳踔敛粫伎嫉膯栴}:成為一個機器人、一顆星星或是一個天使會是什么樣。科幻小說讓我們這些想象得以實現(xiàn)。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認為,一個杰出的科幻小說作家應該具備哪些質(zhì)素?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首先就是強烈的好奇心。我所認識的很多作家都對自己身處的世界懷有強烈的好奇心。我和我的那些作家朋友,每次去各人家里時,我們都會觀察各自書架上放著什么書;還會體味生活中的各種事物,試圖去弄明白每一件事。
克麗斯托爾·M. 赫夫(Crystal M. Huff):我非常同意好奇心對一個科幻小說作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品質(zhì)。但同時我也認為,“一個看待世界及未來的不同角度、全新角度”是重要的。他們可以思考“我現(xiàn)在面對的問題是什么,我未來將會變成怎么樣?”或者有些科幻小說還會涉及事物過去的模樣,或者是像失控穿越一樣處理古今之間的聯(lián)系與斷裂,就像是“如果我是一個現(xiàn)代人回到過去將會怎么辦?我會怎么想?”這會給我啟示未來人是如何理解我們當下所處的世界。我想科幻小說在如今如此受歡迎的原因是: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它本身就變化太快了,而閱讀一些未來的東西,似乎才能跟上當代人想象的步伐。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對現(xiàn)在的中國科幻文學如何評價?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或許可以說,截至目前,我讀過的每一本中國科幻小說都是我非常喜歡的。在回美國前我也在我的中國之旅中記下了很多名字,我還想找到更多的中國科幻小說。我們這個協(xié)會,不僅只接收美國的作家會員,也接受來自全世界的科幻奇幻作家,所以,也歡迎有更多中國作家申請。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我很幸運自己能夠認識一些翻譯中文小說的譯者,所以我可能會看到相對更多的中國小說。我覺得中國科幻小說目前已經(jīng)非常棒了。但是,還有很多美國人并沒有聽說過中國科幻小說,這可能只是因為它們還沒有被翻譯成英語。所以我們頒發(fā)華語科幻星云獎?;蛟S,中國科幻小說已經(jīng)達到國際水平了,只是有很多還沒被翻譯成英語。也許,中國人早已明白了很多中國科幻小說的精妙之處,但我們外國人才剛剛開始了解。
三聯(lián)生活周刊:自《三體》在美國獲得了暢銷以及奧巴馬總統(tǒng)把它列入自己的書單以后,你們認為,為什么很多美國讀者開始對中國科幻小說感興趣?
克麗斯托爾·M.赫夫(Crystal M.Huff):全世界的科幻小說愛好者都關注最新、最有趣的科幻小說。所以當劉慈欣的小說被翻譯成了英文,我其實非常興奮。我也認識這本書的譯者劉宇昆,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也很激動能聽到他談論這部作品以及整個翻譯過程。他為這本書在西方讀者中如此受歡迎,起到了重要作用。這本書出版并在奧巴馬總統(tǒng)讀了它以后,當時幾乎每個人都想看這本書。
三聯(lián)生活周刊:你們認為舊時那些經(jīng)典的科幻小說和現(xiàn)在一些正在流行的,或獲得影視成功的新科幻小說的區(qū)別是什么?
凱瑟琳·蘭博(Cat Rambo):經(jīng)典科幻傾向于想象未來是什么樣子;而如今的一些新科幻或許會更多思考,如果那樣是未來,那么現(xiàn)在我們應該如何改變?nèi)ケ苊饣蛴幽菢拥奈磥怼?/p>
(實習記者王琪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