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
好的人生,視野一定要開闊,不是坐井觀天,而是坐天觀井。坐井觀天這個成語,來自莊子《秋水》?!白煊^井”這個詞,是我生造的,但究其根源,還是受了莊子的啟發(fā)。
莊子叫人突破有限的視界,達到與宇宙同一。莊子說:“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碧┥侥敲创?,但嚇不倒莊子,在他眼里比秋天牛馬身上的一根毫毛還??;彭祖活了八百歲,夠長壽了,但在莊子眼里,等同夭折。莊子就這么牛哄哄,這大約因為“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吧。
很多人活得很痛苦,我覺得關鍵在視界太窄。農村里對這種視界太窄的人有一個形象說法:“雞眉小眼。"這種人看不得別人比他強,哪怕別人家的孩子比他家的孩子數學多考了五分,他也會恨得牙根癢癢。要是同事比他多拿了千兒八百的獎金,那他可能殺人的心都有了。他活在一口井里,小小的那個井圈兒,就是他戴在脖子上的枷鎖。
坐在井里的人,視界寬不了。天空即使非常寬廣,但他看到的天空還是井口那么大。坐井觀天是很可怕的,時間久了,他真相信天空就只有井口那么大。這種相信深入骨髓,那他就不可救藥了。所以莊子要我們從井里爬出來,無論多難,都要爬出來。爬出來之后,屁股坐在天空上,朝下觀井。
讀王勃的《滕王閣序》,感覺這個小伙子真是下筆如有神,文章寫得生氣勃勃,讓人讀來熱血沸騰:“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閭閻撲地,鐘鳴鼎食之家;舸艦迷津,青雀黃龍之舳。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边@段簡直就像是航拍的畫面,多么開闊壯美。王勃這小伙子,本來是站在平地上,平平常常,現(xiàn)在被一幢滕王閣舉到了高處,他就脫胎換骨,坐天觀井,氣魄一下子就來了。
對人生采用俯視的視角,或叫鳥瞰,很多過去認為重要的東西,因為拉開了視距,顯得不再那么吸引人了,顯得不再那么重要了,顯得簡直可有可無了。這是認識上一種質的飛躍。沒有坐天觀井的氣魄,是達不到這樣的境界的。
對人生的修為,莊子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將人的視界一層一層擴充,最終與宇宙齊一。從“忘仁義”,到“忘禮樂”,最終達到“坐忘”,是他的“修為三部曲”。忘仁義禮樂,讓莊子擺脫塵世的糾葛,而“坐忘”所謂“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讓莊子走向與宇宙齊一的道路。莊子生活的圈子一圈圈擴大,就像是雨點砸在水中蕩起的漣漪,慢慢擴大,直至覆蓋大半個池塘。視界大了,從前認為重要的東西,現(xiàn)在就比較淡漠了,人,少受或者不受這些東西的影響,就自由了。自由,即來自視界的寬闊??!
現(xiàn)代化生活,人被車子房子票子位子羈絆,活得就像在囚籠里。根本原因,是你坐在井里,你看到的那片天空,就井口大小。如果我們能放開視界,坐天觀井,就覺得那口井里的生活的確相當乏味,相當缺乏想象力,相當老套。而視界一旦放開之后,我們的靈魂就擺脫了名韁利鎖,可以向莊子所謂“坐忘看齊?!笆澜缒敲创?,我想去看看”,于是就成了一個不錯的選擇。
當然,看世界的方式,不一定是周游世界。我就更喜歡“臥游”的方式,一卷在手,天南海北。當一個人開始不為同事多自己千兒八百的獎金而苦惱的時候,這個人,是可以做點他真正感興趣的事情的。
“坐天觀井”,我不是想故作驚人之語,我只是想說,一個人,一旦從自己久居其間久而不聞其臭的那個僵死的小圈子跳出來,你的生活,是可以呈現(xiàn)出嶄新的一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