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領
在北京生活久了我便發(fā)現(xiàn),千家萬戶同樣一日三餐,卻看不到炊煙升起。為了生活,天天在北京的高樓之間奔波,工作起來常忘了白天或夜晚。每當有片刻的閑暇,我總會望著滿城的萬家燈火,想起我那遙遠的神垕鎮(zhèn)白峪村,最先在腦海浮現(xiàn)的,每每是村莊上的炊煙。
在我的印象里,炊煙是鄉(xiāng)村的一道風景。
在我的目光中,炊煙里孕育著鄉(xiāng)村的無限生機。
在我的內心深處,炊煙是母親慈愛的象征。
離開故鄉(xiāng)走進城市之后,隨著日子的累加,生活中的炊煙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炊煙在夢中升起。為了見到夢中的炊煙,我每年都要請假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白峪村。
每次回家鄉(xiāng),最先映入眼瞼的不是房子,而是裊裊升起的炊煙。故鄉(xiāng)的吃飯時間不定,炊煙也沒有個鐘點,好像一天到晚都有人在燒火做飯,你何時往村上看,都能看到上空有炊煙飄蕩。有的人家一早吃了飯下田勞動,有的人家是下田勞動一兩個小時再回家做早飯,所以在村子里吃飯,主要看季節(jié)的忙閑,農(nóng)忙時先緊農(nóng)活后吃飯,農(nóng)閑時一家人餓了才做飯。你可能上午十點多看到有人吃飯,這興許就是吃的早飯,下午三點也有人吃飯,那肯定不是吃的晚飯。晚飯就更沒個準頭了,晚上九十點鐘吃飯是正常的,因為八點鐘那會他們還在田間勞作呢。
在村子里男人是不做飯的,他們都下田勞動,犁耬鋤耙是體力活,扛扛挑挑是體力活,搬石挖地也是體力活,都是男人干的。大部分時間里,要找男人只能往田地里找,找女人要到家里找。
村里人做飯用的不是城里人使的天燃氣,而是煤火,這煤火不是煤球爐子,而是泥坯灶??雌饋砗芎唵危媚嗯鲏酒饋淼拿夯鹋_,中間空著是灶膛,半腰留個爐渣眼兒,下面是個爐渣坑,燒過的煤渣就流在坑里面。這樣的爐子好處是燒柴燒煤都行。燒柴時把干樹枝或劈開的木頭直接填進灶膛。燒煤的要在碎煤里摻進一定比例的煤土,這個比例很重要,如果土多了煤就太瓤,不禁燒,如果土少了煤就太硬,會流爐。把煤和煤土摻和好了,兌上適量的水,用鐵锨反復的撮,直撮到煤土和煤完全糅合在了一起,就順著鍋擱欄放一圈濕煤,中間的火是燃著的,新添的煤是泥巴狀的,等中間的燒得沒了勁,正好把周圍的烤干,用火杵搗爛了,推到中間,再順著鍋擱欄添上新煤。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用濕煤把灶口全封起來,火杵在中間扎個眼,扎這個眼有很大學問,必須要正、直、通、圓,正是要扎在灶口的正中央,火不會燒偏;直是不能斜了,斜了氣不順,容易滅火;通是要將火杵從上到下完全扎透,這樣就會上下通氣,不造成憋氣滅火;圓是有講究的,火杵本身是圓的,但它并不粗,扎進去后出現(xiàn)的眼兒較細,容易吸口,特別是煤撮得較軟時,火杵這邊剛拔出,那邊就吸上了,這就要將扎進去的火杵旋轉著搖一搖,使扎的圓孔略粗于火杵。按這個規(guī)則做了,到了第二天早上,保證爐火搗開就燒得旺旺的。這樣的爐子沒有煙囪,燒出的煤煙或柴煙全在屋子里縈繞,做飯的人,首先是要經(jīng)得起煙薰火燎的。
從我記得事起,我家做飯的人就是俺娘,我親眼看到她往灶膛添柴,搗火,捅爐渣,爐灰升起時她就用手或扇子在面前扇兩下,煙氣和煤灰常落在她衣服上、頭上,一頓飯做完了,身上就落一層灰塵。那些微小的顆粒有多少通過呼吸吸進了肺部沒人知道,家家都一樣,輩輩傳下來,這樣的生活方式,沒人想過是否科學合理。
我從小就知道炊煙升起的時候,就是俺娘在為一家人做飯的時候,所以肚子一餓我就看我家房頂上有無炊煙上升,如果是有我就往家跑,回到家里娘把飯已經(jīng)盛好了。娘盛好飯自己是不吃的,她看著父親和我們兄妹吃,大家吃完了如果剩的有飯她就吃,沒有剩余的飯娘就餓著肚子,她總是說父親干重活,要吃飽,我們年齡小要長身體,好像她從來什么都不需要。
我十八歲那年當兵到了部隊,三年后有了探親假。每次探家盡管離鄉(xiāng)越近心情越迫切,可我還是在翻過楊嶺寨的山崗后停下腳步,把村子久久遙望,看炊煙從那間我非常熟悉的房頂升騰。因為看到炊煙我就想到了我那在爐前忙碌做飯的娘,有娘的家是最溫暖的家啊。
現(xiàn)在我已很少再回老家探親,因為我的娘沒了。在我當兵第十二年的時候,娘因病不治去世,那年娘才56歲。從此我成了沒娘的孩子,以前聽說過“沒娘孩兒”,現(xiàn)在我也成了沒娘孩兒,沒娘的滋味是有娘的孩子永遠無法體會的。
沒有娘的孩子在外漂泊,就像升到空中的炊煙一樣只能隨風飄蕩。
在北京住了這么多年,對故鄉(xiāng)炊煙的懷念依舊不減,因為故鄉(xiāng)的炊煙中有我的家,有我的親娘。
對炊煙的懷念是一個沒娘孩兒對娘的不盡相思啊?!吨袊鴩T時報》
(馮忠方摘自《中國國門時報》2016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