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作家紀伯倫(1893—1931)是第一位被譯介到中國的阿拉伯作家,其作品自20世紀20年代初期就被譯介到中國,在中國的阿拉伯文學譯介中數(shù)量僅次于《一千零一夜》。到目前為止,對其作品的譯介共經歷了三次譯介高潮,其中在第二階段的20世紀50—70年代末,紀伯倫作品的譯介中心轉移到香港和臺灣,其中臺灣成果最為突出。
揭開臺灣翻譯紀伯倫作品序幕的是《先知》兩個新譯本的出現(xiàn)。此后,各種紀伯倫作品的中譯本不斷出現(xiàn):從《瘋人》、《人子耶穌》等被翻譯出版,到《流浪者》、《破翼》等首次在中國譯壇的出現(xiàn),還有第一個中英對照本的《紀伯倫全集》出現(xiàn),使臺灣的紀伯倫作品譯介在短期內出現(xiàn)了這樣一個熱潮:同一作品不斷出自不同譯者和不同出版社,且同一個譯本不斷再版,如《先知》在三年時間里就出現(xiàn)了四個不同的譯本,甚至同一年竟有兩個譯本同時出現(xiàn),《流浪者》在兩年的時間里先后出現(xiàn)了3個不同的譯本,《瘋人》的譯介也是如此。
1970年1月,臺北純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王季慶翻譯的《先知》,這是臺灣地區(qū)的第一個中譯本,也是繼大陸譯者冰心和香港譯者丘向山譯本之后中國出現(xiàn)的第三個《先知》中譯本。此后該譯本不斷由純文學出版社多次印行,直到1996年轉由方智出版社再版并多次印行,直到現(xiàn)在,該譯本在臺灣就如同冰心譯本在大陸一樣,有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王季慶之所以要把《先知》翻譯和推介給讀者,是出自對這部作品的深刻理解,正如她在“代序”中所說:“《先知》是一本奇妙的著作,它滿足了個別心靈的不同需求。哲學家認為它是哲學,詩人稱它作詩。青年說:‘這里有一切蘊含在我心中的東西。老年人則說:‘我曾不停地尋求,卻不知尋的是什么?,F(xiàn)在,當我垂暮之年,在這本書中,我找到了我的寶藏??茖W家和法學家也坦白承認此書給他們很大的啟示?!币虼怂跋M宜鶒鄣耐?,尤其是年輕的一代,能藉此豐富你們的心靈。更希望能因此介紹你們去接觸原著和更多紀伯侖的著作?!盵1]正如王季慶所希望的那樣,隨后有更多的譯者加入了譯介紀伯倫作品的行列,如同年8月就有兩個《先知》譯本同時出版:一是臺北水牛出版社出版葉松發(fā)的初譯本,一是臺南新世紀出版社出版卓洛琳的初譯本。
1971年臺灣出現(xiàn)了《流浪者》的兩個譯本:一是臺北天人出版社出版蔣伯川的初譯本,一是臺南新世紀出版社發(fā)行的卓洛琳的譯述本?!读骼苏摺肥羌o伯倫生前完成的最后一部英文作品,出版于紀伯倫逝世后的1932年,由52篇寓言匯集而成。此前,無論大陸還是香港,都未見該部詩集的中文譯本,而蔣伯川翻譯的《流浪者》既是臺灣地區(qū)也是中國出現(xiàn)的最早中譯本。
這一年臺灣地區(qū)出版的紀伯倫的其他作品中最有特色的是賴仁輝翻譯的《斷翼》(現(xiàn)譯為《折斷的翅膀》),這是紀伯倫早期用阿拉伯語創(chuàng)作的一部散文詩般的小說,也是其小說中最著名的一個中篇。作品于1911年在紀伯倫的家鄉(xiāng)黎巴嫩發(fā)表后,在當時的阿拉伯世界引起了巨大轟動。這是該篇小說第一次被譯介到中國,而賴仁輝的譯本《斷翼》無疑也是第一個中譯本。雖然它不是直接譯自阿拉伯語而是從英譯本轉譯過來的。
《先鋒》實際上就是紀伯倫的詩集《先驅者》,此前大陸雖然已有劉廷芳譯出,但因是自費出版,故在市面上一般見不到。而該詩集在臺灣則是第一次譯出,是中國第一個公開發(fā)行的單行本。
1972年臺灣同時出現(xiàn)了《瘋人》的兩個英漢對照本:一個是臺北正文出版社出版的陳君懿的《瘋人》,一個是臺北天人出版社出版的林冠美的《狂人》。這是時隔50多年繼大陸譯者劉廷芳在20年代末期的《瘋人》譯本之后出現(xiàn)的兩個中譯本。
1973年臺北林白出版社出版了楊姍姍翻譯的《紀伯倫全集》,這部只有一卷的英漢對照本將其稱為《全集》似乎有些勉強 ,但在選題方面卻非常有特色,尤其是所收錄的6個短篇小說占有紀伯倫全部短篇數(shù)量的七分之六,因此,無論從譯介時間還是從譯介數(shù)量上來看,都是臺灣也是中國譯介最早也是最多的紀伯倫小說。
盡管70年代初期臺灣的紀伯倫作品譯介出現(xiàn)了第一個高潮,但是仍有評論這樣認為:“紀伯倫的作品,近兩三年間,臺灣將它們翻譯成中文的亦有多種,唯不是有計劃的整理翻譯,既非由一家出版商全盤主理,且多重復,更有因襲充數(shù)之嫌者,以及惡劣之版本者??戳肆钊送葱摹!盵2]
上述局面很快便因第一部紀伯倫傳記的翻譯出版得到扭轉。1973年臺灣水牛出版社出版了郭祖欣翻譯的《紀伯倫評傳——來自黎巴嫩的人》,這是美國女作家巴巴拉·楊在1931年紀伯倫去世幾個月后寫成的第一部紀伯倫傳記,也是中國譯介過來的第一部紀伯倫傳記
巴巴拉·楊是是紀伯倫崇拜者中的一位,后擔任紀伯倫的秘書。由于傳記作者與紀伯倫的特殊關系,也由于沒有其他的傳記作品作為參照,因此就當時來看,這部作品中的內容令人感到真實可信,它在增進人們對紀伯倫生平與創(chuàng)作的了解、推動了臺灣學者進一步譯介紀伯倫作品的熱情方面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此后的紀伯倫譯介工作開始轉向以前譯介較少或沒有譯介的作品,如《先知花園》、《沙與泡沫》、《大地之神》、《淚與笑》、《紀伯倫書簡》、《紀伯倫情書全集》、《人子耶穌》等都開辟了臺灣或中國首譯的先例。尤其值得提及的是,這個時期還改變了此前紀伯倫詩集單部譯介的局面,出現(xiàn)了以一人之力獨譯多部作品的局面,如林嘉錫譯《流浪者及其賞析》、《紀伯倫書簡》;張俊祥譯《先知的寓言》和《先知的靈感》;劉蘋華譯《《瘋子》、《先驅》和《流浪者》3部詩集,聞璟譯《先知花園》、《沙與泡沫》、《大地之神》、《淚與笑》》4部散文詩集。聞璟用一己之力獨自翻譯了紀伯倫的多部詩集,雖然他不是開此例的先驅,但他一人獨譯紀伯倫的4部作品且每部都是首譯,無論在此前的大陸還是當時的香港和臺灣,都是不多見的。
當然,在所有紀伯倫作品的譯者中功績最為卓著者當屬岑佳卓,他自1970年代起用整整10年的時間獨自翻譯了紀伯倫的幾乎所有作品,不僅將紀伯倫所有詩集中篇幅最長、譯介難度最大的《人子耶穌》翻譯出版,而且自費印行了數(shù)字達百萬的中國第一部《吉布蘭全集》。
《全集》1980年自費初版發(fā)行后,在臺灣頗受好評,不僅初版一千多套在三四年內銷售一空,而且該書譯文被許多海外報紙采摘或刊載。為滿足讀者的需求,此后,岑佳卓又用近10年的時間“詳細修訂文句,逐句審閱,改正別字,修飾詞句,力求避免訛誤,并能順暢傳神?!盵3]譯者不僅將主要精力用于內容的修訂上,而且在提升印刷品質方面頗為用心:由初版32開改為大方的25開本,選用上等六十磅米色印書紙印制,刊印每一篇力求清晰悅目,封面用沖皮燙金以求歷久不變。[4]譯者“希望能夠藉《吉布蘭全集》的再版引起更多讀者對吉布蘭著作的興味,更進一步去接觸吉布蘭的著作,使靈性獲得撫慰、舒解和啟迪,而有所裨益和造就?!盵5]因此,1989年自費再版后的《吉布蘭全集》力求內容與形式的完美,上述所有工作都寄托了“譯者一個殷切的期盼:讓吉布蘭的思想作為我們的一盞精神明燈?!盵6]
如果說,岑佳卓是眾多譯者中的佼佼者的話,那么《先知》則是臺灣譯壇的領軍譯本:在10年的時間里,臺灣先后竟有10多個不同的《先知》譯本出版!幾乎平均每年1本。該譯本的出版也帶動了紀伯倫的其他作品的譯介和出版。
當然,紀伯倫用阿拉伯語創(chuàng)作的小說,在這個時期都是依據(jù)其他語言的譯本轉譯過來的,在大陸是俄語譯本,在臺灣則是英語譯本,單從“吉布朗”、“ 吉伯南”、“季伯倫”、“季伯蘭”、“吉布蘭”、“紀伯崙”、“紀伯倫”等名字的音譯上,就可以看出都是由英語轉譯的音譯。
隨著臺灣地區(qū)對紀伯倫作品譯介的全面展開,作為讀者的譯者對紀伯倫的作品及其創(chuàng)作的文化背景的理解也越來越深入。
進入20世紀80年代,臺灣的紀伯倫作品翻譯未能呈現(xiàn)出持續(xù)走熱的趨勢,甚至在80年代初期出現(xiàn)了短暫的空白階段。即使到90年代之后,臺灣譯壇也沒有出現(xiàn)更多紀伯倫作品的譯作,于是出版界便將視野轉向了大陸譯壇。臺北風云時代出版公司在1996年和1998年將紀伯倫畢生作品重新編輯出版,結集成“紀伯倫詩文全集”,這是臺灣最早“出齊了紀伯倫詩文全集的完整系列叢書”。
進入21世紀的臺灣譯壇與同時期大陸對紀伯倫作品譯介的熱浪頻涌局面相比,呈現(xiàn)出的則是小河流水現(xiàn)象,緩緩推出一些新人譯著,如:2000年臺北格林文化出版公司出版4部譯著:張琰譯《先知》和《先知&先知的花園》;馬騋譯《沙與泡沫:生命的嘆息與喜悅》;林建財譯《遇見愛情的翅膀》。2002年臺北格林文化公司出版李桂蜜譯《鯨魚與蝴蝶》;[7]臺北未來書城楊夢哲譯《先知》中英對照本;臺北大田何雅雯譯《沙與沫》中英對照本;2003臺北華城圖書公司出版梁文薰譯《先知》中英對照本,臺北圓神出版社出版孟祥森譯《紀伯倫的智慧》; 2005年臺北望春風文化公司出版陳綺洋、林弘宣合譯《人子耶穌》;海鴿文化出版圖書有限公司出版徐翰林譯《紀伯倫的詩》;2007年臺北好言社出版《先知的智慧甘泉》;2009年臺北新潮社出版林郁主編《紀伯倫的圣經:先知、沙與泡沫》。
臺灣也出版一些在大陸曾經出版過的紀伯倫作品,如2001年臺北小知堂文化出版公司出版蔡偉良譯《先知全書》;2004年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授權、臺北遠流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出版韓家瑞、李占經等譯的繁體精裝版《紀伯倫全集》,《先知》的臺灣著名譯者、中華新時代協(xié)會創(chuàng)辦人王季慶和大陸文學評論家南方朔分別為出版的《全集》寫了推薦文。王季慶身為三十多年前臺灣版《先知》的譯者,她在題為《烈火焚燒、寒冰淬煉的靈魂》一文說:“初接觸紀伯倫的原著,轉眼已四十年了!……《先知》是我進入東西方哲學思會通的第一扇門。后來專研新時代思想數(shù)十年,讀過、贊嘆過的好書也還不少,但,《先知》有點像是我在這方面的“初戀”,忘不了……我當年在譯《先知》時,尋找過紀伯倫的背景資料,雖然其他作品未完全讀過,但由點點滴滴的訊息和資料中可以感應和猜測,紀伯倫并非圣人,而是個有血有肉、有矛盾有掙扎的人。經由阿拉伯和西方不同文化的侵潤和淬煉,經由生命本身的歷練,最后成就了他如鉆石般剔透的生命和文采?!盵8]
通過梳理可以看出,臺灣地區(qū)對紀伯倫作品的譯介集中于20世紀70-80年代。在短短10年的時間里出現(xiàn)譯介紀伯倫作品的熱潮,其原因之一與翻譯作品的風行有關。20世紀50年代大量美軍因朝鮮戰(zhàn)爭進駐臺灣,促進了對西書的大量需求,因而譯書風潮興盛。原因之二是與版權法未定有關。1980年代以前臺灣的著作權法并不保障外文著作,出版社無須支付版稅,因而1970年代前后翻譯書成為出版之大宗。
但是自20世紀80年代之后,臺灣的紀伯倫譯介工作漸趨降溫,直至整個90年代幾乎處于停頓時期,一是紀伯倫作品在上一階段基本譯介完畢,二是與新著作權法的頒布實施有關。1985臺灣著作權法經過重大修正,達到國際認同的標準。但是臺灣出版業(yè)盜版風氣依然泛濫,1992年在美國政府的施壓下,新著作權法通過保障外國著作的翻譯同意權,規(guī)定自1994年6月12日起,未取得外國授權的翻譯作品不得販賣,從此臺灣出版界若要出版外國作品必須取得國外出版社的正式授權。這無疑使臺灣地區(qū)的外國文學譯介與出版受到了某種程度的限制,作為外國作家之一的紀伯倫及其作品的譯介也因此受到株連。
參考文獻:
[1][黎]紀伯倫:《先知》,王季慶譯,臺北純文學出版社1973年版。
[2][美]巴拉巴揚,郭祖欣譯:《紀伯倫評傳——來自黎巴嫩的人·譯序》,臺北市水牛出版社1975年版,第9頁。該書譯者寫作序言的時間是在1972年12月10日。
[3]岑佳卓:《吉布蘭全集》再版譯者序言,岑佳卓自費印行1989年版,第33頁。
[4]岑佳卓:《吉布蘭全集》再版譯者序言,岑佳卓自費印行1989年版,第34-35頁。
[5]岑佳卓:《吉布蘭全集》再版譯者序言,岑佳卓自費印行1989年版,第36頁。
[6]岑佳卓:《吉布蘭全集》再版譯者序言,岑佳卓自費印行1989年版,第36頁。
[7]實際上就是《流浪者》,因其中有一篇寓言故事《鯨魚與蝴蝶》而得名。
[8]《紀伯倫全集》(一),臺北遠流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第5—6頁。
作者簡介:苗學華(1973–),哈爾濱師范大學教師,在讀博士,專業(yè):英語語言文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