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慶鴻
在日本,有一個城市分外不同。它叫大館市,位于日本東部的秋田縣。
“二戰(zhàn)”中,這個城市的軍警、市民曾經(jīng)殘酷地虐殺過中國勞工?,F(xiàn)在,這里的人們堅持祭奠死難的中國人,反省戰(zhàn)爭罪孽,已經(jīng)持續(xù)六十多年了。
從二十八年前開始,大館市成為日本全國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堅持市政府出資、主辦反戰(zhàn)和平祭奠活動的城市。它的史冊,是一部傳奇。
華人暴動,在日本帝國主義大本營
在反法西斯侵略歷史上,“花岡暴動”被每個中國勞工高聲說起。
暴動的發(fā)動者是中國勞工耿諄,河南襄城縣人。生于1915年,于2012年8月27日以97歲高齡離世。
在抗日戰(zhàn)爭中,他參加了著名的忻口戰(zhàn)役、中條山戰(zhàn)役和豫中會戰(zhàn)等對日軍的抵抗作戰(zhàn)。在1944年5月,作為國民黨上尉連長的耿諄率部參加慘烈的洛陽保衛(wèi)戰(zhàn),戰(zhàn)斗中,腹部等部位受傷,不幸被日軍俘虜。
1944年8月至次年6月,近一千名中國戰(zhàn)俘及平民在日本秋田縣花岡町為日本企業(yè)鹿島組做苦役,耿諄被任命為勞工大隊長。
被押送到花岡礦山的中國人里,有國民黨也有共產(chǎn)黨。
當時,作為日本國內(nèi)屈指可數(shù)的銅礦,花岡礦山在軍需產(chǎn)業(yè)中地位很重要。
但花岡礦山的風光背后,中國勞工則是“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他們穿著單衣、草鞋,在冬天零攝氏度的河水里,做十五六個小時的苦役,吃的是只有兩個拳頭大小的橡子面窩頭。遇難勞工薛同道只因為在路上撿了一個蘋果核充饑,就被日本監(jiān)工圍毆而死。
更侮辱中國勞工的是,日本人將他們居住的破房以革命先驅(qū)孫中山的名字命名,稱為“中山寮”。
勞工耿諄是這些中國勞工的大隊長。依據(jù)他的證詞:“糧食黑得像土,硬得像石頭,吃后人人腹痛、瀉肚,有時一天之內(nèi),竟有四五人死去。”身邊的難友經(jīng)?!白咧咧偷瓜铝恕保僖矝]起來。
甚至,“人吃人”的慘劇也被迫發(fā)生。
有一天,幾個難友把專管火化尸體的李擔子推到了耿淳面前:“隊長,把這個喪盡天良的家伙打死吧!”李擔子也哭著跪了下來:“隊長,把我活埋了吧!我不是人,我不如一條狗!”
原來,李擔子在火化難友尸體時,偷偷割了一塊半生不熟的人肉,用破布包住,偷吃充饑。“聽著李擔子的哭訴,我心如刀割。這是他的罪過嗎?這都是日寇逼出來的??!”耿淳回憶,他只能扶起李擔子,告誡他以后不能再這么做。
籠罩在“亡國”“奴隸”的絕望之中,花岡的中國勞工沒有倒下。
1945年6月30日夜,在耿諄等人的領(lǐng)導下,他們發(fā)動了“花岡暴動”。參加暴動的有中國共產(chǎn)黨地下干部、八路軍戰(zhàn)士、國民黨軍官、偽軍士兵,更多的是普通農(nóng)民、工人、教師、學生、商人……他們打死日本監(jiān)工,集體逃往附近的獅子森山。
“當時他們小隊986個人,耿諄數(shù)了數(shù),能動的、還有力氣的只剩200個。秋田是什么地方?那是日本帝國主義的大本營??!200個手無寸鐵、骨瘦如柴的中國人,就敢在他們窩里鬧!”李良杰激動地說。
當時耿諄向起義勞工喊出的口號是,“不求生,求雪恥!”
“這次抗暴斗爭是一次自殺性斗爭。他們事前約定,嚴禁暴動侵擾日本老百姓,還放過了兩位好心的日本監(jiān)工,并決定如果失敗就一起投海自殺?!甭萌杖A僑中日交流促進會秘書長林伯耀介紹說。他長期推動勞工戰(zhàn)后維權(quán)工作。
依據(jù)史料,震驚的日本警方出動兩萬軍警圍捕。第二天,中國勞工全部犧牲或被俘。
接下來,大館市的共樂館廣場上,血案上演。奄奄一息的中國人被反綁雙手,跪在鋪著尖利石子的廣場上,沒吃沒喝地跪了三天三夜。如果跪得不直,就被毒打。甚至一些日本平民也向他們砸石頭。
最后,被強擄到花岡礦山的979名中國勞工中,418人慘死,史稱“花岡慘案”。
領(lǐng)頭的大隊長耿諄被判處死刑,后改判無期徒刑,其余12人被判有期徒刑。后因日本投降,他們才幸免于難。
在《花岡事件》一書里,中國抗日戰(zhàn)爭史學會會長白介夫評價,花岡暴動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史上具有重大歷史意義的事件”。
“我們?nèi)毡救吮仨氁?,日本軍國主義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災難,那時的災難,現(xiàn)在已成為中國民眾很難愈合的心靈傷口?;▽鶓K案就是其中之一。”著名中日友好人士、曾任日本國會參議員的田英夫曾如此寫道:“這個事實是無法否認的,也不允許逃避。我們應(yīng)該有勇氣正視這個歷史事實?!?/p>
抗戰(zhàn)勝利后,幾名被解放的勞工留在日本,參加了橫濱B級、C級戰(zhàn)犯軍事法庭,出庭作證日軍暴行。1948年3月,法庭分別判處六名戰(zhàn)犯——鹿島職員和警察死刑或有期徒刑。
這一系列史料,現(xiàn)在被展覽在花岡河畔的一所原木屋里,緊鄰著勞工當年的工地。
一個男孩和一座城市的反思
2013年6月28日,23歲的王洋洋踏上了大館市的土地。這是他第一次來到日本。
他的爺爺王振瑞,當年就差點死在大館市的花岡礦山。
但當他離開日本時,這樣告訴筆者:“這次來越來越感到,當年的日本人也算是人嗎?難道他們打在人肉上,不會難受嗎?但是我也發(fā)現(xiàn),也有很好的日本人。看這些老先生真是不容易。”
2013年6月29日,在大館市政府會館等著他們的,是一個瘦高、略微謝頂?shù)娜毡救?。他叫谷地田恒夫。他戴著眼鏡,走路要拄著拐杖,停步的時候卻總是站得筆直。
1945年,谷地田恒夫還只有5歲,住在大館市附近的一個小村莊。
花岡暴動發(fā)生時,不斷從礦山傳來的槍擊聲,“像驚雷一樣”,給5歲的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谷地田恒夫家附近的葡萄園里有個豬圈,躲在那里的中國勞工還是被警察搜捕出來了?!拔耶敃r在大人們的身后,清楚地目睹了這一幕” 。
他至今清晰地記得,1945年8月日本無條件投降后的一天,媽媽在廚房切菜,忽然抬起頭來。外面?zhèn)鱽硎称方德鋫阃斗诺摹昂艉簟甭暎瑡寢屭s忙放下菜刀跑了出去。他也跟著去拿降落傘。
當時日本已經(jīng)無條件投降。有中國勞工也去拿降落傘,卻被全村人綁起來毆打,一邊罵著“搶過羅!”(音譯,當時日語對“中國人”的蔑稱,意義類似“支那人”——筆者注)
“當時,我也跟著其他小孩一起歡呼拍手,用石頭砸了中國勞工?!?013年,已經(jīng)73歲的谷地田恒夫坐在我對面的沙發(fā)上,平靜地回憶道。
如今,他是當?shù)厥忻駡F體“花岡和平紀念會”的副理事長,每年都要組織“6·30”花岡中國殉難者祭奠大會。
直到高中二年級,谷地田才第一次“進城”,到了花岡。他是騎自行車來聽日本著名作家武者小路實篤的演講。
當時,他一點也不知道花岡事件,更不知道很多中國人死在他聽演講的地方附近。
1959年,19歲的谷地田恒夫家里困難,再也無法支撐他的學業(yè)了。念到大學二年級的他回到家鄉(xiāng),當了郵遞員。
在1914年,谷地田先生母親出生的那一年,秋田縣的工會組織成立了。在當時日本政府統(tǒng)治下,活動往往遭到警察的阻撓和鎮(zhèn)壓。但工會還是成為了后來當?shù)刈笠磉\動的源頭。
“農(nóng)民和礦山的人,工會活動已經(jīng)進入了生命中。”谷地田恒夫說。工作后,他自己也參加了工會,長期擔任日本勞動組合聯(lián)合會大館協(xié)議會事務(wù)局長(相當于大館市的工會組織負責人——筆者注)。
他工作的郵局就正面對著共樂館廣場。但他依然不知道花岡暴動。
“和同事前輩吃飯喝酒的時候,人們自然就會隨便地聊起戰(zhàn)爭經(jīng)歷,比如說誰去中國參過戰(zhàn),負了傷,用便盆吃過飯……但都不是什么嚴肅的談話?!?/p>
最后,他是偶然在朝鮮人賣酒的店鋪里,第一次聽說了花岡事件。
這震驚了年輕的谷地田,在他心中,不亞于原子彈爆炸:“作為工會會員,我知道東京、廣島、長崎有反對原子彈運動。那花岡也發(fā)生了重要的中國勞工暴動事件,為何花岡不做和平運動?”
從1952年開始,大館人每年為死難中國勞工舉行追悼大會等各種紀念活動。谷地田恒夫是這個過程的親歷者。
“20世紀50年代開始,大館市當?shù)氐暮推竭\動主要是工會發(fā)起的。一開始我們是以勞動者生活改善為中心,然后發(fā)展到和平運動?!?/p>
1963年,在花岡町的十瀨野公園墓地,在日本朋友的宣傳募捐下,高大的“中國殉難烈士慰靈之碑”樹立起來。碑的背面銘刻著每一個殉難者的姓名。每年的6月30日,追悼大會就在碑下召開。
1969年開始,29歲的谷地田恒夫開始宣傳花岡事件。之后每年6月30日一大早,他登上中國勞工逃亡過的獅子森山,為大館人講解這段歷史。
他沒想到,這一干,就堅持了四十四年。
登山的工會成員平均在20至50人規(guī)模?!?0世紀90年代,有一年的‘6·30下雨,我等了半天,只有一個人來。年輕的工會會員平時答應(yīng)得很好,最后卻都推說有事來不了。我真的很生氣,想明年絕對不干了!但是到了第二年,又有四五十個人來了。”
大館市正式把“花岡暴動”的6月30日定為“和平紀念日”,是從1985年左翼的社會黨市長畠山健之郎開始的。
畠山健治郎先生生于1936年,1979年至1991年連任大館市市長?!岸?zhàn)”時期,他的父親就在花岡礦山從事礦物質(zhì)研究,他從小也總目擊中國勞工被殘忍虐待。“6·30”花岡暴動時,中國勞工就是從畠山健治郎家旁邊的路上逃往獅子森山的。
當時說服市長的人之一,就是谷地田恒夫?!白鳛樽笠硎虚L,他選舉必須有工會的支持。而作為工會組織的負責人,我以組織為后盾,向市政府提出了市民要求書。市長也毅然開了這個先河?!?/p>
1980年,谷地田恒夫去參加本地青年的聚會,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青年聽說過“花岡事件”這個名詞,但是對具體細節(jié)卻一無所知。
由此,1981年7月1日開始,他把講解發(fā)展為針對大館市青年的“中國人殉難慰靈早朝活動”:早上5點在獅子森山腳下集合,登山,途經(jīng)“日中不再戰(zhàn)友好碑”、屠殺中國勞工的共樂館遺跡、十瀨野慰靈公園,7點解散。參加人數(shù)最多有70人,少的時候只有2個人。
花岡事件,曾經(jīng)被很多大館人諱莫如深,“提這件事,不光是承認自己的罪行,還是告發(fā)鄰居”。但谷地田恒夫默默堅持的“早朝活動”,好似一種無形的魔法,慢慢松動了大館人民的心,讓他們勇于開口,談起這段塵封的往事:
“我曾經(jīng)悄悄地給逃跑的中國人飯團吃,后來他在蘆田子山被捕了。”
“我看到警察把很多中國人趕到大館警察署前的廣場上,把他們趕進卡車里,不知道又要被押到哪里……”
“我在大館火車站工作,但那天也去共樂館看到了虐殺中國人的現(xiàn)場。”
1990年代初,“早朝活動”由于有幸存者王敏、趙滿山等老人的共同參與,引發(fā)各大媒體爭相報道,日本各地參加者倍增。
“早朝活動”舉辦十周年的1991年,它對日本青年的影響初現(xiàn)?;▽录蔀榱水?shù)睾推竭\動的原點:和平友好活動上,年輕人會表演花岡事件的短劇,每年夏天舉行的“反核和平火把傳遞”活動,花岡與廣島、長崎并列,火把傳遞的路線包括共樂館。
1998年,谷地田恒夫把“6·30活動”組織委員會的大任交給了川田繁幸律師。他記錄,從6月27日到30日,勞動福祉會館舉辦的展覽超過500人參觀。
但是,在大館,也有不想紀念花岡事件的人。
起義領(lǐng)袖,重臨獅子山
1985年,大館市舉行“花岡慘案”第40次慰靈活動,新華社為此播發(fā)新聞。這驚動了河南省襄城縣的一個人。
他就是當年差點死在花岡的暴動發(fā)起人耿諄。他看到后,夜不能寐,帶著試探的心情給一個人寫了信。
信是寫給他的難友劉智渠。劉在1945年為橫濱B級、C級戰(zhàn)犯軍事法庭作證后,就留在了日本華僑總會。
這一年,日本首相在戰(zhàn)后首次以官方名義參拜靖國神社,引起亞洲多國的強烈抗議。
出乎耿諄意料,劉智渠真的收到了這封漂洋過海的信。中日友好人士都為此激動了:“歷史中的英雄,還活著!”
1987年,大館市的戰(zhàn)后第42次慰靈大會迎來了歷史性的一刻——第一次有中國人參與。
73歲的耿諄應(yīng)時任日本國會議員田英夫、土井多賀子、宇都宮德馬和時任大館市長畠山健治郎的邀請,再度踏上花岡的土地。當時迎接他的就是谷地田恒夫。
那一年的“6·30”大會當天,中國殉難烈士慰靈碑前,已經(jīng)謝頂?shù)墓⒄伓似鹨煌刖?,祭奠死去的難友。他身后,是上百名肅立默哀的日本官員和平民。此事轟動了兩國,中日報紙均作了大量報道。
1992年4月10日,在人民大會堂,花岡事件幸存者代表、大館市訪中代表團受到當時國務(wù)院副總理谷牧的親切接見。訪中代表團成員包括畠山健治郎、谷地田恒夫。
1993年6月29日,又一個“6·30”的前一天,在中日友好人士的大力推動下,《花岡悲歌》展覽在北京盧溝橋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開幕??傆嬋儆嗳藚⒓恿碎_展儀式。
在主席臺就座的中方領(lǐng)導包括:時任國務(wù)院副總理的谷牧、時任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副部長的萬紹芬、時任北京市市長的焦若愚等。
日本方面,出席的有日本國會參議員田英夫、日本女性法學家協(xié)會會長渡邊道子、眾議員竹村泰子、田中宏教授。旅日華僑方面,出席的有神戶華僑總會會長林同春等。
2000年6月30日,耿諄老先生再次來到獅子山下,宣讀親手寫下的祭文:
以清酒之奠,托代致誠于墓碑之前:嗚呼!死難同胞,吾儕奮斗十有三載,計征途之尚遠。確信正義定能戰(zhàn)勝邪惡兮,人間之真理。志士仁人支持我者益眾兮,并非無援孤立。雖遭瀆職枉法失公兮,深知歷史明鑒無偏倚。吾有斗志堅如鐵石。吾死有子,子死有孫,世代相承,矢志不泯。直至討還歷史公道而后已焉。嗚呼同胞,悲哉!尚饗!
歷史就是要刻在石頭上
1991年,保守派的自民黨市長小畑元上臺了。各方中日友好人士都非常緊張:“他還會不會繼續(xù)追悼中國死難者?‘和平紀念日會不會取消?”
當2013年6月29日,花岡受害者遺屬“80后”“90后”來到大館市政府時,等候他們的正是現(xiàn)任市長小畑元。
“幾十年來,這個市的行政區(qū)劃變了,市長變了,連執(zhí)政黨都變了,但是每年6月30日的祭奠,從來沒有停過。在我任上,也不會停。”小畑元對遺屬們說。
他從1991年開始成為大館市長,已連續(xù)五次選舉獲勝。一直當了二十二年市長的他,是全日本現(xiàn)任市長中任職時間最長紀錄的保持者。
“每年都要見一次這位市長,幾乎跟七夕節(jié)一樣成了慣例。”同行的田中宏教授笑說。
小畑元告訴我:“我自己不是花岡人,但是先輩曾經(jīng)是大館市人?!?·30活動不是政黨決定的,它是超越政黨的問題。因此我一定會繼續(xù)下去?!?/p>
在20世紀90年代,有一次,谷地田恒夫和夫人到北京參加幸存者會議。在走廊里,他們看到一位幸存老人久久站在門外。
“您怎么不進去?”夫人問道。
老人的回答里有仇恨和恐懼:“我不想看到日本人!”他講述了當年的回憶,痛哭失聲。
小時候,谷地田恒夫的父母嚇唬小孩常說:“蒙古人來了!”“現(xiàn)在距離元朝攻擊日本已經(jīng)有七百來年的歷史了。我認為七百年以后,中國人嚇唬小孩也還是會說:‘日本鬼子來了!日本侵略中國的歷史還會留下影響。”
“所以,我希望告訴中國人,在日本,也一直有人在反省。為此,我一直努力籌錢、宣講歷史?!惫鹊靥锖惴蛘f。
在花岡事件紀念館籌款中,他自己捐了200萬日元。“我家是夫人管錢的,所以那次我是很認真地低頭和夫人商量,最后夫人還是贊同了。”退休后,他也不斷捐出自己的退休金。
為什么大館市能堅持這么多年,祭奠花岡暴動死難者?
小畑元說:“首先,我認為花岡事件是非常悲慘、絕對不該重演的。必須有人道主義的底線,中國人、日本人同樣是人,在過去,日本人傷害了同類的尊嚴。為了不再重蹈覆轍,首先就是要祭奠死難者。第二,不幸的歷史事件不能被埋沒在故紙堆里,發(fā)生了的事件不能否認,必須要向后代傳達歷史的真相?!?/p>
現(xiàn)在,遺屬能輕松登上獅子森山。爬山的路是市政府特地為他們而修的。由于中方有不少老年遺屬,市政府每年都安排兩名護士全程陪同。
當市長與花岡死難者遺屬第四代的青年駱勐握手時,駱勐用日語說:“一切都是為了未來?!笔虚L笑著回答:“是的。”
2013年6月30日,大館晴空萬里,儀式終于到來了。小畑元市長獻上死難者名單。默哀時,遺屬王洋洋的頭低得特別低。
市長面對慰靈碑鞠躬,然后開始念悼詞。他最后念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樣做已有二十二年了。這個日本人向遺屬深深地彎下了腰,中國遺屬坐著躬身回禮。
中國駐日大使館也派遣了公使參事官前來致辭。田中宏教授回憶,1990年的“6·30”追悼大會,當時中方派來的外交官員是王毅。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中國外交部部長了。
近期,中日關(guān)系再次趨向緊張,此時此刻依然堅持追悼活動的小畑元,也表達了他對中日關(guān)系的看法。
“兩國關(guān)系很復雜,但對作為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是,每個人都能真正銘記戰(zhàn)爭的不幸歷史,世世代代傳下去。
日本有一句俗話是‘給別人的恩惠要丟進水里,自己接受的恩惠要刻在石頭上。我們的歷史就是要刻在石頭上,這樣才能真正加強友好關(guān)系?!?/p>
“您認為,應(yīng)當如何真正加強中日友好?”
面對這個問題,喜歡看《三國演義》的小畑元市長,低頭在紙上寫了一個字“鑒”。這個詞就是鏡子的意思?!鞍鸦▽瘧K的歷史作為一面鏡子,正視歷史?!?/p>
“中國的毛澤東曾說過這樣的話,在一定的地域、一定的時間內(nèi),能得到一定的成果。我認為大館市就是‘一定的成果?!鳖锢舷壬鷮ξ艺f。
“口頭上說中日友好是很簡單的,但必須再次起誓不再重演戰(zhàn)爭的悲劇。這樣的信念必須傳遞給新一代。否則歷史就會被遺忘?!毙‘x元最后的話,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