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建新型國際關系的大思路

吳建民

現(xiàn)任外交學院教授

歐亞科學院院士

歐洲科學院院士

國家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戰(zhàn)略研究會常務副會長

2014年11月28日至29日在中央外事工作會議上，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提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構建新型國際關系，這是中國領導人在新形勢下首次提出的如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的重要主張。習近平主席的話不長，但核心思想非常清楚，就是要抓住合作共贏這個關鍵。

為什么叫新型國際關系？這就與國際形勢的大變化密切相關。所謂新型，那就是與過去不一樣。國際形勢的大變化究竟是什么？習近平主席在多次講話中強調(diào)：和平與發(fā)展是當今時代的主題。這與鄧小平同志20世紀80年代初的提法是一脈相承的。那么在舊時代里，時代的主題是什么？那就是1916年列寧所指出的，當時是帝國主義戰(zhàn)爭與無產(chǎn)階級革命的時代，時代的主題是戰(zhàn)爭與革命。所謂新型國際關系，就是針對舊時代以戰(zhàn)爭與革命為主題而言的。時代主題變化了，意味著游戲規(guī)則變了。在戰(zhàn)爭與革命時代，游戲規(guī)則是零和博弈，我勝你敗，我贏你輸，我得你失。在和平與發(fā)展為主題的時代，游戲規(guī)則是正和博弈、合作共贏?？梢姡暯街飨岢龅囊院献鞴糙A為核心構建新型的國際關系是緊扣時代主題變化的。合作共贏的思想，既是在新的形勢下我們處理國際問題的指導思想，也是中國外交的指導思想。

2013年6月，習近平主席訪問美國加州，在安納伯格莊園與奧巴馬總統(tǒng)達成構建“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的共識。這個共識既是對中美關系自1971年打開以來發(fā)展歷史的總結，也是在新形勢下推動中美關系前進的大思路。

中國外交的特點是，指導思想一旦確立，中方就會堅定不移、百折不撓地堅持下去。

2016年是中美關系十分敏感的一年，因為這一年是美國大選年，兩黨的候選人在競選過程中不時拿中國說事。中美雙方圍繞南海問題，分歧越來越明顯。臺灣大選后，民進黨5月要上臺，為中美關系增加了新的變數(shù)。再加上2015年12月16日，奧巴馬政府宣布將要向臺灣出售總額18.3億美元的武器。

就在上述背景下，2016年4月19日，習近平主席會見美國前任財政部長保爾森時指出：“當前，中美關系總體發(fā)展良好。兩國在雙邊、地區(qū)和全球?qū)用婧献鞯某晒?，展示了中美構建新型大國關系的強勁活力。2016年3月，我同奧巴馬總統(tǒng)在華盛頓會晤就進一步推進中美關系達成重要共識。下階段，雙方應該共同努力，加強溝通，聚焦合作，管控分歧，推動中美關系持續(xù)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

習近平主席這一番講話沒有拘泥于中美之間的各種分歧和摩擦，而是把握大勢，既對當前中美關系總的狀況做出了積極的評價，又為如何推進中美關系指出了方向：聚焦合作，管控分歧。

中美之間既有共同利益，又存在著重大的分歧。習近平主席強調(diào)要聚焦合作，這一點至關重要。在處理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時，聚焦在什么地方關系重大。聚焦合作就可以把兩國關系不斷往前推進，使共同利益不斷擴展。聚焦分歧，那就要天天吵架了，吵個沒完。因此，“聚焦合作”四個字標志著雙方應該把注意力的重點放在發(fā)展合作上。中美之間發(fā)展合作的領域太多了，具體有三大領域：

一是共同應對人類面臨的大挑戰(zhàn)，諸如氣候變化、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擴散、恐怖主義、跨國犯罪、自然災害、流行疾病等。中美雙方在這個領域的合作成果是豐碩的，并受到國際社會的贊揚與肯定。

二是中美雙邊合作領域很多：經(jīng)濟、金融、文化、教育、科技、人員交往。在過去45年里，中美雙邊合作這塊大蛋糕正在越做越大，使中美雙方獲得了扎扎實實的好處。

三是在軍事安全領域。中美兩軍之間的交往不斷。誠然，在這個領域雙方互相戒備，存在著眾多的分歧，但也有許多合作的領域。

上述三個領域齊頭并進，就會使中美之間的共同利益越來越擴大，中美關系的基礎變得越來越牢固。

值得注意的是，習近平主席提出管控分歧，而不是消滅分歧。這就意味著我們承認中美之間確實存在著很多分歧。有些分歧可能會長期存在，認識到這一點至關重要。

美國雄踞世界老大有100多年了。長期處于這種地位使美國人往往認為，自己的做法是最好的，別人都應當效仿。與美國不一樣就是不對的。進入新世紀，美國在阿富汗、中東、北非的做法已經(jīng)撞了南墻。就連頗受爭議的美國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特朗普在2016年4月27日一篇關于美國外交政策講話中，也批評了美國在中東北非地區(qū)的做法，造成了這個地區(qū)的混亂。他認為導致混亂的根本原因是基于一個錯誤的想法：美國可以在這些國家中推行民主，即使這些國家從未經(jīng)歷過民主或根本對民主不感興趣。

世界的多樣性是由文化的多樣性所決定的。文化決定觀念，觀念決定行為。文化的多樣性是人類社會最寶貴的財富。文化的多樣性使得今天的世界多姿多彩、五彩斑斕。因此美國人要逐漸習慣，美國有美國的做法，世界各國有自己的做法，這不僅不是大逆不道，而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國與國之間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分歧是必然的。中國與美國之間存在著很多分歧，這是很自然的。因此中美雙方要承認兩國之間存在分歧的合理性。既然分歧的存在是合理的，那就必須尊重對方，而不要試圖去按照自己的方式改造對方，那要出問題。

另一方面，對分歧要進行管控。管控有以下幾層含義：

第一層含義是不要讓分歧失控，演變成大的危機，影響兩國關系的大局。2014年中美達成了《中美海空相遇安全行為準則諒解備忘錄》，這就是要避免擦槍走火，避免導致兩國關系的危機。

第二層含義是，對存在的分歧要進行分析。有的分歧是今天能解決的，有的分歧是明天才能解決的，有的分歧是很難解決的。今天只能把注意力放在今天能解決的分歧上，而不要把難以解決的分歧勉強拉到今天來解決。那樣不僅解決不了，還會影響兩國關系的氣氛。

第三層含義是以建設性方式管控分歧。習近平主席2015年11月30日在巴黎會見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時就強調(diào)了這一點。什么叫“建設性地管控分歧”？我認為即便是雙方存在嚴重分歧的領域，也存在著共同利益。如果著眼于共同利益，進行認真的交流，就有可能在分歧的領域開展有成效的合作。中美關于網(wǎng)絡安全問題開展合作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2015年，在習近平主席9月訪美之前，中美雙方圍繞網(wǎng)絡安全問題吵得不可開交，美方甚至威脅要對中國進行制裁。就在這樣的背景下，2015年9月9日至12日，國務委員孟建柱作為習近平主席的特使訪問了美國，與美方進行了深入的會談，達成了重要共識。這樣，網(wǎng)絡安全成為中美合作的一個亮點。

2016年4月29日，在北京釣魚臺舉行了第一屆中日韓公共外交論壇。這是落實2015年11月中日韓三國領導人首爾峰會達成的共識。中國公共外交協(xié)會主席李肇星部長在頭一天晚餐上的講話中，歡迎三方在論壇上暢所欲言，獻計獻策，推動中日韓關系的發(fā)展。

我在政治分論壇上發(fā)言指出：在當前的國際形勢下，中日韓之間關系的重要性上升，因為中日韓都處在全球經(jīng)濟增長中心的東亞。中日韓經(jīng)濟總量之和相當于亞洲經(jīng)濟總量的70%，全球經(jīng)濟的22.5%。2015年，亞洲經(jīng)濟對世界經(jīng)濟增長的貢獻為44%，中日韓的貢獻達36%。在全球經(jīng)濟復蘇乏力、增長緩慢的背景下，顯然中日韓的分量上升了。既然分量上升了，推進中日韓關系的發(fā)展不僅是亞洲的需要，也是世界的需要。

我強調(diào)，推動中日韓關系發(fā)展的思路就是聚焦合作、管控分歧，這是習近平主席關于中美關系講的兩句話。中美關系是當今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對雙邊關系之一，而且也是最復雜的關系。特別是中美兩國各自處在新興大國和守成大國的地位上，這更增加了雙邊關系的復雜性。中日韓關系雖然與中美關系有所不同，但聚焦合作，管控分歧，既然適用于中美關系，也同樣適用于中日韓之間的關系。

中日韓在處理相互關系時，必須聚焦合作。張業(yè)遂副部長在中日韓公共外交論壇開幕式上的致辭中指出，中日韓之間的共同利益遠大于分歧。這就是中日韓雙方能夠聚焦合作的重要根據(jù)。中日韓經(jīng)濟雖然處于不同的發(fā)展階段，但相互之間的互補性很強。經(jīng)濟問題是中日韓三國政府面臨的頭號問題。三國加強合作顯然對解決這一頭號問題大有幫助。

毋庸諱言，中日韓之間也存在著重要的分歧，主要是圍繞歷史問題和領土爭端。由于一百多年中日韓關系復雜的歷史，三方管控好分歧顯得十分重要。管控好分歧，首先各方要保持克制，避免采取一些強烈刺激對方、煽起民族情緒的行動。過去幾年來，中日韓關系經(jīng)歷了一個曲折的過程，三國的領導人峰會停了三年后才恢復。因此，三方都很清楚是什么行動刺激了對方，導致了關系的曲折。

另外，對于三方存在的分歧，一定要有一個全面、客觀的認識。有些分歧今天能解決，有些分歧今天很難解決。不要勉強把今天很難解決的分歧拿到今天來解決，那樣不僅解決不了，而且影響關系的大局。

縱觀當今的國際關系，確實錯綜復雜，讓人眼花繚亂。但仔細分析可以看出，大體上有兩種思路：合作的思路和對抗的思路。聚焦合作、管控分歧就是合作的思路。聚焦分歧就是對抗的思路。今天世界各地正在發(fā)生的各種危機、沖突、局部戰(zhàn)爭的根子是由對抗的思路造成的。上述兩大思路正在進行較量，其較量的結果關系到21世紀人類的命運。

聚焦合作，管控分歧，這是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大的思路。按照這條思路走下去，國際上出現(xiàn)的緊張就會逐步得以緩解，合作就會加強，對抗就會減少。

綜上所述，聚焦合作、管控分歧是切實可行的，是構建新型國際關系的大思路。當然，要貫徹這個大思路并不容易。今天的世界是從舊世界演變過來的，零和博弈的思維在人類歷史上統(tǒng)治了幾千年，形成了強大的慣性。要貫徹聚焦合作的思路，就必須克服以各種形式出現(xiàn)的零和博弈的思維。我相信聚焦合作、管控分歧就一定能夠在21世紀把人類引向一個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