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天慧
1.金府,夜,外
【金府院子里燈火通明熱熱鬧鬧地搭著戲臺,中央密密麻麻擠滿了看戲的人,最前排坐著金二爺。
丫鬟小青:老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饒了我吧老爺!
金二爺:這腌臜東西,凈壞人興致!打二十板子,拉出去十個銀元賣了!
小青:我再也不敢了求求老爺別賣我……
【楊月樓一身披掛,站在臺上威風(fēng)凜凜連翻了十幾個筋斗,正要落地,耳朵聽到臺下騷動,身子一晃打了個趔趄。臺后音樂一頓,楊月樓利索地轉(zhuǎn)身望向臺下,臺上的大燈明晃晃地照著他的眼睛。臺下響起零碎的叫好聲,混雜著咒罵和哭聲。人群的目光都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丫鬟小青。小青面前砸了一地碎瓷片,原來是不小心摔了跤,湯水灑了金二爺一身。幾個下人走上前拉扯伏地哭泣的小青往門外拽。楊月樓站在臺上,背后插著的旗子和披掛微微顫抖著,臺后鼓點密集地敲打起來,幾個小角兒翻著筋斗下了臺,鼓掌聲中簾幕緩緩正要合上——楊月樓站在臺上伸手一指大喝一聲。
楊月樓:慢著!
【臺后奏樂的人嚇了一跳,鼓點有些亂,隨后一聲驚鈸,四下里鴉雀無聲。
楊月樓:那丫鬟,我贖了!
2.大街,日,外
【街頭拐角處,小青抽泣著兩眼含淚,懷里抱著一個包袱,楊月樓把賣身契遞給她,又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塞給她。
楊月樓:就幫你到這兒了,去謀個好營生,嫁個好人家吧。
小青:楊公子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小青孤苦一人無處可去,還請公子收留,小青當(dāng)效勞于公子,生當(dāng)隕首,死當(dāng)結(jié)草!
楊月樓:你不要高看我了,我一個戲子,再多名頭也還是下九流,留不住你。
【楊月樓說罷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長巷里。楊月樓返回金府,管事慘白著一張臉把他迎進來,嘴里抱怨著。
管事:在金二爺面前強人做主,不怕得罪人么!
楊月樓:怎么?金胖子有意賣人,我有錢買人,放不放人是我的事。
【楊月樓擠進人群,滿臉堆笑一邊打著揖一邊往后臺走,眼角瞥見金二爺坐在椅子上,鐵青著臉面色陰沉。
3.閨房,日,內(nèi)
【桂枝手捧一本《西廂記》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子里自己潔白姣好的面龐,輕輕拿起臺子上的香水小瓷瓶,瓶上細細繪著精美的畫——細眉鵝蛋臉的一女子低頭垂目在花叢中,瓶身書有“鴛鴦?!薄9鹬仙稀段鲙洝纺闷鹣闼堪纬鋈?,在手腕上蹭了一點香水。此時樓下傳來奶媽王氏的招呼。
王媽:小姐,報紙給您放堂下了!
【桂枝揣著書走下樓,桌子上放著王媽買來的糕點和報紙。桂枝拿起報紙,大標題醒目地寫著《申報》兩個字。桂枝仔細端詳著,右上角的一塊有一張戲劇臺照,下面寫著——金桂何如丹桂優(yōu),只為貪看楊月樓,五月十八日丹桂園承演嬌紅記。
桂枝:王媽,崔鶯鶯夜聽琴這回,幫我差人再畫一幅扇子,要白緞子的。
王媽:好,小姐先擱下吧。
桂枝:王媽,你跟娘說后天去丹桂園看戲。
王媽:又去呀,這不剛回來……
桂枝:娘也愛看。這次演三天,帶齊了衣食再走。
王媽:哎對了,記者讓我給你捎了信的……
【王媽用抹布擦擦手,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交予桂枝手上,桂枝露出高興的神情來。此時,外屋門吱嘎一聲,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進來,是桂枝的叔叔韋天慶,隨手摘掉了帽子扣在桌上。
桂枝:叔叔來了。
韋天慶:潤梅沒在家?
桂枝:母親不在,說是有事和人商量,晚上回來。
【韋天慶皺了皺眉頭,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隨手捏起一塊糕點咀嚼起來。
韋天慶:就她事多,人家的媳婦自打嫁過來家里大小事都是一手抓,她呢,天天不知和些什么人打交道,丈夫不在可算是撒了歡兒啦!我這個弟弟也是,做生意做到香港去了,家里這規(guī)矩也一并跑到香港去了!
桂枝:這回母親是跟人家談租樓的事情。
韋天慶:租樓?租什么樓?我怎么不知道?
桂枝:長街十號,那樓空著也是空著,母親說租出去,也算一筆進賬。
韋天慶:真是豈有此理,她說租就做了主啦?那是我韋家的樓!
【桂枝皺了皺眉頭,轉(zhuǎn)過身上了樓,走到一半,身后又傳來叔叔拍桌子的聲音。桂枝一回頭,看見叔叔捏著自己那本《西廂記》,眉頭緊皺。
韋天慶:凈看些不三不四的東西!讓你讀孝經(jīng)你不讀,上次才燒了金瓶梅,又來這一出!王媽,拿去燒掉!
王媽:唉她伯伯呀,你……
韋天慶:燒掉!
【桂枝狠狠地瞪了叔叔一眼,頭也不回地噔噔噔奔回了閨房,氣呼呼地扔下一句話。
桂枝:長街十號是我爹娘的樓!也是我娘的樓!我娘的!
韋天慶:再敢多嘴,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4.街頭,日,外
【正午,桂枝手持一封厚厚的信封,持著陽傘在川流不息的路口左右張望著。少頃,一位穿著西服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匆匆趕到,脖子上掛著一只相機。男子口中喚著桂枝,桂枝驚訝地一回頭,男子舉起相機“咔嚓”一聲拍了照片。
桂枝:鴻志,腳步這么慢手倒是快!還我照片來!
鴻志:下次親自來《申報》報社取吧!怎么,又有稿件給我?
桂枝:拿去,記得給我發(fā)在大點的版面位置。
鴻志:筆名還是烈馬?
桂枝:我的筆名?當(dāng)然!就是烈馬。
鴻志:我瞅瞅……《哀歌崔鶯鶯與贊美娜拉》……哎,你什么時候再寫哀歌大清?《申報》嘛你也知道,重頭戲都在時政,真刀真槍的。
桂枝:下次讓你見見什么是真刀真槍!我得回去了,叔叔看家里沒人又要開罵了,我走啦。
鴻志:慢點,等你稿子。
【鴻志目送桂枝走遠,低頭擺弄了一下相機,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5.丹桂園,夜,外
(戲曲《嬌紅記》)
楊月樓:王女嬌娘,厚卿申子,天生才貌無雙。心期密訂,彼此系衷腸。笑把梨花擲處,擁爐語,生死情長。姻緣好,分燼斷袖,風(fēng)月兩相將……
【桂枝睜大著眼睛注視著臺上楊月樓的身影,楊月樓一身雪白披掛,唱腔中氣十足,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掃過黑壓壓的臺下,風(fēng)度翩然。桂枝盯著臺上,伸手摸向點心盤子,卻摸了個空,仔細一看,母親早已吃完了一盤。桂枝和母親相視一笑。
楊月樓:為求親間阻,天愁地恨,無計成雙。更飛紅暗妒,屢致參商。帥子豪華慕色,挾家勢、強結(jié)鸞凰。男和女,情同鐵石,并冢配鴛鴦。烈嬌娘心擇多情種,俏飛紅妒阻真歡寵……
【桂枝拿著空盤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正好迎面對上楊月樓的目光。桂枝微微一笑。密集的鼓點聲響起,楊月樓高大矯健的身影在臺上轉(zhuǎn)了個身,幕簾緩緩拉上,楊月樓目光炯炯的眼睛消失在了黑暗里。桂枝嘴角偷偷一笑,端著盤子轉(zhuǎn)身欲擠出人群,卻迎面撞上了氣喘吁吁的王媽。
王媽:小姐,咱快走吧,你韋天慶叔知道你們又出來看戲,氣急啦!帶著人往這邊趕呢!要是鬧起來可就大了!
桂枝:他想怎樣?要來抓人?我父親還沒開口,他哪里來的底氣!
【桂枝面色鐵青地向院門口張望了一下,依稀有迎客的寒暄和吵鬧聲傳來。桂枝一咬牙摔了盤子,王媽連連相勸,桂枝掙脫了王媽向人群深處擠去,厚厚的簾幕背后閃爍著橙色的燈光。桂枝張望了一下,掀開幕簾鉆了進去。幾分鐘之后,院子里傳來砸凳子和吵鬧的大叫,母親在生氣地控訴辯解,人群竊竊私語起來。
潤梅:分明是無中生有,我今天一個人來看戲關(guān)你什么事!桂枝在哪,我不知道!
【桂枝嘆了口氣,摸了摸兜里的錢,匆匆向點著燈籠的幽深后臺走去。
6.后臺,夜,內(nèi)
【楊月樓倚在精美的雕花柜子上,身后點著搖曳的燈籠。油彩未凈的臉上若有所思,手里端著一碗茶。木門吱嘎一聲開了,管事的探進來沖他一點頭。
管事:金二爺發(fā)的請?zhí)?,讓你再去他府上演兩天?/p>
楊月樓:放桌上吧。
管事:哎呦,你可得趕緊回話,金二爺這脾氣你知道。
【楊月樓瞥了一眼管事手里的請?zhí)?,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把茶碗扣在桌上。
楊月樓:金胖子我還不清楚?上回我贖小青的事嗆了他一把,這次怕是來者不善。怎么,這回是誰過壽?
管事:咳……不是過壽,金二爺又納了一房姨太太,要擺喜宴。
【楊月樓鼻子里哼了一聲,甩手走到一邊拿起毛巾在臉上繼續(xù)擦洗著油彩,嘴里含糊不清地斥著。
楊月樓:告訴他,不去!
管事:班主他急……
楊月樓:讓師父親自來找我!
【管事無奈地退了出去,到了走廊深處,管事四處張望了一下,從袍子下面掏出一張銀票,急匆匆地折了幾折,又揣回懷里走遠了。那邊屋里,楊月樓獨自坐在偌大的房間,燭光昏暗,戲服凌亂地鋪在地上,門外隱約傳來觥籌交錯和嬉笑聲。桂枝摒住呼吸躲在門后,眼睛急慌慌地掃視四周,輕輕邁出一步——
楊月樓:誰!
【楊月樓一聲驚喝,桂枝也吃了一驚,踉蹌著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慌張之中,桂枝拉了拉衣服,對視上楊月樓,張嘴勉強開口,努力露出淡定神色。
桂枝:楊公子,久仰大名……剛剛我賞了一筆銀錢給你,可還記得?
【楊月樓微微一瞇眼,打量了桂枝一番,遲疑著如何對付這不速之客。楊月樓四處尋覓了一圈,聳了聳肩。
楊月樓:小姐就是剛剛在第一桌的那位?記得……可請?zhí)唾p錢是直接送到師父手里,我收不見。怎么,小姐前來想討回賞錢?
桂枝:銀錢賞賜于你,怎么倒落入他人之手?
【桂枝耳朵緊張地聽著門外的動靜,吵鬧聲越來越大。桂枝手揣在兜里緊緊握著錢袋,心里盤算著從哪個門偷溜。楊月樓露出好奇的神情,看著桂枝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楊月樓:師父從小把我養(yǎng)大教我武藝唱腔,我人都是他的,何況賞錢。下九流的軼事貴小姐怕是碰不見……哎,小姐!里屋是燙戲服的地方,你有何貴干?
【桂枝推門欲入里屋,楊月樓皺了皺眉頭上前阻攔,一把拉住桂枝。桂枝掙了一下,終于忍不住露出驚恐委屈的神情,反手一把拉住楊月樓的袖子,楊月樓吃了一驚松開了桂枝。
桂枝:幫幫我!送我出去!
7.桂枝家大堂,夜,內(nèi)
【韋天慶鐵青著臉在大堂踱步,潤梅坐在桌子邊一言不發(fā),一碗茶扣著蓋子放在那兒一晚上都沒有動過。
韋天慶:桂枝到底是去了哪兒了?你們這些個不長眼的東西!
王媽:唉……她伯伯呀,小姐去哪,我們也不敢問吶……
韋天慶:欠管教!給我弟弟寫信,讓他回來教訓(xùn)!你問問他,自家的女人不分黑白半夜三更凈看些淫戲穢曲,整夜里夜不歸宿,要得要不得!
【潤梅聽了,冷冷地笑了一笑,輕輕拿起涼透的茶水抿了一口。
潤梅:你說誰家的女人?我么?和個寡婦沒兩樣!
韋天慶:寡婦?好,我馬上寫信,叫他把你就休成寡婦!
8.馬車,夜,外
【楊月樓滿頭大汗,在空無一人的院子里急匆匆地趕著,沖到馬車前,木箱子凌亂地堆放著,楊月樓匆匆拍打著低聲呼喚。
楊月樓:桂枝,桂枝!快出來!
桂枝:差點憋死我了!
【箱子吱嘎一聲響,桂枝從一堆衣服棍仗里爬出來,喘著氣咳嗽。楊月樓一把拉出桂枝,兩人匆匆從偏門走上了樓梯。桂枝踉踉蹌蹌跟上,此時西院傳來一聲老頭的呼喊。楊月樓一急,嘆了口氣,抄起桂枝扛起來跑進了臥房。
老頭:我買的報紙,又是誰拿走了!快拿回來!
桂枝(耳語):啊呀你輕點……
楊月樓(耳語):一會兒再摔了你!
【楊月樓氣喘吁吁地把桂枝扛進自己的臥房,桂枝跳下地,忽然看到楊月樓桌上放著一份《申報》,桂枝睜大眼睛一把搶過《申報》,匆匆翻到那篇《哀歌崔鶯鶯與贊美娜拉》,扯出來攥成一團。
楊月樓:你這是……
桂枝:少一頁人家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你先給那老頭送報紙去。
楊月樓:你這丫頭真是古怪!
【桂枝還要說話,楊月樓做了個噓的手勢,掀開床簾,示意桂枝爬進床底下藏起來。隨即便匆匆離開了臥房。桂枝躺在床下,黑暗里靜靜地盯著近在咫尺的床板,露出了一絲笑容。
9.金府,日,內(nèi)
【金二爺和韋天慶坐在院中喝著茶聊天,桌上放著一只鳥籠,金絲雀在籠子里跳來跳去。
金二爺:令弟在香港的生意如何?
韋天慶:咳……世道亂,粵商近些年月是越來越不行了,手里有兩個錢,還是捐個官掛著好。
【金二爺一撇嘴,嘿嘿一壞笑,手指捏起碗里的堅果逗弄著金絲雀。
金二爺:什么叫粵商不行,是他不行!你也不捐個官銜?
韋天慶:以為我跟你一樣?咳,我要是手里有錢早就下手了,這不,弟弟在呢。
金二爺:弟弟在香港,就你弟媳在家,她名下不是有棟樓……
韋天慶:唉不提也罷,這兩個女人,犟得很!
【此時,院門進來一個管家,上前對著金二爺哈了哈腰,向門外一指——
管家:爺,三姨太的喜宴請?zhí)麄潺R了,今天派嗎?
金二爺:派。
【韋天慶眼珠一亮,手指點著金二爺嘿嘿笑起來。
韋天慶:老當(dāng)益壯啊……娶小還擺不擺席了?
金二爺:擺。
韋天慶:還搭戲臺?請哪個角兒呀?
【金二爺把手里沾著的鳥食甩了甩,拍了拍手。
金二爺:楊月樓!
10.戲院,日,內(nèi)
【楊月樓挺著脖子站得紋絲不動,師父背著手走來走去,沉沉地嘆了口氣。
師父:你呀,真是翅膀硬了……我去回金二爺話,說你抱病,喜宴的戲讓他另請高明。
楊月樓:我抱什么???告訴他,他成親之時,也是我大喜之日!
師父:混賬!哪有戲子承娶粵商之女的事?
【楊月樓把臉扭過去不看師父,拳頭握了握又松開。
楊月樓:您把我養(yǎng)大,連名字都是您賜的,師父養(yǎng)育教誨之恩我記下了。但終身大事,我只認桂枝一人!
師父:我也老了,這個戲臺指望著你吶,良禽擇木而棲,你怎么就不知道擇人而交!你要娶誰師父不攔,但是得罪了金二爺,以后在這城里哪有人罩著!難道你還要自己闖道路不成!
楊月樓:我楊月樓不吃那套!您一句一句教我的曲詞,還記得嗎?
師父:游戲之詞,豈可當(dāng)真!
【楊月樓拿起桂枝送來的庚帖摩挲著,秀氣的筆跡寫著她的生辰八字。楊月樓抬起眼睛瞪住師父,口氣決絕。
楊月樓:豈能是游戲之詞!我偏要當(dāng)真!青同鐵石,并冢陪鴛鴦,我娶定桂枝了!
11.桂枝家大堂,日,內(nèi)
【桌上擺著一張大紅信封裝著的庚帖,韋天慶臉色鐵青,看罷咚的一拳砸在桌上罵起來。
韋天慶:反了她了!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潤梅你給我滾出來!
王媽:您消消氣,潤梅剛帶人去整嫁妝了,現(xiàn)在在閣樓,您還是……
【韋天慶正要往樓上走,遲疑了一下又退回來,拿了紙筆,攤在桌上氣急敗壞地寫了起來,寫罷塞給王媽。
韋天慶:這信寄給我弟,讓他休了這掃把星!
12.桂枝閨房,夜,內(nèi)
【桂枝用背抵著門,雙手牢牢把住門插,靠著門深深地嘆了口氣。母親坐在桌前,拿著桂枝的梳子默默無語地撫摸著,抬手輕輕梳了下頭,松松垂下一把青絲,竟夾著幾根白發(fā)。母親對著燭光隱隱掉下淚珠來。
桂枝:娘啊,你一哭,我心就慌了。
【母親抬手抹了抹眼角,指著梳子苦笑起來。
潤梅:我當(dāng)初出嫁從娘家?guī)淼氖嶙郁⒆?,你用著還喜歡嗎?喜歡就給你帶走吧。
桂枝:喜歡。
潤梅:你姥姥給我的時候,我也喜歡。那年我才十五歲。你姥姥問我,想不想嫁,我說不想,我要跟娘過日子。但是沒轍呀,你姥爺欠了你爺爺好一筆錢還不上,我就嫁給你爹了。
【桂枝摸著母親遞給的銀簪子,在燭光的映照下,她看到上面刻著一些凌亂而模糊的字跡。
母親:刻的是一首詩,我給忘記了,小時候姥姥拿刀子給刮花了……趁你爹還沒回來,你戴著走吧。楊公子是你選的,你就帶著嫁妝跟他走,娘答應(yīng)了。
【門外傳來匆忙拍門的聲音,桂枝一臉惱怒地使勁用后背抵住。門外傳來焦急的聲音。
王媽:是我,你叔走了,小姐開開門吧。
潤梅:讓王媽進來,我有話跟她講。
13.街頭路口,日,外
【楊月樓身著紅馬褂,身后跟著一群拿著家伙的人,牽著幾匹馬躲在岔路口處,馬頭上綴著鈴鐺和紅花。楊月樓踱來踱去,手心汗津津的,不停地在綢緞褲子上擦著。王媽跟在楊月樓身邊,一邊神色緊張地不時張望,一邊安慰他。
王媽:楊公子別急,夫人囑咐黃昏動手搶親,我出來的時候,小姐大紅嫁衣都穿上了,不多久就到。
楊月樓:桂枝呀,你可一定要來啊。
【黃昏的天色漸漸暗了下去,路上行人稀少起來。楊月樓緊緊地盯著拐角,隱隱約約,一抹明亮的紅色出現(xiàn)了,在黃昏里格外扎眼。楊月樓一揮手,身后人沖了出去。
楊月樓:快,搶桂枝走!
【桂枝笑著奔上前來,一行人把披著紅布的嫁妝木箱捆上馬背,桂枝跳上一匹棗紅馬,楊月樓伸手牽住棗紅馬的轡頭,兩眼亮晶晶地注視著面若桃李嬌羞動人的新娘桂枝。
楊月樓:你這匹烈馬也被我馴服得住啊!
【桂枝又驚又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楊月樓笑嘻嘻地一拉馬韁,兩匹馬嘚嘚地向遠處奔去。
楊月樓:我早就看得出來,烈馬的文章就是出自你之手。我早先訂報,就是為了讀你呀……
14.官府,日,內(nèi)
【韋天慶、金二爺和馬縣令坐在旁廳,屋里沒有旁人,門關(guān)著,韋天慶敲著桌子咬牙切齒。
韋天慶:聽清楚,定楊月樓一個拐盜之罪!
馬縣令:可畢竟是親生母親允下的親事……
韋天慶:自古良賤不婚,豈有壞了禮法的道理!違律為婚,當(dāng)離之正之!他楊月樓一籍倡優(yōu)賤民,有辱我粵商門風(fēng)!
【金二爺一撇嘴,撂下茶碗,對韋天慶使了個眼色。
韋天慶:況且……我已經(jīng)給家弟去了信,潤梅自打嫁入我韋家,多有不遜,為人妻母之事一概不知,我勸家弟休她回娘家。母親既不算數(shù),就當(dāng)由父親做主婚事?,F(xiàn)在楊月樓帶著桂枝流竄,卷了兩箱財物,一拐一盜,定罪確鑿!
金二爺:縣太爺有所不知,這楊月樓自視甚高,身為戲子之流敢公然叫板,先是強贖我家仆在先,我這剛擺完的喜宴,我請他唱戲,楊月樓先諾后反,白白拿了我一筆訂金……
馬縣令:呵!我向來最厭惡這下九流的人物,賊頭鼠腦,最認的就是錢。這回倒也不意外,偏偏纏上個商家千金。
韋天慶:還望縣太爺明察!
【兩人的車馬停在官府門外,一副來頭不小的模樣,臺階下面已然聚集了好奇的一群人,幾個隨從不耐煩地往外轟著看熱鬧的人。鴻志脖子上掛著相機匆匆走過,目光被面前的場景吸引了,抽身擠了進去。
鴻志:這是怎么回事兒?兩位爺要告官?
甲:可不是,聽說是件花案……他一個侄女,一個叫桂枝的丫頭,讓人拐走啦!
【鴻志睜大了眼睛,驚訝萬分。此時,大門里走出一個衙役來,對韋天慶和金二爺作了個揖,伸手一請。
衙役:兩位爺,路上慢走。
【兩個人帶著一行隨從走遠,鴻志舉起相機“咔嚓”拍了一張照片,人群竊竊私語起來。
15.大街,日,外
【一行衙役和幾個租界內(nèi)工部局的巡捕在街上匆匆走著,粗壯的衙役之間赫然鉗著身著大紅嫁衣的桂枝,桂枝紅妝粉面,卻止不住嗚嗚的哭泣,嘴里叫罵著拼命掙扎。一邊的囚車里,披掛新郎馬褂的楊月樓死死扒住鐵欄桿,對桂枝不停地呼喚。一群人身后急急忙忙地跟著幾個記者,其中就有戴眼鏡的鴻志。拐進官府,衙役派人和租界的巡捕交涉解釋,桂枝和楊月樓則被押送到堂上聽審。馬縣令面色威嚴端坐在上,兩人被壓在地下,桂枝和楊月樓對視了一下,楊月樓做了一個寬慰的表情示意桂枝擦干眼淚。桂枝趕緊抹抹眼睛,抬頭盯上馬縣令。
馬縣令:叫楊月樓的,犯下強拐良女盜竊財物之罪,你認不認?
楊月樓:真是無中生有,我倆身穿喜服明媒正娶,拜堂的時候被你抓到這地方,倒是你壞了喜事!
桂枝:縣令不要冤枉賢良,我們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堂成親,何罪之有?
馬縣令:多嘴!良賤不分,還有什么規(guī)矩?你父親常年在外,母親一人做主,成什么體統(tǒng)!被休也是情理之中,既然你父親休妻,哪能做主女兒婚事?我問這姓楊的——這拐盜之罪,你認不認?
楊月樓:我無罪!
馬縣令:讓你吃點苦頭就知道伏法了!來人,打他脛骨五百,看你身子有多硬,以后還唱得了戲不成!
【馬縣令一揮手,幾個衙役就拿著繩索走了上來,一把揪住楊月樓雙手,一根細繩把楊月樓兩個拇指勒住,楊月樓疼得呲牙咧嘴,隨后衙役一拉繩子,楊月樓登時被吊了起來懸在堂上。桂枝哭著撲上去拉扯,被衙役拖拽著拉了回去。
桂枝: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豈有不從之理!老爺您糊涂!
馬縣令:給我掌嘴!
【門外,鴻志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外人堆里,雙手哆嗦著拍了幾張照片。
16.《申報》報社,日,內(nèi)
【鴻志呆坐在椅子上,筆擱在一邊。少頃,鴻志疲憊地扯掉眼鏡,揉搓著臉。
甲:哎,楊月樓那件新聞,你拍的那幾張照片倒是過癮,選哪張好?
鴻志:都選,全都貼上去。
【甲從懷里抽出報紙草稿放在桌上。
甲:你看這版行不行?行我就讓人油印去了。
鴻志:呵,占了整整一版?
甲:可不是么,大新聞啊!這邊來稿的真不少,有罵的有叫好的,這兩撥人平常就打得歡,這不,新派舊派又要罵戰(zhàn)起來了。
鴻志:我不是選了個年輕校長的文章嗎,你給他說把罵句刪掉,我們這不是兒戲的報紙。
甲:好嘞……哎對了,你那《中西文化評論》的版面也給擠了,先等兩回再說吧。不過我一直奇怪,你怎么不用真名發(fā)表?偏選個什么筆名……烈馬?我看你還是用真名好些。
【鴻志的表情像是要哭出來,雙手抱著頭,緩緩滑到了椅子里。
17.牢獄,日,內(nèi)
【楊月樓臉上蹭著斑斑血跡,頭發(fā)凌亂地披著,兩眼朦朧,歪著靠在牢房里的墻壁上。監(jiān)獄走廊里燈光昏暗,響著令人眩暈的嗡嗡聲。此時,走廊盡頭的燈光忽然暗了一下,有一個人影晃動。楊月樓眨了眨眼,人影漸漸走近了,楊月樓吃了一驚。
楊月樓:雪雁!
雪雁:楊公子身體有傷,不要亂動。雪雁來看你了。
楊月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你來干嘛?
【雪雁向走廊盡頭張望了一眼,從懷里掏出一個袋子遞給他,楊月樓拿出袋子里的糕點狼吞虎咽起來。袋子里還有一卷《申報》。
雪雁:你不知道,外面都在熱議你和桂枝小姐的事,我看報上寫的知道你受刑,著急過來看你。給獄卒行賄了銀子,這才放我進來。
楊月樓:你現(xiàn)在可還好?謀了什么營生?
【雪雁低頭不語,蹲在走廊外的地上,表情藏在陰影里。她忽然抬起頭,把手伸進鐵欄里拉住楊月樓。
雪雁:楊公子相救之恩,雪雁無以為報,這次楊公子落難,雪雁報恩公子義不容辭!我從獄卒口里打聽了,馬縣令處了你流放,這個案子正要往松江府王知府手上傳,但你拒不認罪,明天還要行杖刑于你!
楊月樓:隨他打去!我無罪!
雪雁:你不知道,有背后強人要加害于你,囑咐了馬縣令,用刑的時候當(dāng)庭打死你!
【雪雁急得聲音里出了哭腔,楊月樓聽罷頭皮發(fā)麻,呼吸急促起來。
雪雁:雪雁有辦法相救!雪雁用銀子買通了一個獄卒,他把刑具調(diào)換一下,鐵頭鋸下來換上木頭,明天照原樣往死里打,你就佯裝斷氣,驗尸的獄卒也是他,我叫他把你運出來,公子與我……就此遠走高飛沒人攔得??!只不過,還得請公子棄了與桂枝的婚約。
楊月樓:不、不不……我辦不來!我和桂枝婚約已定,明媒正娶兩情相悅。要說認罪,折磨我至今沒有低頭,要說背棄桂枝,我寧死不可!
【雪雁嘆息了一聲,雙手握住鐵欄垂頭低語起來。
雪雁:楊公子就……從來沒想過留住雪雁么?如今雪雁想留住公子,也不肯么?
楊月樓:你走吧,我楊月樓命里該此,躲避不過。
雪雁:楊公子為人光明磊落,雪雁佩服。
楊月樓:我贖你自由,什么都不圖你的,如今你穿戴光鮮,怕是早就得幸富貴人家了吧?雪雁相助于我出手闊綽,無奈辜負了雪雁一片善意,對不住了。
雪雁:公子既贖了雪雁自由,不肯贖雪雁終身么?
楊月樓:在下對不住了。
【雪雁嘆了口氣,輕輕站起來,轉(zhuǎn)過去背對著楊月樓。似乎欲言又止地還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向門外走去,消失在了亮光里。楊月樓把頭靠回了冰冷的墻壁,眼睛轉(zhuǎn)向了黑暗潮濕的牢房。
18. 桂枝家院,日,外
【鴻志穿著一身灰色西裝,緊張地把眼鏡摘了下來,打量著面前闊氣的宅子,敲了敲紅木大門。不多時,門吱嘎一聲開了,王媽手里拿著笤帚,探出身子來。
王媽:哪位?有何貴干?
鴻志:我是……我是桂枝的朋友……聽說桂枝給關(guān)回家里來了,看這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我來拜訪拜訪,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我是記者。
【鴻志說著舉了舉手里的相機。王媽聽罷,面色灰白地擺了擺手。
王媽:你回去吧,幫不上忙了。
鴻志:話不能說死,我是記者,萬一……
王媽:桂枝死了!
【鴻志一愣,臉色瞬間慘白了,踉踉蹌蹌地退了幾步。王媽靠在大門上,兩眼泛紅,隨即落下淚來。
王媽:桂枝被抓回家來,她叔叔看報紙上鬧大了,就急著要把桂枝嫁出去,訂了個廣東做貨船的富老頭子,要給人做小去!小姐想不開,我們勸了幾天還是哭。轉(zhuǎn)天早上我去敲門的時候,小姐已經(jīng)在房梁上吊死了!
【王媽看見面前的陌生男人竟然也落下了眼淚,有些意外??纯此掷锏募埞P和相機,王媽抹了抹眼淚繼續(xù)說起來。
王媽:你要是能幫,就幫幫楊公子吧。我那天替她叔叔給馬縣令送信去,信里抱著兩萬銀票呢!我不識字,但是……猜也能猜得出來……
鴻志:怎、怎么?
王媽:報紙上新舊兩派打得厲害,罵粵商的人也加進來湊數(shù),她叔叔是怕壞了粵商的生意,著急了解這案子。那銀票,怕是要買楊月樓的命呀……
19.松江府,日,內(nèi)
【王知府滿面紅光地在旁屋會客,對著三兩個衣著考究的人舉杯碰盞,嘴里有一搭沒一搭閑聊。
王知府:這不馬縣令剛送上來楊月樓的案子嘛,燙手得很,估計這姓馬的早就看我不順眼,想燙我一燙!
【旁人一陣哄笑,有人放下酒杯好奇地詢問起來。
甲:可不是,這案子引的動靜太大了,《中西答問》你們訂了沒有?洋人思想是怪,一個個都同情這對糊涂男女,還講什么“天賦自由,不可侵犯”真是笑煞人也!我那天讀《申報》,說是有人出銀兩萬,要治死楊月樓,此言可虛?
王知府:嘖……報上怎么寫的?拿來我看看。
【旁人掏出報紙遞了過去,王知府邊讀邊嗤笑起來,連連搖頭。
王知府:……在粵人以為大快人心,在旁人以為大慘人目……究竟執(zhí)何例以辦?你聽聽,他縣令辦得不痛快,復(fù)審又要我辦,就是按法治他!
甲:我看過上面報道——有勢力者請于邑尊,務(wù)須將楊月樓置之死地,以雪同人之怒,若果能殺楊,則賄以二萬銀數(shù)?
王知府:呵!荒唐!若真有此事,我如何不知?
【王知府繼續(xù)向下讀著報紙——
或系奸民風(fēng)傳,想我今縣尊斷乎不會出此手段也。報道:鴻志。
王知府鼻子里哼了一聲,合上報紙丟在桌上,若無其事地拿起茶碗抿了一口。
王知府:倒是狡猾。
20. 妓院,夜,內(nèi)
【妓院昏紅的燈火通明,小小的閣樓里,雪雁坐在梳妝臺前,手里握著一把鋒利的剪刀,雪雁修長潔白的手指緩緩地撫摸著刀尖,然后輕輕抬起來,絞了一下自己額頭前的劉海,注視著鏡中嬌艷的面龐。背后的床幃半拉著,床上隱隱約約躺著一個人,似乎是醉了酒,嘴里嘟嘟囔囔。
雪雁:老爺別急,我來了。
【雪雁垂下眼睛,把剪刀吞進了袖子,起身走向床鋪拉開床幃——躺在床上的,正是爛醉如泥的金二爺。
金二爺:花名叫什么?來讓爺親親……
雪雁:我叫雪雁。
金二爺:雪……
【雪雁抽出剪刀,狠狠向金二爺?shù)男母C扎了下去。床上鮮血噴涌的金二爺雙目圓睜,喘息聲中,門外卻傳來敲門聲。
甲:金爺玩的可好?我手里這丫頭面相糙得很,不如金爺大方大方,把你懷里那個借我玩玩?
【話音未落,門外人就推門而入,也是腳步搖晃酩酊大醉的樣子,一個身穿紅衣的妓女使勁兒扶著他。雪雁撥開床幃,看到來人正是桂枝的叔叔——韋天慶。韋天慶臉上呵呵地笑著,甩開紅衣女子,一把摟上雪雁的肩膀。
韋天慶:把金二爺伺候得高不高興?嗯?
【韋天慶往床上順勢一坐,正壓在金二爺身上,韋天慶一回頭,大驚失色,未等驚呼出口,雪雁揮刀又狠狠刺入了韋天慶胸膛,韋天慶掙扎了兩下,滾落在地上,紅衣女子尖叫起來。雪雁擦了擦剪刀,扭頭對紅衣姐妹微微笑了笑,目送紅衣姐妹踉蹌著逃出閣樓。
21.牢獄,日,內(nèi)
【楊月樓衣衫襤褸憔悴萬分,兩只手被卡在枷號里,獄卒大聲呵斥著把他推出了監(jiān)獄。
楊月樓:罪名終于坐實了?可以上路了?
獄卒:少廢話,馬上叫你上路!
【楊月樓猛然走進門外的陽光里,眼睛被刺得睜不開,只覺得獄卒揪著自己的枷鎖擺弄,“咔”一下地打開了。
獄卒:今天是什么年月?光緒年啦!
【楊月樓迷惑不解地看著周圍,沒有囚車,只有零星幾個同樣被解下枷鎖的犯人。一位身著官服的官員手捧詔書,利索地抖開,宣念起了光緒登基大赦詔書。楊月樓站在那聽著,露出了苦笑,抬頭望天,慢慢舉起手試圖擋住刺眼的陽光。
22. 大街,日,外
【楊月樓臉上的胡子已經(jīng)糾結(jié)成一團,蓬頭垢面地窩在街角,面前擺了一只碗。楊月樓瞇起眼睛注視街面上大門緊閉貼著封條的戲院,曾經(jīng)燈火輝煌的戲院,如今人馬早已不知所蹤。此時忽然有人停了下來往他面前的碗里丟了個銅板,桄榔一聲,碗差點砸翻。楊月樓好奇地睜大眼睛,發(fā)現(xiàn)碗里不是銅板,竟然是一只小瓷瓶。
楊月樓:哎……
【未等楊月樓說話,來人已經(jīng)擠進人流消失了,背影似乎是個老太太。楊月樓仔細回憶,仿佛有些熟悉。拿起碗里的小瓷瓶——細細地繪著細眉鵝蛋臉的一位女子低頭垂目在花叢中,瓶身書有“鴛鴦?!比齻€字。楊月樓嘴唇哆嗦起來,顫抖著拔出瓷瓶的塞子,一股熟悉的撲鼻香氣氤氳。楊月樓的淚水忽地涌滿了眼眶,模糊中看到瓷瓶里塞著一縷細細的、桂枝的頭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