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銳

嘩啦啦，嘩啦啦——時光正好，舀一瓢春天潑在這瀘縣的土地上，吱吱地發(fā)著聲響。她站在教室里，搖曳著，一世風景——

謝華，我終生的語文老師。讀老師的求學時光，呼應(yīng)著我今天的讀書時光。只是，我比謝老師幸福一百倍。

初中三年像謝老師的口頭禪“嘩啦啦”，這三年的時光也是如此地流過。耳邊仿佛還響著她歡快如鹿的聲音：“同學們，你們把讀書筆記嘩啦啦地展示出來，我在教室里輪著走一圈，像流水一樣，嘩啦啦地給你們拍照留念！”以至于有段時間班上同學見老師做出流水的手勢，就一陣呼喊：“嘩啦啦——”如今想起，那一起閱讀、一起活潑過的日子，生動得讓人笑出聲來。

初中三年的時光重重疊疊出許多個她的身影，伴著她秀逸雅致的粉筆字，伴著她書香滿溢的辦公桌，伴著她大紅的披肩……一個兩個，一處兩處，從中逐漸走出了一個大氣文雅的她。我所能清晰記得的，只有那些他人不留意的小野花了。

比如那一方講臺——那上面走過了許多老師，唯有她，讓我駐足留心。仍記得，那是一堂寫作練習課，前半段是她娓娓道來的點撥，后半段只有我們刷刷的寫字聲。我坐在第一排，靠近講桌，東瞅瞅西望望地找靈感，不經(jīng)意間低頭望見了她的舉動——她紅色的高跟鞋忽地碾過一支指甲大小的紅粉筆，隨著腳步一轉(zhuǎn)，大理石的地面上便勾勒出一道艷麗的彗尾，紅得燦爛。本來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與其他老師不同的是，她注意到之后，沒有顧及鞋跟上的粉筆末，而是從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張餐巾紙，蹲下身來，把地面一點一點擦凈……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美之為美，在于美行?！薄洞笮l(wèi)·科波菲爾》如是說。

同樣難忘的，還有那株承載著無數(shù)屆她的學生回憶的“神樹”——雨竹樓前，牛石一邊。驚訝于樹一夜春風綠江岸的生命力，也驚訝于謝老師“仿佛可以聽見細胞一個個分裂的聲音”的描述。那樹，給每屆她的學生每年一次的驚喜與韌力。她讓我們留心，讓我們思考，于是從她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熱情與感動之中，我總能感受到她的箴言——樹木向上是見到陽光的唯一理由?？傆X得，那樹是無數(shù)屆同胞們共同的思想源泉，能給一個老朋友寫一首交響樂，或者畫一幅畫，或者哪怕是寫一封信，也讓人充滿了回憶與安慰。

今天和其他的日子相似：二十四小時，一點陽光，一點雨。當我驚詫于樹的力量時，又忽然想到，如果不是風的搖動，沒有一棵樹能發(fā)出一點聲音。有一陣風，曾在九月遇見過，它陪我走到了六月，撲撲簌簌地抖動我的枝頭，帶來夏的熱情、秋的寧靜、冬的深思，以及春的音訊。風中寄來的許多思想值得當作一個個的意象，懸在心眼前來玩味玩味。就這樣，一點一點積郁綠意，把鮮花當作書簽，把世界當作書卷。從中我獲得了最重要的一個能力——思考。

從六層高的寢室樓望下去，涌入眼底的是那大片潑辣得滿地打滾的油菜花，其間曾有我們的歡聲笑語，那是屬于3月1日尋春的記憶：她帶我們走出來，任我們沿著路徑自由穿梭，似一尾尾小魚兒，在這金黃的花海里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她會忽然喊道：“孩子們，回頭看！”大家齊刷刷地回頭，“咔嚓”一聲，美好定格。寫作，朗誦，閱讀，漢字練習，舊書交易，踏春賞綠，美文贈送，甜蜜自習，陽光步履……其間她總是細心留存下我們每一個人的身影，每一個人。過了多日的晴天后，又下了幾日的雨，現(xiàn)在的春陽下是滿目綠盈盈的菜籽，飽滿而沉重，豐碩而喜悅——一如我們一起走到的現(xiàn)在。

初中三年，謝老師在每年“世界讀書日”時都給我們舉辦“閱讀·悅讀·越讀”頒獎典禮。讀書是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耳濡目染之下，讀書也成了我們許多人生活中的一部分。書是我們之間最常見也是最高貴的禮物。在那一方小小的屋子里，拉德立克·蘭登、派里格倫·皮克爾、赫姆夫里·克林克、湯姆·瓊斯、維克斐牧師、堂吉訶德、吉爾·布勒斯、魯迅、老舍、朱自清、余秋雨、龍應(yīng)臺等這一支光輝的隊伍，出來和我們作伴。那時隨著這些人而來的還有潮濕的泥土、綴著水珠的葉子和荊棘所發(fā)出來的氣味，沁人鼻端；我們長途跋涉著，習習的微風，襲人衣襟。這一方天地里，雖未有雄偉壯麗的宅子，未有有錢有勢的賓朋，未有奢侈豪華的筵席，我們卻看到每個人的身旁都有青枝綠葉，生長繁茂；身邊有能開花結(jié)果的樹苗，抑或是種子。她對我們的閱讀和寫作的堅持，不由得讓我想到孔子對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如史魚一樣，“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永遠如射出的箭一樣，正道直行，永不回頭。

不必說她豐沛如春陽的教學風格，不必說她如詩如畫的語言交流，也不必說她春風化雨的與人相處，單是她對生活、對事業(yè)一如既往的堅持和熱愛，便足以話幾盅清茶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個中魅力，稍稍走近，你便可以賞明一方了。

也許是因為過往，也許是因為也在行走著，我們?nèi)猿Ｂ?lián)系著——而好玩又歡喜的是，我們的聯(lián)系由閱讀做橋梁，像老友一樣自在。

課間跑步回來，微微喘息著，這時，風吹過來，枝葉翻新芽，嘩啦啦地作響，生動了整個春天。

時時憶起我的她，哦，不，是我們的她，春天的她——常常如豐子愷一樣豁然開朗：

你若愛，生活哪里都可愛；

你若感恩，處處可感恩；

你若成長，事事可成長；

不是世界選擇了你，是你選擇了這個世界。

……

于是這個春天，面對這片汩汩地淌著春意的土地，我又聽見了她堅定而熱愛的聲音：

“人類因為愛而溫暖，教育因為愛而精彩！”

似水年華，熠熠生光。

讀她，我用我的青春回應(yīng)了老師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