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芳
中國政法大學哲學系邏輯所
nankaiwjf@sina.com
基于論辯的論證結構研究——弗里曼模型與圖爾敏模型的比較*
王建芳
中國政法大學哲學系邏輯所
nankaiwjf@sina.com
作為論證結構研究的現(xiàn)代經典與最新發(fā)展,圖爾敏模型與弗里曼模型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圖爾敏模型展現(xiàn)了一個由主張、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模態(tài)限定詞、例外六要素構成的論證模式,而弗里曼模型展現(xiàn)了由前提、結論、模態(tài)詞、反駁和反-反駁五要素構成的論證模式。從論證核心層看,圖爾敏模型的重點在于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三重區(qū)分,而弗里曼模型回歸到前提與結論刻畫模式。從論證的論辯層看,二者對rebuttal、對模態(tài)限定詞以及是否包含反-反駁要素方面的認識均有所不同。盡管都立足主張者和挑戰(zhàn)者之間的對話來建構論證結構的基本要素,但其間的差異使得弗里曼模型在一般論證刻畫方面功能更為強大。
弗里曼模型;圖爾敏模型;論證的宏觀結構;論辯
論證宏觀結構研究是當代非形式邏輯研究的一個重要話題,也是法學、語言學、修辭學、計算機人工智能科學較為關注的問題之一。與著重考察單個推理的微觀結構研究相比,宏觀結構研究關注的是一個論證中多個陳述如何組合起來作為一個整體支持結論。借用圖爾敏的那個比喻來說,論證的微觀結構關注生物體內單個器官(如人體的心、肝、肺等)各自具有的“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生理結構”,而論證的宏觀結構關注生物體“總體的解剖學結構”([9],第83頁),生物體內的單個器官(如人體的心、肝、肺等)如何組合起來協(xié)同工作,使生物體得以正常運轉。就像微觀和宏觀結構研究對生物體而言舉足輕重,論證領域中微觀和宏觀結構的研究亦是如此,二者共同服務于論證分析和評價,相互補充,相得益彰。
圖爾敏模型是論證宏觀結構領域的奠基性成果。雖然圖爾敏本人關心的是20世紀的認識論,“……無意于類似傳播學學者所稱‘圖爾敏模型’的分析模型”([9],修訂版序言第1頁),但無心插柳柳成蔭,作為其1958年出版的專著《論證的使用》未曾預見到的一個副產品,圖爾敏模型廣泛地受到法學、語言學、修辭學、計算機人工智能等不同領域、具有不同學科背景的學者關注,成為論證研究的現(xiàn)代經典。弗里曼模型是美國學者弗里曼(J.B.Freeman)1991年提出(2011年有所修正),代表當代西方論證結構研究的最新成就,非形式邏輯領軍人物費舍爾贊譽它“為論證理論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1],第203頁)本文試圖通過對二者的比較研究,探討并深化有關論證結構問題的研究。
1.1圖爾敏模型的宏觀架構:六要素說
圖爾敏關注實踐論證,1958年在《論證的使用》([9])一書中提出一個包括主張(claim)、數(shù)據(jù)(data)、保證(warrant)、支援(backing)、模態(tài)限定詞(modal qualifier)和例外(rebuttal)六要素的論證模式,后被稱為“圖爾敏模型”(見圖1)。1978年在《推理導論》一書中,圖爾敏對其論證模式的表述有所變化(見圖2,[6],第98頁),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一是將數(shù)據(jù)D改為理由G(grounds),意在表明作為主張之基礎的不僅可以是事實(facts,圖爾敏稱之為data),而且可以是經驗觀察、常識、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個體證言、先前確立的主張或其他類似的事實性數(shù)據(jù)(圖爾敏將其概括為grounds)。([6],第26頁)這意味著,理由G是數(shù)據(jù)D的擴展,但二者在論證中的功能沒有實質性差異。1二是將模態(tài)限定詞(modal qualifier)改為模態(tài)詞(modality),意在突出論證強度,但仍然還用Q來表示;三是改變了保證W和支援B的位置(從下方挪到上方),同時在整體模型的圖示中增加了四個箭頭,使得整個模型包含五個箭頭??傮w上說,雖然圖爾敏后期對其模型的表述有些變化,但其基本思想沒有發(fā)生實質性變化。
1.2弗里曼模型的宏觀架構:五要素說
弗里曼模型通過對標準方案(1950年由比爾茲利提出,1973年由托馬斯完善和發(fā)展,以組合、收斂、發(fā)散、序列為基本結構的論證結構方案)和圖爾敏模型的整合與改造而來,主要由前提(P)、結論(C)、模態(tài)詞(M)、反駁(rebuttal)和反-反駁(counter-rebuttal)五個要素構成(見圖3)。其中,前提可以以組合、收斂等不同的方式支持結論,反駁和反-反駁也可做進一步的分類(后文將進一步展開論述)。
圖1
圖2
1.3進一步的分析與思考
從直觀上不難看出,弗里曼模型與圖爾敏模型的宏觀架構有所不同,前者明顯地帶有標準方案的影子或痕跡,同時對反駁的考量更為精細,而且還增加了反-反駁要素。此外,弗里曼模型中包含兩個箭頭,這既不同于前期圖爾敏模型(含有一個箭頭),又不同于后期圖爾敏模型(含有五個箭頭)。以下著重對兩個模型中所包含的“箭頭”問題進行分析,其他問題留待后文。
圖3
在圖爾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中,“箭頭”意在顯示支持關系。由此不難看出,前期圖爾敏模型顯示了數(shù)據(jù)對主張的支持,但未表明保證給予論證、支援給予保證的支持關系;后期圖爾敏模型對這一缺陷有所修正,但卻過猶不及,在箭頭使用上存在一定的混亂:其一,理由G與模態(tài)限定詞Q之間具有支持關系(見圖2按照弗里曼的看法,如果反-反駁只是駁斥反駁而沒有為結論提供新證據(jù),則要刪掉箭頭頭部。)。我們知道,理由G支持主張C而且在不同論證中支持度可能有所不同,但無論如何,“理由G支持模態(tài)限定詞Q然后再支持主張C”這樣的刻畫是不妥當?shù)?。其二,例外R與模態(tài)限定詞Q之間具有支持關系。我們知道,模態(tài)限定詞Q表明論證強度,而例外R是對論證強度的削弱,后者不可能支持前者。這表明,后期圖爾敏模型有把R等同于“除非R”之嫌(見圖2和圖4([6],第97頁)對R的表達)??傊笃趫D爾敏模型對箭頭的使用具有一定的隨意性,對比圖2和圖4不難看出,圖2比圖4中多出三個箭頭。筆者以為,圖2中,Q左邊和下邊這兩個箭頭都應當刪去,否則無法合理地解釋相關要素之間的關系。
弗里曼模型對箭頭的使用相對較為嚴謹,主要包含三類箭頭:其一位于前提與子結論之間;其二位于模態(tài)詞和結論之間;其三位于反-反駁與反駁之間(可參見圖3,但圖3省略了第一類箭頭)。學界的爭議主要集中在第三類箭頭。按照弗里曼的看法,反-反駁不僅駁斥反駁,而且還時常提供新信息支持結論:“從反-反駁前提出發(fā)的箭頭,最終指向結論”。([2],第163頁)2對此,費舍爾持不同意見。在他看來,反-反駁和反駁之間的箭頭不表示支持關系:“……這一符號的使用令人困惑,因為這里的箭頭和弗里曼通常所做解釋(提供支持)不同。事實上,它的意味恰恰相反!”([1],第200頁)斯洛布也認為,弗里曼的圖解表明存在兩種類型的前提:“直接支持結論的前提和間接支持結論的前提(反-反駁)?!倍@又引發(fā)了如下問題:“直接前提和間接前提如何聯(lián)系起來?”([4],第177頁)它們之間構成并列復合結構還是多重論辯結構?筆者贊同費舍爾與斯洛布的質疑,認為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刪去反-反駁和反駁之間的箭頭,只用豎線相連即可。也就是說,盡管反-反駁可能提供新信息,也在某種程度上支持結論,但最好不把它處理為類似前提式表達。
圖4
弗里曼模型不僅在宏觀架構上與圖爾敏模型存在差異,而且在論證要素的認識和刻畫上亦存在區(qū)別。本文第二和第三部分將分別從論證核心層和論證論辯層兩個層面展開論述。
所謂論證的核心層,與拉爾夫·約翰遜所說的“推論性核心(illative core)”相對應,同時也與圖爾敏所說的“第一層面的分析(first level of analysis)”相對應,由論證的提出者(主張者)所建構,包括論點及其支持性理由。
2.1圖爾敏模型的核心層: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主張
圖爾敏反對將論證的要素按照大前提、小前提和結論的三段論模式排列,認為這種分析模式掩蓋了前提之間的巨大差異,致使不同領域的論證顯得夸張的一致。通過與法學的類比,圖爾敏認識到不同類型的命題在論證中具有不同的功能,其模型的典型特征就在于,根據(jù)不同命題在論證中的不同功能而將支持論點(主張)的論據(jù)進行“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三分式考察:數(shù)據(jù)D是事實性材料,是主張賴以建立的基石;保證W是假設性和許可性的,是規(guī)則(rules)、原則(principles)或推論許可證(inference-licenses)這樣的命題,通常表現(xiàn)為“普遍的(general)假言性陳述(hypothetical statements)”([5],第91頁),確保從數(shù)據(jù)D得出主張C這一步是適當且合法的;支援B反映保證的權威性和有效性,表明保證的確具有證明力。這表明,圖爾敏模型的論證核心層實際上由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主張四個要素構成。
2.2弗里曼模型的核心層:前提/結論
弗里曼沒有延續(xù)圖爾敏對論證核心層所進行的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三重區(qū)分,而堅持使用前提和結論這樣的傳統(tǒng)表達。在他看來,“數(shù)據(jù)”和“保證”概念具有含糊性和可爭議性,以至于在實際論證中很難區(qū)分哪個命題表達保證、哪個命題表達數(shù)據(jù),導致對同一論證的結構分析可能產生不同的結果。實際上,“保證”不是作為結果的論證的構成要素:“對圖爾敏而言,保證的典范情形是實質推論規(guī)則。但這絕不與承認形式推論規(guī)則是保證不相容?!保ǎ?],第94頁)倘若保證是實質推論規(guī)則,那論證中的條件句是表達前提還是推論規(guī)則(保證)常常要根據(jù)語境來判斷,圖爾敏等并未給出令人信服的理由表明條件句不同于其他類型的前提能夠始終被看作推理規(guī)則;如果保證是形式推論規(guī)則,那“把推論規(guī)則看作論證的一部分就等于把性質看作物質的一部分”,“論證例示推論規(guī)則,而不把它們作為構成要素”。([7],第98頁)因此,沒有必要在作為結果的論證結構刻畫中像圖爾敏那樣區(qū)分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
在前提和結論關系的處理上,弗里曼繼承了標準方案對組合、收斂、序列、發(fā)散結構的區(qū)分,特別是對作為非形式邏輯三大難題之二的組合與收斂結構的標準、省略論證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限于篇幅,本文暫不討論),這使得弗里曼模型對論證核心層的刻畫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標準方案。
2.3進一步的分析與思考
非形式邏輯領域著名學者希契柯克曾說:“保證這一概念……是自亞里士多德區(qū)分前提和結論以來最為重要的貢獻。”3轉引自[8],封底。弗里曼模型舍棄了圖爾敏模型中的“保證”要素,從“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結論”模式回歸到“前提/結論”模式來刻畫論證結構。這意味著,論證中作為前提的各個命題地位平等,不需要從命題類型或功能上作進一步的區(qū)分。這在論證的核心層刻畫方面會不會構成一種倒退呢?
就司法判決論證而言,回答或許是肯定的。圖爾敏模型對該類論證的核心層的刻畫顯然具有較強的優(yōu)勢:借助數(shù)據(jù)D,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個司法判決所依賴的事實;借助保證W和支援B,我們可以看到司法判決所依賴的法律及其有效性。這一點,是將數(shù)據(jù)、保證和支援處理為前提的弗里曼模型所無法闡釋的。換句話說,在司法判決論證核心層刻畫方面,弗里曼模型不如圖爾敏模型來得清晰。
但是,就一般意義上的論證而言,弗里曼模型似乎更具優(yōu)勢,這主要表現(xiàn)在:弗里曼模型繼承了標準方案關于組合、收斂等結構的區(qū)分,使得多個子前提構成的復雜論證結構(可能是由組合、收斂等結構構成的混合結構)的刻畫成為可能(可參見圖3,但圖3是較為簡單的情形)。換句話說,只要標準方案可以刻畫的論證結構,弗里曼模型都能刻畫。相比之下,圖爾敏模型只能對復雜論證中的子論證分別進行刻畫,它無法從整體上彰顯復雜論證的結構。例如,就案件事實的證明而言,其間可能涉及物證、書證、證人證言、專家論證等多種不同類型的證據(jù),圖爾敏模型能分別刻畫其中某一證據(jù)構成的論證,但不能從整體上刻畫不同證據(jù)之間的鏈條關系及其對案件事實的證明。這也就是說,圖爾敏模型只能實現(xiàn)論證宏觀結構的微觀刻畫。
所謂論證的論辯層,與拉爾夫·約翰遜所說的“論辯層(dialectical tier)”相對應,同時也與圖爾敏所說的“第二層面的分析(second level of analysis)”相對應(但不局限于圖爾敏的分析)。論證的論辯層不僅與論證的挑戰(zhàn)者而且與論證的提出者密切相關,不僅包括針對論證的反對意見(例外情形或反駁)、模態(tài)詞,而且包括對反對意見的批駁等。
3.1對rebuttal的認識不同
弗里曼模型和圖爾敏模型的共性之一在于都含有rebuttal要素,但二者對它的認識卻不盡相同。
(1)圖爾敏模型中的rebuttal針對保證的適用性,指的是“特殊或例外情形”(extraordinary or exceptional circumstances)。([6],第95頁)
從rebuttal的詞義看,它既有“例外情形”,又有“反駁”的意思。與之相應,我國學界對圖爾敏模型中rebuttal的翻譯也是二者兼有。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圖爾敏常常將“例外條件”(conditions of exception)和rebuttal連用。([5],第93頁)但是,根據(jù)圖爾敏的闡釋,其模型中的R針對的是保證的適用性,指“特殊或例外情形”,而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反駁”。
圖爾敏模型的產生在一定程度上源于與法學的類比,而且從其模型的主要架構來看,圖爾敏模型主要源于對司法判決論證(即由事實、法條以及判決結論構成,法律領域常稱之為司法三段論)的模擬。在司法判決論證中,法條可否適用于當下案件(即能否涵攝當下案件)至關重要。由于案件本身是鮮活而具體的,法條所規(guī)定情形往往具有一般性和概括性,因此,在司法實踐中法條的適用性常常會引發(fā)爭議,這時就需要考慮例外情形。圖爾敏模型中的R與之非常類似,它針對的是“保證”(一般規(guī)則,如法條)的適用性,反映的是保證的權威性不得不被排除的“例外情形”——倘若R成立,則保證W不適用,結論被廢止;反之,則保證W適用,再依據(jù)數(shù)據(jù)D便可得出結論C。前期圖爾敏模型用“除非R”來排除例外情形,對此,漢普勒指出,“如果R為真,則W不真”是比“除非R”更合適的表達。([6],第95頁)漢普勒的表達雖然清晰地表明圖爾敏模型中的R針對保證,但尚需斟酌:一方面它不利于清晰地表達圖爾敏模型的構成要素;另一方面,保證W不能僅用真假來衡量,例如,在例外情形(R)導致某一法條(W)不能適用時,說該法條不真是不恰當?shù)?。因此,即便要修正,將之表述為“如果R為真,則W不真或不適用”更合適。
如果R在圖爾敏模型中表示“例外情形”,針對的是保證的適用性,那一般意義上的反駁未必屬于圖爾敏模型言及的R范疇。這意味著,直接針對論證結論(主張)的反駁、對數(shù)據(jù)的反駁、對論證方式的反駁等都不屬于圖爾敏模型的R范疇;即便直接針對保證的反駁,也未必屬于圖爾敏模型的R范疇。原因在于,例外情形雖屬反駁,但反駁的外延顯然比例外情形要寬泛。例如,“有些鳥不是會飛的”是對“所有的鳥都是會飛的”反駁,但這種反駁并不屬于例外情形式反駁。
(2)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針對論證結論或從前提到結論的推論的可靠性,表示“反駁”而不僅僅是“例外情形”。
弗里曼模型談及兩種意義上的rebuttal:一種是反駁性戰(zhàn)勝者(rebutting defeater,簡稱R),針對論證結論的可靠性。例如,一起殺人案的調查結果顯示,甲具有作案動機且作案工具上留有甲的指紋,因此,公訴人認為甲作案。但證人乙證明,案發(fā)時他和甲在一起吃飯。此時,乙的證言削弱了公訴人的結論的可靠性。另一種是削弱性戰(zhàn)勝者(undercutting defeater,簡稱U),針對從前提到結論的推論的可靠性。例如,證人甲證明她看見乙殺死了他的父親,因此,乙殺死了他的父親。后經了解發(fā)現(xiàn),證人甲高度近視,而她從對面樓上看到其所陳述的“事實”時并未佩戴眼鏡。這一發(fā)現(xiàn),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上述推論的可靠性?;谏鲜稣J識不難看出,弗里曼視域下的rebuttal譯為“反駁”更為合適:它可以在某一情境下表達“例外情形”,但更多時候表達一般意義上的反駁(“例外”通常針對一般,指一般的規(guī)律或規(guī)定之外的情況,而反駁不拘泥于此)。正如費舍爾所言,“弗里曼想要把任一削弱論證的考慮都看作rebuttal?!保ǎ?],第199頁)
總之,圖爾敏模型與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具有兩個差異(參見表1):第一,所針對的對象不同。圖爾敏模型中的rebuttal針對“保證”的適用性;而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包括兩種類型,分別針對論證結論的可靠性和推論的可靠性;第二,含義所不同。圖爾敏模型中的rebuttal主要指“例外情形”(以致“保證”不能適用);弗里曼模型中的rebuttal包括但不局限于“例外情形”,它可以是更為寬泛的、一般意義上的“反駁”。由此可見,弗里曼模型實際上擴展了圖爾敏模型中rebuttal的所指,它比圖爾敏模型所處理的rebuttal更為一般化。但上述費舍爾的評價仍然是不準確的,因為弗里曼并未談及削弱前提性反駁,因此費舍爾所說的“任一”有夸大之嫌。
表1:弗里曼模型和圖爾敏模型中rebuttal的不同
3.2是否含有“反-反駁”(counter-rebuttal)要素
圖爾敏模型刻畫了針對保證W之適用性的例外情形R,卻沒有進一步考慮對R的再反駁。換句話說,在圖爾敏模型中“除非R”只表明,如果R不成立,那么可以得出結論,但R本身是否成立,我們不得而知。
弗里曼模型刻畫了兩種類型的反-反駁:削弱型反-反駁和否定型反-反駁。在它看來,反-反駁與反駁的性質、效力密切相關:若R(針對結論的反駁)和U(針對推論的反駁)為公認事實,則相應的反-反駁只能削弱(而不能否定)R和U,因而構成削弱型反-反駁;若R和U具有可爭議性(非公認事實),則相應的反-反駁可以否定R和U的效力,從而構成否定型反-反駁。以下僅舉一例來說明其中一種情形:
U該照片是甲在砸壞乙的電腦之前拍攝的;但,
3.3對模態(tài)限定詞的認識不同
圖爾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雖然都含有模態(tài)限定詞(或稱模態(tài)詞),但二者對它的理解也不盡相同。
(1)圖爾敏模型中的模態(tài)限定詞Q常表達對結論的限定,表示主張或結論本身的強弱。
圖爾敏本人對模態(tài)限定詞的論述存在不一致之處:他有時說,限定詞表示保證對數(shù)據(jù)到主張這一步驟的支持度;有時又斷言限定詞是對結論的限定,表示主張或結論本身的強弱。例如,在《論證的使用》([9])一書中,圖爾敏明確指出,保證具有多樣性且對于其所證明的結論可能產生不同級別的效力,因此,在某些情境下可以給結論加上“必然”一詞,而另外一些情境下使用“很可能”、“可預料地”等情態(tài)動詞對結論做出限定則更為合適。他寫道,“我們可以把限定詞(Q)寫在它所限定的結論(C)的旁邊。”圖爾敏還多次談到結論的強弱:“彼得森幾乎一定或可能不是天主教徒”,“我斷定盜賊一定是住在這棟屋子里的人”,“運用此類論證的科學家們會毫不猶豫地用‘……所以必然會有C’這種話來做總結?!保ǎ?],第128-129頁)在前期圖爾敏模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模態(tài)限定詞Q緊挨著主張C(見圖1);在后期圖爾敏模型中,圖爾敏有所改變,他稱“模態(tài)限定詞”(modal qualifier)為“模態(tài)詞”(modality),并在Q與主張C之間插入箭頭(見圖2)意在突出Q表達論證的強度,但另一方面他繼續(xù)使用了“限定性主張和暫時性發(fā)現(xiàn)(qualified claims and tentative discoveries)”這樣的表達,同時明確寫道,“這里所增加的限定詞表明初始主張的力度和限度”,表明結論的“類型和可靠程度”。([6],第85頁)
圖5
圖6
(2)弗里曼模型中的模態(tài)詞不是對結論的限定,它表示“前提給予結論的支持度”。弗里曼指出,在演繹推理中盡管我們可以必然地推出結論,但此處的“必然”是對前提給予結論的支持度的刻畫,而不是對結論性命題本身強度的刻畫。因此,若像圖爾敏那樣把“必然”放在“所以”之后即對結論的描述中,會導致從實然命題出發(fā)推出必然命題的錯誤論證;另一方面,歸納概率反映的也是前提對結論的支持強度;因此,弗里曼用M(而不像圖爾敏用Q)表示模態(tài)詞,意在突出“模態(tài)”(而不像圖爾敏那樣強調“限定”)即前提給予結論的支持度,并在其模型的圖示中將M置于“表明前提支持結論”的箭頭中間(見圖3)。比較而言,弗里曼準確地展現(xiàn)了模態(tài)詞在論證中的功能,其對模態(tài)詞的認識“論證充分且非常合理”。([1],第199頁)
3.4進一步的分析與思考
弗里曼模型對模態(tài)詞、反駁、反-反駁的刻畫和分析,使得它比圖爾敏模型在論辯層的刻畫方面更嚴謹,同時功能也更為強大。但就rebuttal的刻畫而言,圖爾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都存在一定缺陷:圖爾敏模型揭示了影響保證W的適用性的例外情形(即R),卻沒有考慮針對數(shù)據(jù)D和主張C的質疑;弗里曼模型考慮了針對結論以及從前提到結論的推論的可靠性的質疑,但卻沒有考慮針對前提的質疑。
有學者指出,應當在圖爾敏模型的數(shù)據(jù)D下方加上“證實”(verifier)要素。這一做法意在說明數(shù)據(jù)D可能面對挑戰(zhàn)。與之類似,筆者以為,在弗里曼模型中也應當考慮對前提的反駁(讓我們稱之為W)及與之相對應的反-反駁。倘若用弗里曼模型來展現(xiàn)一個包含反駁R(削弱結論)、反駁U(削弱從前提到結論的推論)、反駁W(削弱前提)以及相應反反駁的論證,則有如下表達(見圖6)。弗里曼將不同類型的反駁放在一個反駁框中來表達(見圖3),筆者不贊成這一點,認為分開放置更為清晰,所以圖6用三個反駁框來表達不同類型的反駁。
基于上述對弗里曼模型與圖爾敏模型的比較不難看出,弗里曼模型在論證核心層方面對基于標準方案的前提/結論模式的回歸,在論證論辯層對反駁與反-反駁的進一步考察,使得它在一般論證結構刻畫方面比圖爾敏模型更為精細同時功能也更為強大。究其實,弗里曼模型是對圖爾敏模型的進一步發(fā)展,它繼承了圖爾敏模型對論證的動態(tài)性的關注——弗里曼模型和圖爾敏模型實質上都是從論辯角度即植根于主張者和挑戰(zhàn)者之間的對話來建構論證結構的基本要素。在圖爾敏模型中,數(shù)據(jù)、保證、支援、模態(tài)限定詞、例外的產生,分別與挑戰(zhàn)者提出的批判性問題密切相關(見表2):([6],第26、86、96頁;[5],第90-95頁)
表2:圖爾敏模型與相應的批判性問題
表3:弗里曼模型與相應的批判性問題
弗里曼模型立足“基本論辯情境”來反映主張者和挑戰(zhàn)者之間的對話,其構成要素也與挑戰(zhàn)者提出的批判性問題密切相關(見表3):([3],第13-22頁)
由上可見,圖爾敏模型和弗里曼模型對論證的考察不再是單主體、獨白式、靜態(tài)性的,二者在不同程度上改善了標準方案只能刻畫論證核心層而不能摹寫論證論辯層的缺陷,這標志著多主體、對話式、動態(tài)性已成為當代論證結構研究的重要特色。
[1]A.Fisher,1992,“‘Dialectics and the macrostructure of argument'by James Freeman”,Informal Logic,14:19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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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弗里曼(著),王建芳(譯),“論證的結構:表達和理論”,2014年,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8]宋旭光,“理由、推理與合理性:圖爾敏的論證理論”,2015年,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
[9]圖爾敏(著),謝小慶,王麗(譯),“論證的使用”,2016年,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
(責任編輯:趙偉)
TherearesomedifferencesbetweenToulmin'smodelasamodernclassicandFreeman's model as a recent development in the field of argument macrostructure.The Toulmin'smodelconsistsofsixelements,i.e.,claim,data,warrant,backing,modalqualifiers,rebuttal,while the Freeman's model consists of five elements,i.e.,premise,conclusion,modality,rebuttal and counter-rebuttal.Considering the illative core of argument,Toulmin's model is focused on the threefold distinction of data/warrant/backing,while Freeman's model dates back to the distinction of premise/conclusion.Considering the dialectic tier of argument,their descriptions of rebuttal and modal qualifiers are also different. Moreover,counter-rebuttal is added as a new element in Freeman's model.Both of them are based on the dialogue between proponents and challengers,but Freeman's model is finer and more comprehensive than Toulmin's model for ordinary arguments.
On Argument Macrostructure in View of Dialectic—A Comparison between Freeman's Model and Toulmin's Model of Argument
Jianfang Wang
Philosophy Department,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nankaiwjf@sina.com
B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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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7-06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12YJA72040003),中國政法大學人文社科規(guī)劃項目“當代西方論證結構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