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權(quán)

“一千個讀者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句話的意思不僅是想提醒各位應(yīng)該堅定地保留自己心目中的最愛，而且想說，BBC找到一百五十一位指揮家來投票是非常明智的。音樂和體育比賽不同，很難簡單地分出高下。由此，足夠多的活躍在一線的權(quán)威人士的投票，才使得結(jié)果更有說服力。

從投票結(jié)果來看，個別作品的排序有些意外。比如，貝多芬《第五“命運”交響曲》竟然沒有進入前十，莫扎特的最后一首交響曲《朱庇特》位列第三，而他另一首似乎更有名的《第四十交響曲》則排在了第十五。但細細品味這份榜單，就會發(fā)現(xiàn)，入選的曲目確實是西方浩如煙海的交響樂曲庫里“精華中的精華”，無論是從音樂技法、音樂語言還是風(fēng)格表達來看，都是各個歷史時期最頂級作品的代表。整個清單看起來真是閃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所謂的“導(dǎo)賞”是難的，或者說是徒勞的。用一句充滿禪意的中國古話來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沒有誰可以把聽音樂的感覺準(zhǔn)確地傳達給其他人，并使對方擁有同樣的感覺。我能做的只不過是告訴聽者，“音樂”從來都不只是“音”和“樂”，它們是作曲家內(nèi)心最真實、最深層的表達，無論如何被修飾，它依然是赤裸裸的。每一首作品都是一個有機的生命體，有著它們自己鮮活的故事和經(jīng)歷，展現(xiàn)了燦若繁星的音樂史。

第20名：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

《第七交響曲》是布魯克納最廣為人知的作品，它顯示了布魯克納的大器晚成。

這是一首名副其實的“大作”，全曲接近七十分鐘，接近大半部電影了。而它的寫作過程也確實像電影大片一樣具有故事性：布魯克納猶猶豫豫地從1881寫到1883年，1885年還做了部分修改。作曲家把它題獻給巴伐利亞的君主路德維希二世。

人們常稱這首作品稱為“抒情”（Lyric），盡管沒有證據(jù)表明，作曲家本人認可這一稱呼。1884年，該曲在萊比錫的布商大廈音樂廳首演結(jié)束后，六十歲的布魯克納上臺謝幕了五次，歡呼和掌聲長達十五分鐘——雖然尖刻的評論家漢斯利克說，這部作品是“無休止地延伸黑暗和無聊”，但這部作品使布魯克納的名字迅速被人們和同時代的大師勃拉姆斯、瓦格納等相提并論。

樂曲的開始是一個典型的“布魯克納”式的開頭：一條長大而莊重的旋律緩緩升起，簡樸而寧靜。整個快板樂章像一個寬厚巨大的陰影，里面生長出三個如同大樹一樣巨大的主題。第二樂章的慢板寫到一半時，布魯克納很是難過，因為他在寫作期間去慕尼黑見了一次瓦格納（這也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瓦格納說他想指揮這首作品。然而，不久后，瓦格納就在威尼斯去世了。布魯克納聽到這個消息后，為第二樂章寫了一個安靜而悲傷的尾聲……如果稍微留意聽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他顯然是用《尼伯龍根的指環(huán)》中那種“瓦格納式的大號”寫的。布魯克納后來說，這段是給大師送葬的哀樂。

第三樂章諧謔曲的最大特點是，布魯克納一反常態(tài)，寫了一個敏捷活潑的旋律，這個旋律被一個焦躁不安的固定音型所掌控。終曲有個像第一樂章那樣的開頭，經(jīng)過了一大段對比展開后，又回到了全曲開頭那個令人振奮的主題。

故事還沒完，就在完成全曲之前，布魯克納去了瓦格納的墓前，向這位曾給予他莫大幫助的前輩、同行致敬。首演成功后的一年多后，他又通過義演為瓦格納的紀(jì)念像籌錢。

這似乎是一個關(guān)于友情的故事，如同許多電影里講述的故事一樣。不過，我們常常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猜不到故事的結(jié)尾——這首曲子，被希特勒認為和“貝九”一樣了不起，常常在納粹凱旋之時演出。詭異的是，1945年3月1日，當(dāng)廣播宣布希特勒死亡時，德國廣播電臺播放的也是這首曲子。

第19名：貝多芬《第六交響曲》

“貝六”有一個耳熟能詳?shù)拿郑骸疤飯@”。貝多芬從1807年秋天開始寫，完成于1808年，是他少數(shù)幾部標(biāo)題音樂中的一首。與古典時期交響曲四個樂章的結(jié)構(gòu)不同，《第六交響曲》有五個樂章，它和“貝五”一樣，首演都是由貝多芬自己指揮，先演的是“貝六”，再演“貝五”。

貝多芬自己這樣描述該曲：“田園，感覺的表達勝過描繪。第一樂章，到達鄉(xiāng)村后，人們心中被喚起的愉快感覺；第二樂章，小溪的景色；第三樂章，村民的歡聚，被第四樂章的雷電和暴風(fēng)雨打破；第五樂章，有益的感覺伴隨著對神的感恩?！?/p>

在寫“貝六”的時代，交響曲往往不被用來描繪風(fēng)景和天氣。但是，西方音樂中用音樂來表現(xiàn)風(fēng)景卻有著很長的歷史，比如維瓦爾第的《四季》和海頓的一些清唱劇。在這首作品中，貝多芬?guī)缀跻砸环N令人吃驚的方式呈現(xiàn)他的音樂——四個字：寧靜如水。在長達五百多個小節(jié)的第一樂章中，貝多芬以一種簡單的方式重復(fù)他的想法，很“靜”很清晰，很“緩”很溫柔。和聲轉(zhuǎn)換一點兒也不像他的其他作品那樣“頻繁劇烈”，在第一樂章接近展開部的地方，五十多個小節(jié)才轉(zhuǎn)換了一次和聲，而第二樂章聽起來，簡直可以用“慵懶”來形容——完全可以配上最近流行的“葛優(yōu)癱”。

也許更讓我們驚異的是，這首輕松且充滿無憂無慮的喜悅的作品，竟然和“暴烈”的《第五交響曲》出自同一支筆。也許有人會質(zhì)疑，為什么這首名作會排在第十九位？——那是因為您看到這里，尚不知道貝多芬有多少首交響曲入選。

第18名：勃拉姆斯《第二交響曲》

1877年夏天，在勃拉姆斯最喜歡的度假勝地韋爾特湖畔，作曲家寫下了這首“浪漫”的交響曲，和它主人的情懷一樣“浪漫”。風(fēng)景觸發(fā)了作曲者的靈感，勃拉姆斯這樣描寫阿爾卑斯山下的這座小山村：“這里遍地都是旋律，你得擔(dān)心會踩到它們?！薄@話讓勃拉姆斯看起來像一個興致勃勃的背包客。

這首牧歌般的作品常常和他的前輩貝多芬聯(lián)系在一起，被稱為“勃拉姆斯的田園”——但這個標(biāo)簽可千萬別讓他知道，他會生氣的！勃拉姆斯從不希望人們把他當(dāng)作“貝多芬第二”，當(dāng)然，勃拉姆斯在背靠貝多芬豐厚的交響樂遺產(chǎn)時，確實也奠定了他自己獨有的歷史位置。

和勃拉姆斯慣有的憂郁相比，這首作品應(yīng)該是他最“陽光”的作品，盡管它也有“幽暗”的一面。勃拉姆斯曾半開玩笑地說，音樂應(yīng)該被印上“黑色的邊”（black border）——我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用意，他在第一樂章中引入“憂郁”時，早早用上了定音鼓和長號，但是這個沒有持續(xù)多久，第二樂章中，他立刻就來了一段輕松、溫暖的個性化旋律。第三樂章包含了一個典雅的巴洛克式的舞曲，第四樂章是一個完全戲劇性的樂章，輝煌燦爛的旋律如干柴烈火般熊熊燃燒，如歡慶勝利般熱烈。

勃拉姆斯的夢中情人克拉拉是這首作品的第一個評論者。當(dāng)勃拉姆斯在寫作過程中用鋼琴彈奏旋律時，克拉拉就說，作品比前人有原創(chuàng)性，并預(yù)言會受到公眾的歡迎。事實果然如她所料，1877年11月30日，《第二交響曲》由維也納愛樂首演時，好評如潮。

這首作品吸引人的一點是，勃拉姆斯在“浪漫主義的天性”和“古典主義的傾向”之間達到了一種平衡。他可以是嚴肅的或是輕松快活的，莊重的或是熱情奔放的，但不管哪一種，都時不時擊中了聽者朦朧模糊、影影綽綽的心境。

第17名：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

肖斯塔科維奇《第五交響曲》是入選榜單中最年輕的（1937年）。寫這首作品時，年輕的肖斯塔科維奇正籠罩在嚴重的個人危機之中，他此前寫的一部歌劇《姆欽斯科縣的麥克白夫人》遭到“蘇聯(lián)人民”的批判和抵制。其結(jié)果是，“肖五”的寫作遭到了“文化警察”的審查，經(jīng)歷過“文革”的中國讀者，應(yīng)該不難想象那對一個文藝工作者來說意味著什么。

天才作曲家肖斯塔科維奇似乎找到了一種“走鋼絲”——哦，不，應(yīng)該是，“把腦袋系在腰上”——的方法。在屈從蘇聯(lián)專政機構(gòu)的命令與表達對斯大林統(tǒng)治下民眾承受的極度悲傷之間找到了一條路，最后，作品奇跡般地被批準(zhǔn)上演了，并奇跡般地得到了蘇聯(lián)官方和普通民眾的喜歡。

首演結(jié)束后的掌聲長達三十分鐘！想象一下，從北京坐高鐵到天津，中途一刻不停地鼓掌？

不多分析了，誰聽誰知道。

用一句老肖在生命的最后階段所說的原話來概括這首作品吧：“我想每個人都清楚，在‘第五里發(fā)生了什么。歡樂是被強迫的，創(chuàng)造處于威脅之下，就像有人一邊用木棍抽打你，一邊對你喊——你的任務(wù)就是歡樂！你的任務(wù)就是歡樂……”

友情提醒：在作品的終曲部分，有一段軍隊的進行曲主題，現(xiàn)在我們可以猜猜，它是在顯示斯大林政體的堅固還是在嘲弄它呢？

第16名：貝多芬 《第七交響曲》

這首完成于1812年的作品有一個不同尋常的首演地點：維也納大學(xué)的禮堂。這個“普通”的演出起點仿佛預(yù)示了它是一首被嚴重低估的作品。事實上，它的首演是為在哈瑙戰(zhàn)役（Battle of Hanau）中受傷的士兵舉行的慈善演出。

整首作品使用了精心設(shè)計的節(jié)奏，暗示了某種舞蹈——他的“粉絲”瓦格納說，這些鮮活的節(jié)奏穿透了作品，是“神圣的舞蹈”。第一樂章后來被評論為貝多芬最好的樂章之一。第二樂章也很受歡迎，當(dāng)天的首演結(jié)束之后，這個樂章當(dāng)即被單獨拿出來再演奏了一次。后來，這個樂章常常作為加演曲目單獨演出。

這首作品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貝多芬交響曲音樂風(fēng)格的一個轉(zhuǎn)型，進入了類似于阿多諾說的“晚期風(fēng)格”。在此前的十年，他史無前例地、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地寫出了“貝五”和“貝六”等一大批杰作，而從這首作品開始，他再也沒有寫出那種“暴烈”的音樂了。一方面，他的健康狀況開始惡化，聽力開始下降；另一方面，他仿佛參悟了“神機”，開始思考許多人性的哲學(xué)命題，他的能力使他能超越身體的苦痛，開始尋找新的表達方式。反復(fù)地聆聽這首作品，聽者也許能回味他在尋找什么。

作曲家兼評論家安東尼·霍普金斯（Antony Hopkins）評論這部作品說：“第七交響曲也許比貝多芬其他作品更多地讓我感到一種真正的自發(fā)性（Spontaneity），那些音符看起來似從譜面上飛起來，就像我們立足于潮汐的浪尖。”

貝多芬自己也曾深情地說，這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滿滿的一副“不服來辯”的架勢。

第15名：莫扎特《第四十交響曲》

莫扎特在生命的最后三年抱病完成了第三十九、四十、四十一三首最后的交響曲。正如大家所知，這三首是同時寫的，分別完成于1788年的6月、7月和8月，而且后面兩首都入選了這份榜單。

指揮家尼古拉斯·哈農(nóng)庫特認為，莫扎特是把這三首交響曲作為一個整體來寫。他的理由是，《第四十交響曲》看起來像個“中間作品”，它不像“第三十九”那樣有一個引子，又不像“第四十一”那樣有一個終曲。

在莫扎特的全部四十一部交響曲中，只有兩部使用了小調(diào)創(chuàng)作，一首是《第二十五交響曲》，另一首就是這部《第四十交響曲》?！坝眯≌{(diào)創(chuàng)作”——哦，請原諒，我一直克制自己不在導(dǎo)賞文字中出現(xiàn)可能會引起理解困難的音樂術(shù)語，我的重點其實是想引出后面這個事實：典型的古典主義時代的作曲家很少使用小調(diào)來創(chuàng)作交響曲，除了在十八世紀(jì)六十年代晚期到七十年代早期有一陣子例外。這個例外，恰恰是因為歌德那本名作《少年維特之煩惱》引發(fā)了古典時期的“狂飆突進”運動，影響了從文學(xué)開始然后波及包括音樂在內(nèi)的其他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

莫扎特使用小調(diào)當(dāng)然有他的理由，他的歌劇《費加羅的婚禮》冒犯了貴族，贊助出了點問題。更重要的是，愛女死亡、妻子病倒，傷心的事接二連三地擊中了莫扎特，這些因素也影響了莫扎特的創(chuàng)作——他試圖用小調(diào)來表現(xiàn)某種悲傷，不管最終是否達到了這個目的，但至少，莫扎特是這么想的。

分析這部作品的音樂技法其實意義不大，因為它看起來實在太“簡單”了。一進來的那個短小但延綿不絕的動機，后來被許多當(dāng)代流行音樂頻繁使用，以至于很多人常常忘記，它的原創(chuàng)者是那個天才莫扎特。

它的節(jié)奏、音調(diào)等音樂元素引出了對這部作品不同的解釋。比如，舒曼認為它擁有了“古希臘的輕快和優(yōu)雅”。當(dāng)然，更普遍的理解是認為它有著悲傷的音調(diào)和緊張的情感，比如查爾斯·羅森（《古典風(fēng)格》一書的作者）就說這是一首“充滿激情、暴力和悲傷”的作品。

無論哪一種解讀，莫扎特都是對的，當(dāng)然，你也是。

第14名：西貝柳斯《第七交響曲》

西貝柳斯在1918年構(gòu)思了一首作品，直到1924年才寫完。首演時，這首作品的名字是“幻想交響曲一號”，顯然，此時作曲家還沒有決定給這首作品起什么名字。1925年出版的時候，樂譜被標(biāo)上“第七交響曲”。

名字的由來不僅決定了作品的表現(xiàn)特征（富于“幻想性”），也決定了它的形式——西貝柳斯“顛覆”了自海頓以來的交響曲結(jié)構(gòu)設(shè)置，這首交響曲只有……一個樂章！最初構(gòu)思這首作品時，西貝柳斯想的是創(chuàng)作一部“生命的喜悅和帶有活力的激情段落”，并設(shè)想通過三到四個樂章來完成，經(jīng)過反復(fù)修改后，最終寫成了“單曲”，評論家萊頓·羅伯特（Layton Robert）把它描述為“徹底的形式原創(chuàng)，巧妙的節(jié)奏操控，獨特的調(diào)性處理，有機的結(jié)構(gòu)整體”。

《第七交響曲》的音樂來源于一個未完成的名為“庫塔”（Kuutar）的交響詩，標(biāo)題的大概意思是“月亮之靈”?！癒uu”是芬蘭文化中的月亮之神（相當(dāng)于中國的嫦娥），這里的一個主題，后來就演變成為《第七交響曲》開始時那個龐大的慢板段落。

盡管是單樂章，但西貝柳斯呈現(xiàn)了變化多樣的主題、氣氛和結(jié)構(gòu)。每一個聽這首作品的人，應(yīng)該都會被這首作品龐大的“氣場”所震撼，長線條的旋律延綿不絕地此起彼伏。使用近乎不變的節(jié)奏型貫穿全曲，始終變化著調(diào)性的對比主題，最終讓這首作品統(tǒng)一在了一起。

寫完《第七交響曲》后，西貝柳斯還活了三十三年。在這三十三年中，除了完成交響詩《塔皮奧拉》（Tapiola）外，他再也沒有寫交響作品。有證據(jù)表明，他曾經(jīng)嘗試寫過“第八”交響曲，但后來又被他一把火燒了。所以，“第七”是他最后的交響樂作品，西貝柳斯用它作了最后的宣言。

第13名：布魯克納《第八交響曲》

這是布魯克納最后一首寫完了的交響樂，代表了他晚期所有的復(fù)雜和矛盾。

大器晚成的布魯克納在六十歲之前，基本上是個默默無聞的作曲家，直到他的《第七交響曲》上演，他才“一夜成名”。所以，他在寫完《第八交響曲》以后，有點不自信，把譜子寄給指揮《第七交響曲》的指揮家利瓦伊（Levi），但后者不客氣地拒絕了他，還讓他重新修改。所以，這首作品有兩個版本，第二稿于1890年修改完，此時布魯克納已經(jīng)六十六歲了。

后來利瓦伊透露，之所以拒絕是因為這首作品太難了，他來不及排練。但布魯克納卻“因禍得?！?，他的修改讓作品有了幾個大的轉(zhuǎn)變：首樂章中精彩的悲劇性結(jié)尾取代了原先那些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強音；用一個有著深刻感染力的旋律置換了第二樂章（諧謔曲）原先相對不那么清晰的三聲中部；重新組織第三樂章（慢板）的調(diào)性，讓這個樂章的表達更加有力量。后來，受到了他學(xué)生約瑟夫·沙爾克的影響，他又砍掉了第四樂章中的六個段落。

不過，知名的樂評人漢斯利克在聽完慢板樂章后卻說：“細節(jié)很有趣，但是整體很奇怪，事實上，是令人討厭。這首作品構(gòu)造的特別之處，簡單地說，就是把瓦格納的戲劇風(fēng)格塞進了交響曲中”——不過，相比漢斯利克對布魯克納此前作品的評價，這次的言論看起來似乎客氣多了。所幸，好評和差評一樣多。出席音樂會的雨果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這是偉大的作品”“在智力范圍內(nèi)超過了其他交響樂大作，精彩而崇高。它的成功是徹底超越黑暗的勝利之光……”

有人給布魯克納的《第八交響曲》安了另一個名字《天啟》（Apocalyptic），這個詞源自《圣經(jīng)》，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世界末日的景象。在第四樂章的開頭，恢宏的音響如山崩地裂，鏗鏘有力的定音鼓和輝煌的銅管樂極富震撼力，對比第三樂章那個柔和富麗的慢板，是先后用來描繪天堂的美好和世界的毀滅嗎？虔誠的基督徒布魯克納，用他的《第八交響曲》給世人留下了一個謎，謎底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第12名：勃拉姆斯《第三交響曲》

在寫完《第二交響曲》六年之后，勃拉姆斯于1883年夏天寫了這首《第三交響曲》，這也是勃拉姆斯全部四首交響曲中最短的一首。

指揮這首作品首演的是當(dāng)時最著名的指揮家漢斯·里克特（Hans Richter），他說這首作品是勃拉姆斯的“英雄交響曲”——顯然，他的意思是，這首作品可以和貝多芬那首舉世聞名的《英雄交響曲》相提并論。漢斯利克還直言不諱地說，勃拉姆斯的“第三”相較于前兩首交響曲，是以“幾乎完美的藝術(shù)性”打動了他。

作品的四個樂章都以“安靜”的方式結(jié)束。在第三樂章的寫作中，勃拉姆斯突破了十九世紀(jì)的交響樂傳統(tǒng)，他用一個稍快的小快板取代了慣用的快速諧謔曲，適中節(jié)制的速度配以具有強烈抒情性的旋律，構(gòu)成了這一樂章的總特點。終曲是一個熱烈抒情的樂章，有著豐富的變換多樣的旋律，樂章的終止呼應(yīng)了整部作品的開頭。

現(xiàn)在的聽眾聽了這首作品無疑會覺得它是純粹的古典音樂，就是那種熟悉的、舒適的、不朽的“古典味”；但是，對那個時代的人來說，這首作品卻是新奇的。對樂隊而言，演奏是艱難的；對聽眾而言，理解是困難的——不過，無論勃拉姆斯的音樂如何新穎，他都不是一個激進的作曲家，他堅持古典范式的某種原則，盡管他被誤解甚多，被認為是保守的。其實，任何看過勃拉姆斯樂譜的人都能明白，他作品中和聲的復(fù)雜程度，超過很多古典時代的作曲家，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他的音樂是超越傳統(tǒng)，甚至是超越時代的。

第11名：貝多芬《第五交響曲》

這可能是中國聽眾最熟悉的貝多芬作品了，當(dāng)然也是當(dāng)之無愧的音樂史上最出名的作品之一。確實，這首作品是如此令人印象深刻，只要聽了第一樂章的前面幾秒，就能記住那個鮮明的主題動機，就像看一眼就能記住蒙娜麗莎的微笑一樣。

似乎有點難以置信，為什么區(qū)區(qū)幾個音符，如此直白地串連在一起，竟能變得如此激動人心和廣為流傳。雖然，有不少人認為這不是貝多芬最好的作品，就像認為《哈姆雷特》不是莎士比亞最好的作品一樣，但如舒曼所預(yù)言：“這部作品將像偉大的自然現(xiàn)象一樣，永久地對不同時代人們施加它的力量，只要音樂和世界存在，它將被未來世紀(jì)的人聆聽。”

不知道1808年首演時，坐在劇場里第一次聽到這部作品的聽眾有什么反應(yīng)。如果一個人能明白和記住開頭四個小節(jié)的音，那就能感覺全曲剩下的三十多分鐘，都是熟悉的和有內(nèi)在機理的，我們幾乎能在第一樂章的每一個小節(jié)里都聽到“命運的敲門聲”。

《第五交響曲》貝多芬從1804年開始構(gòu)思，在1807年至1808年之間幾乎和《第六交響曲》同時寫作，兩首作品在同一場音樂會上首演。在這一時期，世界發(fā)生了好多事兒——拿破侖一世戰(zhàn)爭、奧地利的政治動亂；貝多芬自己也發(fā)生了好多事兒——耳朵聽力下降的痛苦和這個事實對一個音樂家的無情打擊，都給貝多芬的創(chuàng)作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對手稿的研究顯示，為了開頭的幾個小節(jié)，貝多芬花費了不少心思。對于樂曲開始處那個著名的“三長一短”的主題動機，有很多不同的處理，許多指揮家嚴格執(zhí)行快板節(jié)奏，有些則處理得自由而莊重一些，速度上也更慢更穩(wěn)定，還有些用四個音逐漸變慢的方式演奏。

不管以何種方式演釋，有一點可以肯定，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以最莊嚴的方式前所未有地穿透了人心，它連同人們對貝多芬的想象一起，建構(gòu)了其自身的偉大，使得這首作品對人們的吸引力從未減弱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