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無塵

在險峻的山崖、在空曠的沙漠、在靜靜的教堂庭院，一株株古樹，逾越風霜，靜默生長，它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物種。攝影師貝斯·莫恩探訪它們的身影，以單純的黑白影像，將古樹身后似水的漫長時光化作凝視的瞬間，為大自然和人類留下一段又一段生與死的紀念！

邂逅那一片紫杉

1955年出生于美國紐約的貝斯·莫恩，從小就迷戀攝影器材，小時候的她一直想弄明白一個問題，為什么在父親“咔嚓”一聲的閃光燈中，底片上會出現(xiàn)另一個自己？等莫恩終于明白“映像”的原理后，她已經(jīng)成為了紐約一家地理雜志的插圖攝影師。作為一個攝影師，莫恩要求自己的作品不僅是一個瞬間，一個事件，更多的是一種內(nèi)涵，和一段故事。莫恩明白，自己必須要時刻保持在路上的狀態(tài)，去發(fā)現(xiàn)和探索，讓出現(xiàn)在雜志中的作品留給人更為深刻的印象。

1999年的夏天，莫恩所在的雜志要做一組關(guān)于“古樹記憶”的專欄，莫恩作為攝影師到英國去拍攝一組關(guān)于紫杉樹隧道的圖片。

紫杉隧道位于英國著名的旅游勝地威爾士卡馬森郡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的特依瓦河谷中，阿伯格拉斯尼宅邸和花園附近。這次拍攝，讓莫恩結(jié)識了園藝師——霍克。在過去的9年時間里，霍克一直在做著同一個工作，修整紫杉樹。9年的時間，沒有人再比霍克更加了解這些古老的紫杉了。所以，霍克成了莫恩拍攝過程中的助理和向?qū)А?/p>

這些紫杉樹，是在18世紀由居住在阿伯格拉斯尼宅邸的戴爾家族栽種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紫杉樹的樹枝勾連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拱頂，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確定具體的數(shù)量。值得慶幸的是，聰明的威爾士人很早就看到了這些古老的紫杉樹可能帶來的意義和價值，多年來一直在盡全力進行保護修整——利用外力和技術(shù)將這個紫杉群修整成一條古樹隧道。霍克正是這項工程的首席園藝師。此時正是初冬的季節(jié)，紫杉樹的葉子已經(jīng)泛黃，所以出現(xiàn)在莫恩面前的是一條幽深的金黃隧道，徜徉樹下，閉上眼睛仿佛能嗅到這些古樹散發(fā)出的樹香。

但拍攝的過程很辛苦，龐大的樹冠，有時候不得不讓莫恩借助小型直升機來獲得最好的角度。第一次盤旋在這些樹群的上空，莫恩心底涌出一股無可遏制的激動，她感動于大自然的神奇和生命的力量。

面對這些古樹，莫恩的反應讓霍克感到驚喜，九年的心血，他渴望有更多的人去發(fā)現(xiàn)這些遠古植物的生命之美，他意識到莫恩的攝影機，或許是一個可以讓他實現(xiàn)心愿的機會?；艨烁嬖V莫恩，他愛這些古樹，敬畏它們久存于世的力量。莫恩緊緊注視著霍克的眼睛說：“相信我，我會讓更多的人去見證這些自然界最完美的描繪時間的古樹?！?/p>

馬達加斯加的猴面包樹

回到紐約后，因為對古樹研究的共同熱愛，莫恩沒有中斷和霍克的聯(lián)系。通過霍克，莫恩知道世界上還有很多如紫杉樹一樣與時間共存的古樹，有的甚至已經(jīng)超過了4000年。這讓莫恩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她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要用自己的攝影機去將古樹身后似水的漫長時間化作凝視的瞬間，為大自然和人類留下時間的奇跡。

完成了“古樹記憶”的拍攝后，莫恩辭職了，她開始查閱各種歷史書籍和報紙期刊，在這個過程中，霍克成為了莫恩的顧問，他利用自己的專長不斷地給莫恩提供關(guān)于古樹方面的信息。

“要么歷史悠久，要么規(guī)模巨大，要么富有傳奇色彩?！边@是莫恩給自己拍攝的古樹定下的標準。為了找到這些古樹，莫恩通過各種渠道輾轉(zhuǎn)各地拜訪專門研究古生植物的專家。她把得到的消息精心歸類，然后去圖書館翻閱書籍。終于，在一本泛黃的雜志上，莫恩看到了一篇關(guān)于對馬達加斯加島上“猴面包樹”的介紹。

在非洲東部的馬達加斯加島，猴面包是世界上最長壽的樹種之一，18世紀，法國著名的植物學家阿當松在非洲見到一些猴面包樹，其中最老的一棵已經(jīng)活了5500年。猴面包主要生長在熱帶地區(qū)，但只有在馬達加斯加島上才能看到集中生長的樹群，而且那里還生長著六種只有在島上才有的特殊品種。猴面包樹奇特的名字來自于它那招猴子喜愛的甜美多汁的果實。它在干旱氣候中生存的秘訣則來自于它那肥碩的樹干，它的樹皮多孔，像極了海綿，當雨季來臨，樹干就會拼命吸收所有水分，以保證存活到下一個雨季的來臨。所以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只要找到猴面包樹，在樹干上挖出一個小洞，就能喝到水，猴面包樹因此也被視為“圣樹”，在當?shù)卣Z言中被稱為“森林之母”。

猴面包樹在馬達加斯加島曾經(jīng)極為茂密，但由于過度耕種和放牧以及當?shù)鼐用竦陌徇w所帶來的破壞而瀕臨滅絕，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島上三大瀕危的樹種之一。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莫恩興奮不已，她很快便一個人踏上了前往馬達加斯加島的旅途。出發(fā)前，雖然莫恩已經(jīng)做了大量的攻略。但當她踏上位于非洲的馬達加斯加島時，還是被高原上錯綜復雜的溝壑和盆地震驚了。這里根本無路可走，所以找不到任何可以代步的工具，莫恩只好背著攝影器材徒步前進，但往往走不了幾步路，就累得氣喘吁吁。莫恩的徒步進行到第二天的時候，好運氣的她終于碰上一個肯為她背器材的當?shù)睾谌诵』?，莫恩用兩袋面包和五美元跟黑人小伙達成了交易。

經(jīng)過五天的長途跋涉，莫恩終于成功地見到了龐大的“猴面包樹”。當她站在樹下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一根像八英尺高的菠蘿的樹干，濃密的樹葉從樹頂一直垂到地面上，7英尺長的卷須向四面八方伸展。莫恩丈量了一下樹的寬度，竟然需要至少二十個人才能圍抱起來。

因為太過巨大，莫恩只能站在距離古樹十米遠的地方進行拍攝?？粗@棵4000歲的古樹，莫恩肅然起敬，它默默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幾乎趕超地球上出現(xiàn)人類文明的年代。在這個全球環(huán)境危機的時代，任何自然或者人為的災害都沒有讓它倒下。莫恩由衷感嘆，它果然不負“森林之母”這個稱號。

馬達加斯加島的旅行，旅途艱苦，環(huán)境更加惡劣。沒有水喝的時候，莫恩只能采集野果。但她成功的拍攝到了“猴面包樹”的一百多張照片，在后期處理照片時，為了更好地突出主題，莫恩選擇了采用黑白色調(diào)，她覺得這樣能夠更好地營造歲月輪回的沉靜與肅穆。

馬達加斯加之旅，在收獲喜悅的同時，也讓莫恩心有余悸：古樹之所以能夠存活下來，是因為它們大多處于文明之外，它們或生長在無人的半山坡上、或存在于私人的領(lǐng)地和受保護的地區(qū)，還有一些干脆就生活在世界上人跡罕至的地方。

因此接下來的探訪必然是一個充滿了艱辛的尋找歷程，如果沒有共同的協(xié)作，一個人很難找到這些古樹。莫恩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到更多的盟友，一起加入到自己的發(fā)現(xiàn)之旅中來。于是，她開始在自己的社交網(wǎng)站上以“尋找與時間同行的古樹”為主題發(fā)布帖子，尋找更好的攝影和對古植物研究愛好者。

神秘的龍血之淚

古樹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見證了自然與歷史的變遷，可以稱得上是巨大又古老的“活古跡”。莫恩寫在自己博客上的這句話，馬上吸引了一批志愿者，他們愿意無償提供幫助，甚至有攝影公司愿意為莫恩提供更好的拍攝器材。

2010年的時候，莫恩決定去索科特拉島拍攝龍血樹。在印度洋西部的葉門索科特拉島，是地球上最像外星球的所在。這是一個被非洲大陸孤立了1800 萬年的島嶼，上面有數(shù)千種奇特稀有的動植物，其中1/3屬于島上特有生物。島上的龍血樹大都在500歲以上，它們擁有筆直的樹干和拱形的樹冠，就像一把撐開的巨傘，有種超現(xiàn)實的美感。它奇特的樹冠，可以有效接住每一滴雨水，而枝干則像是渠道，將雨水導入樹根，因此即使在干旱無雨的索科特拉島，它也能夠完全適應生存。剝開龍血樹的樹皮，會有猩紅色的樹脂流出，這種樹脂具有極高的藥用價值，古希臘和古羅馬都曾有過記載；它神秘的色彩，又引得巫師們喜歡將之用于宗教儀式和煉金術(shù)，以此提升自己的法力。和馬達加斯加島上的猴面包樹類似，在索科特拉島上，這種獨特的樹木也曾經(jīng)密布如云，現(xiàn)在卻也處于瀕臨滅絕的險境。近年來，過度放牧以及氣候變化導致島上云量減少，龍血樹的幼苗不是被牲畜啃食就是因遮光不足而被太陽烤炙而死。當莫恩來到索科特拉島時，幾乎已經(jīng)見不到龍血樹幼苗的蹤影了。

莫恩含著眼淚站在巨大的樹干前，被動物撕扯撥開的樹皮，流著猩紅色的樹脂，莫恩覺得這是龍血樹已經(jīng)預知了自己即將死亡的命運。這組照片莫恩起名為“璀璨星河下的龍血之淚”，她希望這會喚起人們的覺醒，地球已傷痕累累，環(huán)境再不容破壞。

從馬達加斯加島，到英國的教堂墓地，再到索科特拉島……14年的時間過去了，莫恩的足跡幾乎踏遍了所有人跡罕至的地方。她拍到了被譽為“沙漠玫瑰”的寶瓶樹，全歐洲最大的橡樹，伊法第的茶壺樹等幾十種古樹。最讓她感動的是，她拍到了地球上最古老的樹——一棵叫“Methuselah”的4800歲刺果松。其實地球上曾經(jīng)存在的更古老的樹叫“普羅米修斯”，在瑪土撒拉，可惜卻在1964年被砍伐。這之后，Methuselah的準確位置就被官方列為機密，大家只知道它在東加州的一個保護區(qū)內(nèi)。

在所有這些被拍到的古樹中，莫恩最得意的杰作是一棵四數(shù)木，它生長在建于12世紀的柬埔寨的塔布隆寺。四數(shù)木就橫跨在這座寺廟上，巨大的樹根從古老的石頭中穿過，不顧一切地尋找泥土。這棵樹讓莫恩感到生命其實是一場奇跡，沒有泥土，甚至沒有合適的生長位置，但它依然頑強地存在了兩千多年。這個寺廟和這幾棵古樹再次證明，當人類的手從這里撤離，那些未經(jīng)染指的熱帶森林就會成為最非凡的紀念碑。

歷時14年，莫恩拍下的照片達到了上千張，她把這些古樹照片制作成影集，名字就叫做《古樹——時間肖像》，莫恩相信，這些古樹在未來的重要性將會得到體現(xiàn)，特別是當人們越來越重視如何與自然共存，并努力降低對自然的破壞時。當然，古樹更提醒著人們：在大自然面前，人類是多么的渺小。

在影集的背面，莫恩滿懷深情地寫下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做一棵樹，開心的時候開花，不開心的時候落葉。這是莫恩自己的故事，同時也是全人類都應該了解的故事。古樹，作為這個世界上最巨大，最古老的生物之一，它們當下的生存困境，何嘗不是我們自己的生存困境？

編輯/賀長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