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憶涼

1

夕陽下山，我背著一個紅色米奇書包，蹲在校門口的柳樹下，哭得很傷心。我的手中，是語文和數(shù)學的試卷。這次考試，我沒有考第一名，所以我很難過。

這時，胖乎乎的方多多走過來，瞥了我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說：“方寂靜，你再哭，鼻子就會變長的?？嫉貌缓糜惺裁搓P系，你看我考得也不好?！?/p>

她從書包里掏出兩張試卷給我看：兩張試卷加起來一共100分。于是，我不哭了。

方多多是我的姐姐，大我兩歲。在我出生時，計劃生育已經(jīng)實行了好多年。身邊的同學大多數(shù)是獨生子女，得知我有個姐姐，很多同學既驚訝又羨慕地說：“方寂靜，你太有福啦，有個姐姐，可以一起玩，而且晚上睡覺時也不會害怕?！?/p>

我笑笑，不說話，然后迅速將頭扭向一邊，嘴角不自覺地撇起。雖然自小有方多多陪伴，但是我并沒有感覺有這樣一個姐姐會給我?guī)矶嗝磸娏业男腋８?。換句話說，如果你有一個自私貪吃、彪悍強勢、從小喜歡欺負你的姐姐，你也肯定不會覺得快樂。

2

方多多喜歡吃肉，所以她常常將我碗里的肉夾走。她還喜歡吃各類零食，喜歡看漫畫書。為了躲避老媽的“檢查”，也為了防止我偷吃她的零食，她總是將那些寶貝放在最隱蔽的角落。

因為貪吃，又不愛運動，方多多長得胖胖的，走起路來像一只搖搖晃晃的企鵝。因為喜歡看課外書，她的成績也差得一塌糊涂。

她的一切，與我相反。我沉默寡言，身材瘦小，像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難民兒童。但是，我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

每當我倆被放在一起比較時，方多多便會將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推到我的身上：“我之所以胖，是因為從小就沒有吃到好的，那些有營養(yǎng)的食物都被方寂靜偷吃了。我這是餓得浮腫。哼，還說我學習不好，營養(yǎng)跟不上，學習怎么能跟得上？”

說這些時，方多多那雙大眼睛一直閃著怒光，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不敢說一句話，因為，方多多不止一次對我說：“方寂靜，就因為生了你，爸媽被罰了好多錢呢！所以，你要乖一點，要不爸媽說不定把你送給別人家，他們一直想要個男孩呢?！?/p>

我對方多多的話深信不疑，也不止一次地聽到爸爸無意中提起有個兒子該多好?？墒?，事實讓他們大失所望。所以，在這樣的家庭，我認真地學習，勤快地干家務，還拿著積攢的零食去討好方多多。

3

上初一時，方多多已經(jīng)讀初三了。面對馬上到來的中考，方多多沒有一點壓力，愛玩的本性依舊不改。

有一次，方多多在客廳和一幫朋友玩游戲時，把爸爸最喜歡的花瓶打碎了。

直到伙伴們走了以后，方多多才對著一地的碎片發(fā)了呆。忽然，她抬起頭看看我，乞求地說：“寂靜，要是爸爸問起來，你就說這只花瓶是你在打掃衛(wèi)生時不小心打碎的，好不好？”

這只花瓶對于爸爸來說有多珍貴，我們都知道。這是爸爸的戰(zhàn)友從景德鎮(zhèn)帶給他的。我們也都明白，要是誰惹急了脾氣暴躁的父親，一頓皮肉之苦是不能避免的。

我搖搖頭，不敢看方多多，迅速轉(zhuǎn)過身走向房間。

方多多一個箭步?jīng)_上來，狠狠地抓住我的胳膊。我一言不發(fā)地怒視著她。在方多多詫異的眼神中，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她推倒在地上，朝她大吼：“方多多，你怎么這么壞，從小到大就知道欺負我！憑什么你犯的錯都讓我來承擔！”

方多多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回家后的爸爸發(fā)現(xiàn)寶貝花瓶打碎了之后，把我和方多多叫到客廳里。

“誰干的好事？”怒氣沖沖的爸爸掃視著我和方多多的臉，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即將引爆的炸藥包。

方多多站在我身旁，低著頭，身體抖了兩下，打算邁出步子向爸爸坦白。

“是我?！蔽蚁人徊秸玖顺鰜恚芭R危不懼”地說?！盁o非就是挨爸爸的一頓打而已，有什么。方多多，我這是最后一次給你‘頂罪了?！蔽以谛睦镎f。迎著方多多不可思議的眼神，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英勇就義的大英雄。

“是你。我就知道你干不出什么好事?！卑职帜闷痣u毛撣子朝我打來。

我咬著牙，不流淚，也不叫喚，只是閉著眼睛，在心里默數(shù)：“四下，五下……”

在第六下還沒有來的時候，勇猛的方多多一把推開爸爸，撫著我的背，哭得很傷心：“別打了，別打了，是我干的！”

自從“頂包”事件發(fā)生后，方多多對我的態(tài)度明顯好轉(zhuǎn)，不再欺負我了。我不知道是因為我們長大了，還是因為方多多的良心發(fā)現(xiàn)了。

4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參加中考的方多多沒有考上普通高中，一所職業(yè)高中錄取了她。

在我快要中考的時候，爸爸因為一次錯誤的投資使家里變得貧困不堪。生活雖然喜怒無常，但還是要繼續(xù)。在這種環(huán)境下，方多多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似乎只是一眨眼，方多多就變得成熟了。正在讀高二的她，踴躍報名參加了第一批工作實習。

實習的日子很辛苦，方多多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盡管早出晚歸，并且要負荷超大的工作量，但方多多沒有一句怨言。晚上回到家，她吃過兩口飯后，便對著厚厚一摞專業(yè)書籍認真演算。

其實，最惶惶不安的是我。盡管父母安慰我，不要擔心家里的事情，只管安心學習，但我還是會多想：“家里是不是連我讀高中的錢都沒有了呢？”

一天夜里，我從夢中哭醒。醒來時，方多多正在書桌前蹙著眉頭，認真地書寫。

聽到我的哭聲，她抬起頭，給我一個淡定的微笑：“寂靜，又做噩夢啦？快中考了，壓力很大吧？咱家都指望你能考一個重點高中呢，你要爭氣啊，也好讓咱爸媽都高興高興。姐正在沖擊實習的第一名呢，等我拿下第一名，就能拿到兩千元獎金。你啥也別擔心……”

方多多的話，讓我心安。那晚以后，我睡得都很香。

在我拿到重點高中通知書的那天，方多多也以第一名的實習成績，拿到了兩千元獎金。原本遭遇不幸的家，因為我和方多多取得的成績，又恢復了往日的勃勃生機。

■ 5 ■

在重點高中就讀之后，我開始住校，一個月回家一次。

有一天，一個室友從被窩里爬起，指指枕頭旁的收音機，激動地說：“寂靜，寂靜，好像是說你呢，快點，市娛樂頻道！”

收音機里，我聽到了方多多溫柔的聲音。她是在節(jié)目互動期間打電話到電臺的。她深情款款地說：“我想在這里祝我的妹妹方寂靜永遠快樂，盡管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這期節(jié)目。妹，其實姐一直想跟你說，你是我們?nèi)胰说尿湴?。姐一想到小時候老欺負你，就感到很內(nèi)疚。那時候，是姐不懂事。妹，你在高中好好讀書，姐會好好補償你的……”

我用被子蓋住腦袋，暢快淋漓地哭了。方多多啊方多多，你不會知道，我現(xiàn)在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只是覺得好笑。你怎么會這么耿耿于懷呢？

2015年的高考，我考取了上海一所著名的高校。9月，方多多提著沉重的行李，送我去火車站?；疖嚭魢[而至，方多多拉著我的手，不舍得放開，千叮嚀萬囑咐，有說不完的話。

“你這個丫頭，一直在我身邊長大，出去以后，可得好好照顧自己。我真不放心你……”方多多拿紙巾擦拭眼角，又噘著嘴說，“一年只能見你兩次了，還怪想你的。你在外面要是缺錢就告訴我……”

我坐在火車上，看著方多多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一個點。我幸福地笑了，眼里含著淚。

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憋在心里?，F(xiàn)在請你聽我說：“有你這個姐姐，我很幸福！”endprint